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春

入春

在深宮裏待久了,誰也不曾記得,她曾經也是那個會在父兄懷裏撒嬌的小嬌娥。

她卻還記得幾年前,那一場她及笄的宴會。

穿着鵝黃色襦裙的陳淑娴拿着團扇,在自家花園裏撲蜻蜓。

她一路追着蜻蜓跑到了池中的涼亭,最後遺憾地看着蜻蜓立在荷花上。

她跑得并不快,本就也很難追上。

池中是陳夫人愛的蓮花,白蓮紅蓮競相開放,荷葉擋住了烈日驕陽,守護着嬌弱的花。

“陳小姐,陳相找你多時了。”遠處走來了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

“您是?”陳淑娴輕輕行了見客人的禮,推測這大概是父親某個同僚家的哥哥。

“九皇叔。”

陳淑娴聽了後吓得便走不動了路,聽聞這九皇叔乃笑面虎,她這般沒有規矩,若被記住了該如何是好?

“不必了,快去吧。”秦淮扶起這個小姑娘,随手指了指路。

陳淑娴有些害羞,抿着唇,謝過後轉身離去。

“泉泉……”秦淮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喊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

陳淑娴耳目聰慧,她自然聽到了這聲呢喃。

不過她以為,是他在喚她“娴娴”。

陳淑娴對他一見傾心,閨房裏的她每天寫一封信,然後交給來交結陳相的九皇叔。

陳相知道女兒的心意,有意讓女兒嫁給九皇叔。

每次提及,秦淮都是委婉拒絕,陳相都是明白人,自然也沒再堅持。

再後來,秦淮利用陳淑娴對自己的喜愛,透露出陛下有想把他貶到封地,然後趕盡殺絕的消息。

逼她入宮。

“你若去了,讓陛下改了主意不打發咱家王爺去那封地,這日子也能好過些。”這是秦淮在陳府的眼線對陳淑娴說的話。

“你若不去,主子這裏自有人會去。”這是那人在陳淑娴入宮前的最後一句話。

陳淑娴妥協,自願入了宮,服侍比自己父親還年長幾歲的秦皇。

只為自己心裏卑微的一抹喜歡。

後來她借着家裏勢力和自己的手段,來到了貴妃。

秦淮有時偷偷入宮,一次皇帝外出,他醉了酒抱着陳淑娴喚了一夜的“泉泉”,次日便又是一通好大的火。

她則是被捏着下颚,避子湯足足被宮裏的嬷嬷喂了五日。

就算是再愚鈍的人,也會知曉陳淑娴不過是那個“泉泉”的替身。

可是陳淑娴不怨。

再後來,誰知陳淑娴竟還是有了,只因那一夜荒唐。

……

餘安作為餘家後人,請命披甲執槍随大軍守城。

皇帝和皇後轉往南方行宮,太子随同。

秦棠郡主自請命留在京城,但是皇帝和太子走前,也為她留下了快馬和便于攜帶的行李、忠心的暗衛。

餘安早就撕下了手上的羊皮,她又一次正大光明戴上了手套,來遮住被羊皮泡爛了的雙手。

秦棠心疼她勞苦,卻也無可奈何。餘安成親後,自那她置氣喊的那幾聲“皇嫂”後,能感受到餘安的刻意疏遠。

……

北蠻兵臨城下,他們哪怕死守,可城還是要破了。

“姐姐,你可知‘苦命鴛鴦’為何意?”秦棠望着将要破了的城,臉上竟帶着笑意。

餘安面無表情劈暈秦棠,命人偷偷送走。自己又拖延了片刻,随後讓預備好的人替她流亂軍中。

她自己則是走了水路,直下江南。

雙層的船不大,船上也沒有除了餘安勢力以外的其他人。

河中水流湍急,天上也沒什麽光亮,唯一的光源便是小船上燃着的煤油燈。

餘安不知自己在看什麽。

“主子。”白芨已經背上了她那把五十斤的大砍刀,頭發高高紮起,頗有江湖風範。

她們都沒再塗抹胭脂,餘安反倒給自己抹了許多姜黃,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出衆。

“此去一別……興許便是一生了。”餘安沒有看她。

江上起霧了,讓目光所及的一切都飄渺起來,餘安眼神空洞,不知在想着什麽。

陛下又做噩夢了。這次,她夢到十九年前的北蠻攻城,破了京都。

她看到那思念了十幾年的人與她肩并肩站在城牆之上,看到她滿臉的倦意,看到她的不甘。

看到那人悄悄給自己塞的兵符,那一天天夜裏轉交給她的錯綜複雜的勢力。

夢裏的她似乎是察覺到了不安,想要推拒這些東西,可一對上餘安疲憊的眼便沒有下話。

“這三千暗衛便是我給你的生辰禮,那日你走的急,還沒來得及給你。”餘安帶她去了一處小院,裏面是恭恭敬敬的幾十人,“這裏人只有五十,他們認準了你的臉,其餘的到了別處便會自然出現在你面前。”

又到了城牆之上,她看見笑語盈盈的餘安對她擺着手,雖聽不見可她看到了那兩個字。

“珍重。”

忽地視野黑了,她從夢中醒來,幾乎是聲嘶力竭。

“別走!”

沉睡的宮人聞聲趕來,窗外枝頭的鳥兒被驚醒,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常年服侍她的宮人見陛下青絲散漫,眼眶濕潤,像是痛心疾首哭了一場……猛的想到這位主的威嚴,又驚慌地垂下了頭。

她沉默地望着跪了一地的宮人、門外拂進來的風混着花香、叽叽喳喳的鳥雀不時低語、雖是深夜卻也不再刺骨的寒風才明白,

入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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