1 氣走

“江小姐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坐到座位上還不到五分鐘，江雪就迎來了第一個問題。

她忽視眼前西裝革履，一副成功人士打扮男人眼底的試探，如實道：“就是一個普通的二本大學。”

男人眼底期待的光迅速熄滅，他低頭抿了一口咖啡。氣氛安靜不到一分鐘，他再次打破沉默，找到了一個新問題：“你畢業有兩年了吧，現在在哪裏就職？”

很好，又是一個實際的問題。實際的問題就需要誠實的回答，江雪輕輕咬去勺子上的抹茶蛋糕，味道一如既往地不錯，她微垂着眸子，回答：“沒到公司上班，自己開了一家網店。”

男人剛要咽下的咖啡嗆在喉嚨裏，他為了保持紳士的外表，臉憋得通紅，就在江雪以為他會就此暈過去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緩了過來，用紙巾擦了擦嘴，然後不可置信地問：“你大學不是主修金融嗎？為什麽不到一個正規的企業上班，再不濟，考一個公務員也是可以的！”他用那雙不大的眼睛凝視她，裏面的不贊同将要溢出來。

江雪這次把勺子舀得深一些，她覺得這回的蛋糕味道有些淡，嘗不出味道來：“我不喜歡。我喜歡自由的生活，沒有工作壓力，也不需要每天穿得很整齊，準時準點地去上班。”

男人微微抿了嘴，他前傾的身體再度坐得筆直。空氣安靜有那麽半分鐘，他又打破江雪享受美食的樂趣：“年輕人，就應該有理想有抱負，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就要懶散地過下去，這樣有什麽意思？”

江雪放下勺子，微微擡頭，用一雙棕色的瞳孔注視他，她的皮膚很白，頭發顏色也有些淡，不是那麽正宗的黑色。光散下來，讓她給人一種很溫柔的錯覺，可是她脫口的話卻是有些冷漠的：“大概每個人的理想不同。”

“……”

這下徹底冷場。

男人的不悅已經不是表現在細節中，更是直接爬到了臉上。

江雪用餐巾擦了擦嘴：“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間。”她需要冷靜一下，讓自己積攢更多的耐心來對付這個人。

五分鐘，五分鐘足夠了。江雪來到洗手池，用涼水洗了臉，清洗一下自己的頭腦。大腦接受指令似的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捋順。

她在海邊給自己度假，接到了她生母的電話。不知因為什麽原因，讓她這個不招人喜歡的孩子出現在她的腦袋裏，于是陳女士恍然意識到自己女兒已經是個二十六歲的大齡女青年（雖然江雪覺得二十六歲的女人正是最美麗的時刻）。陳女士覺得女兒需要一個男人，她需要組成一個新的家庭，生下一個孩子。陳女士說，無論江雪生出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會悉心照料。

江雪不認為一個連自己親生骨肉都冷漠棄之不顧的女人會對隔代的孩子生出什麽愛心。她推辭了很久，但是陳女士說：“看在我生你的份上，你就不能答應嗎？”

一句話，堵住了江雪所有的退路。那一刻，她想大吼，可是理智又讓她保持安靜，于是，就有了這一次見面。

至于男方具體做什麽的江雪根本沒有往心裏記。甚至她懶得挪動地方，讓他趕到海邊，來進行這次并不愉快的“相親”。

真是太可笑了！

江雪笑了，鏡子裏的女人也笑了，她的唇很紅，就像是塗過口紅一樣。她打量鏡子裏的自己，安慰道：看，上天還是眷顧你的，你有一張不用化妝的臉，這樣你就可以更懶地生活，懶懶散散地結束自己的一生……

想的有些多，時間超出了預期，不過還是沒有到十分鐘。江雪從洗手間出來往回走。她一米六五的身高，自認為很滿意，從來不穿高跟鞋，走起路來像貓一樣，很輕。

于是，她有機會聽到這樣的對話———

“媽，你給我介紹的什麽人啊？半天蹦不出一個字！而且她的思維也很不正常！你确定這是陳阿姨的女兒？回頭你隐晦和陳阿姨提提，讓她勸這個女兒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啊？嚴重？不嚴重！我說的是事實，你沒見過她，否則你的反應一定比我還要大！而且你知道她和我見面穿什麽來的嗎？一件白色襯衫和一條棕色短褲，連妝也不化，邋邋遢遢，完全不像個女人的樣子……”他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正對上江雪在陽光下，一張白得有些發亮的臉。

男人立即就像一只被掐斷脖子的公雞，瞪大眼，不知所措，就這麽尴尬對視有五秒鐘，他匆匆挂斷電話。從椅子上站起來，局促地看着江雪。

江雪倒是淡定走過去，她想，他們這種業界精英一定沒有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包的經歷，簡直吓成傻子啦！

江雪坐下來，擺擺手。

男人和一只聽話的小狗似地坐下來，背比之前挺得還要直，大概現在沒心思關注儀容，他的臉像是生了一層紅鏽，腦門上開始冒汗。

反觀江雪，她先喝了一口咖啡，潤了潤喉嚨，這才臉色鄭重起來。

男人立即如臨大敵地盯着她。

江雪正色道：“其實王先生，見你之前，我對自己的外貌十分不滿，原本想飛去H國進行一番改頭換面，可是時間不允許。于是我懷揣着莫大的勇氣，使自己素顏來見你，讓你看到我的真誠。”

“你……”男人氣得半天說不上來話，他一下從座位上起身，掉頭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手撐着桌面瞪着江雪：“我姓孫！”

江雪恍然大悟：“噢。”

男人因她的表現更生氣，緊握着拳頭，看了看四周，最後還是咬牙走了。他離開的步子又快又大，不多一會兒就消失在江雪的眼眸深處。

她笑着搖搖頭，是個僞君子，但是卻愛裝。愛裝也是好的，至少不會在人前動手打女人，嗯，以後碰面就難說了，但願不要再見面。

她低頭又舀了一勺蛋糕放在口中，嗯，香氣又回來了。她一邊吃着，一邊将手機調到免打擾模式。這下安靜了，可以自己享受藍天碧海。

一會兒去海邊撿貝殼，漂亮的可以串成手串。她擡起自己的右手腕，一串果凍粉的水晶鏈挂在手腕上，在陽光下惹人食欲，她晃動一下，中間垂下的水晶球在裏面滾動，發出很細小，很悅耳的聲音，只有她自己可以聽到。

這日子真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