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起點
起點
“客官今日可是來對哩,今年頭茬上好的茶可剛到了貨,而這先生的可是又讨來了一新鮮事……”
見那說書先生忽地展開那一片折扇,“啪”得一聲清響,吵鬧的茶樓也靜了幾分。
“話說那了塵山,可是不得了的好去處,據說那山中寺院的匾額——還是前朝皇帝親自題的。
誰知山上有一清修的佛門弟子,因為那了塵師傅道其有紅塵為斷,他就自行下山做行腳僧,沿途醫治窮苦人家。”
四下坐着的聽客竊竊私語,這次的故事怎得越聽越像那些街頭叫賣的話本?
“老先生,可不要以為天高皇帝遠,這了塵大師便可以随意編排了。”
那說書先生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着,捋了捋足有三寸長的胡須:“衆位,且聽我細細道來。
那下山的佛子在這山下足足行走了三年,仍是守着山上的規矩。
忽地一日,有人跪了這佛子來求他救救自家阿姊的性命。
這佛子念珠一撚,便知曉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此,換下了袈裟,帶着藥箱匆匆趕去那人說的地方誰知——人都要沒了!”
衆人吸了口氣:“莫不是這紅塵就要斷送至此?”
“那佛子衣不解帶,在那姑娘榻前親自照顧了七七四十九日,這才将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說來也是玄乎,這佛子那幾日竟頭發瘋長,雖說四十九日後不能束發,可挽起來也是綽綽有餘了。
說來也是緣分,這姑娘的大名興許在座的諸位略有耳聞,正是這江南攬香樓那位出了名的調香姑娘——青黛姑娘。”
衆人一聽那女主角竟是青黛,皆是唏噓不已。
“說來這青黛姑娘自從出了樓,開了家煙粉鋪子,誰知道竟還有這般奇遇?”
那說書先生看着聽衆四下讨論,滿意極了,這才慢慢悠悠補全了二人的結局:“自姑娘醒來後,便發誓要跟着這佛子——哪怕是做僧侶也罷,尋常小厮也罷。
旁人聽之,無不動容。
再說那佛子自那四十九天前還了俗,便再無原先的冷僻勁,毫不介意姑娘的出身如何,與這姑娘結為了夫妻。”
趁着說書先生喝茶的空檔,有人上前詢問故事的來源是否真實。
“當然真實,這可不是什麽杜撰,青黛姑娘和她夫君可就住這附近,若是趕巧了,說不準還能遇上。”
那老先生氣的吹胡子瞪眼,那麽些年過去,竟又有人來質疑他故事的真實性。
“世道也要亂了,雖說北蠻打不下來中間還有新都隔着,可這天下變局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
老先生看着仍舊繁華的江城,望着北方不言語,最後嘆了口氣。
——
餘安撐着一把油紙傘站在橋頭,她剛剛送走了心腹白芨,現下手裏竟無一人可用,暗衛也僅剩了三五人。
她摁下心裏的不安,轉身回家了。
說是回家,不過是一處簡單的落腳點。
自從她借了還俗佛子“戒青”的身份,來到江南與青黛會合,她就總覺得要出事。
自那日北蠻破城她送走了秦棠起,所謂“餘安”便已是刀下亡魂。
現在只有還俗佛子戒青,沒有餘安。
從此,她戴了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
再不以真面示人。
說來好笑,餘家滿門上百人,竟在名分上都死于北蠻。
餘家只想知道秦明月皇後故去的真相,然後讓皇後的血脈繼續坐守江山,便假意與北蠻合作。
她本想在江南招兵買馬,為秦家的江山再拼出一條生路來,待假死的父親從北蠻內部殺出之時,她加以裏應外合……
這是原定的計劃。
至于為什麽要留那麽多人手給秦棠,她說不清楚,只能用“亂世得以自保”來騙過自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該明白。
餘家此番铤而走險,她若是被情愛所困,那就是讓餘家列祖列宗得以蒙羞,誓死忠于皇室卻名不正言不順。
出神間,已不知不覺走到一處江南小苑。還未推開門,便看到提着燈籠撐着傘要出門尋她的青黛。
青黛一襲綠衣,挽着素簪,朱紅色的桃瓣花钿之下是與她有七八分相似的臉,一雙杏眼正滿是柔情地望着他。
“夫君……妾身正要出門尋你。”她咬着唇,頰上帶着淺淺的粉。
一聲“夫君”喚回了戒青的恍惚,他噙着笑,把她攬入懷中:“怎麽這般想我,也不怕淋了雨着涼。孩子可還好?沒鬧着你吧?”
二人濃情蜜意地進了屋,青黛拿着燭臺,将房中點亮。
他則把路上買的杏子果脯拿出來放在桌上,那袖子竟還有半只鹹口的荷酥雞。
“路上買的,你最近一直吐,隔壁阿嬷說這些能多少吃一些進去。”戒青摸了摸青黛的臉,滿眼心疼,“瘦了。”
二人又閑聊了三兩句,青黛拿起了針線要繡花,戒青就翻閱經文。
他扮作僧醫,醫理她自然是知道些,只是這佛經不常見。一想到還要扮作男子至少三個月,便又重重嘆了口氣。
他循着佛門弟子習慣那樣盤腿坐着,閉着眼,思考着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他忽然睜眼:“我沒來之前,是何人扮作的戒青?”
“是桔梗,之前在樓裏做我婢子,暗下負責收情報的那個。”青黛頭也沒擡,“你來了之後,她便跟在我身邊,繼續做我的婢子了。”
……
皇宮大部隊向南方逃,随行的不僅僅是皇後,還有嫔以上的所有人。
因為人數多,所以隊伍不得不放慢速度。
秦倘作為太子,一邊安撫着人馬,一邊提前探路排查隐患。
秦皇莫名在自家兒子身上看到了曾經的兄弟——餘戎的影子,想起自己在沒有解決隐患就做的糊塗事,落了一回淚。
他們行了三天後,秦棠就被侍衛帶着趕上了。
兩路人馬彙合,秦倘握着自家妹妹的胳膊,雙眼發紅:“她……呢?”
秦棠的眼眶還紅腫着,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了。”半晌,秦倘的聲音有些嘶啞,他轉過身去,有些麻木地上馬,然後去探路。
像是擰了發條的機器,沒有什麽情緒。
秦倘自從與餘安成親以來,他就慢慢猜到了自家妹妹對餘安的心思。
雙生子之間的心思很簡單就能猜到,況且他們那麽相似。
他也知道餘安對他的感情很淡很淡,秦棠對餘安也是一種特殊的存在。
自從看了餘安每次見到秦棠的眼神和寵溺的語氣,秦倘就知道若是妹妹能娶,他自然搶不過妹妹。
秦棠回了自己的馬車,從暗格裏拿出一塊洗幹淨了的有些泛黃的手帕——這是很多年前,餘安送給她的小禮物。
秦棠緊緊捏住那塊帕子,然後攥住,淚珠無聲滾落。
帕子被拿開後,底下是一只嶄新的羊皮手套,以及一沓做工更精細的羊腸手套。
“若是我早一些對父皇表明我對你的心意……”
她像在自言自語。
“可是我卻好像無論如何都不夠了解你。”
“你想要隐瞞自己在邊域的事情,竟然不惜讓自己的雙手成為那個樣子。”
“何必瞞我呢,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我可以陪着你瞞。”
最終還是淚沾濕了衣襟,眼尾泛了紅。
……
陳淑娴在得知餘安生死未蔔的時候,心下一驚。
她很快鎮定下來,放飛了一直養着的白隼,主動與她聯系。
這只白隼,是餘安熬出來的第一只鷹。
只記得那年餘安捕到白隼,馴了足足五日才馴服。少女在邊域無聊,便寫了紙箋,要白隼随便帶去什麽地方。
誰知竟這樣認識了陳淑娴,和她互通書信,做了“隼”友。
陳淑娴至今記得那年推開窗戶,從未見過的猛禽撲棱着翅膀。家仆要射殺,她制止了,偷肉喂完肉便放了。
白隼留下了紙箋。
寥寥數語,她牽腸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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