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前往蟲星

第54章  前往蟲星

滾燙的眼淚順着衣領流入脖頸,祁折雪第一次發現原來有些人哭的時候竟然也如此的安靜,安靜到幾乎悄無聲息。

他從第一眼見到許停枝的時候,入目便是那意氣風發、恣意潇灑的少年,因此從未想過,看似堅不可摧的哨兵,在失去父母之後,也會有這般脆弱的一面。

就像發現一個看上去堅韌的鐵牆皮,只有湊過去,近距離觀察的時候,才能發現上面遍布着刀痕和彈孔。

祁折雪被撲倒在沙發上,感受着脖頸間沉郁急促的呼吸,片刻後,才慢慢擡起,輕輕拍了拍許停枝的背,道:

“別哭了。”

他頓了頓,溫熱的掌心沿着許停枝的脊背向上,落在了有些紮手的黑發中,揉了揉,輕聲說:“有我在呢。”

.

因為黑金的意外死亡,所以引發了不少問題,等楚斂動了一點關系才将那些事情擺平的時候,出發前往蟲族的時間也定了下來,正好是在黑金葬禮的後一天。

因為黑金是犯人,所以他的屍體在焚燒火化後被交給了許停枝,由許停枝将他葬入公墓。

許停枝似乎并不恥于承認自己是黑金的血脈,他神色鎮定地接過了骨灰盒,然後為黑金舉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

葬禮上只有身穿黑衣的許停枝和祁折雪,楚斂沒有來,郁白也還沒有獲批引渡,所以一直關押在星際監獄裏。

而引渡遲遲沒有辦下來的原因似乎是因為多性人種星那邊還未松口允許郁白回國,從祁折雪從許停枝那邊得來的消息來看,似乎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對于許聆彥前男友要回母星這件事表達了極其強烈的不滿,所以搞得許聆彥也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讓郁白回國。

而讓許停枝震驚的是,郁白對于許聆彥結婚了這件事并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傷心或者不滿的情緒,沉默片刻後,只輕飄飄地吐出一句:

“結了,還可以離。”

他對着許停枝笑:“只要讓我回去,我想要的,不管半途之中被誰搶走了,但最後,也遲早會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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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停枝:“.......”

他一直以為只有他的母親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現在發現,或許郁白也不遑多讓。

那他呢?

他最後,也會變成一個偏執又古怪的瘋子嗎?

看着許停枝垂頭看着墓碑上的男人、神情不明的模樣,祁折雪頓了頓,緩緩釋放出信息素安撫許停枝,輕聲道:

“回去吧。”

“.......好。”

聽到祁折雪說話,許停枝在驟然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他下意識擡起頭,看着祁折雪一金一藍清澈的異瞳中無意間透露出的擔憂,為了不讓對方擔心,于是勉強扯了扯嘴角,道:

“走吧。”

聽着許停枝沙啞的嗓音,祁折雪又看了許停枝一眼,表情閃過一絲猶豫,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心裏想說的話,頓了頓,轉身朝外走。

許停枝立刻跟上他的步伐,與他并肩而行。

淅瀝的雨順着冰冷的風飄到臉上,溶解化進眼中,許停枝偏頭看了祁折雪神情莫名的臉龐,将傘往他那裏打了一些。

“冷嗎?”

許停枝看了一眼遠方淡淡的遠山和雲霧,不慎一腳踩在了滑膩青石板路的石子上:“你今天本來可以不用陪我出來的。”

“......小心點。”看着許停枝下意識歪倒的動作,祁折雪腦子一抽,直接伸出手想去扶許停枝,但握住許停枝手腕的時候,才發現,作為哨兵的許停枝,不僅沒有被那個小石子絆住腳,甚至直接将那個石子踩成了粉末。

“........”看着一臉無辜,重新站好的許停枝,祁折雪慢半拍地收回手,抿唇道:

“你是故意的?”

“沒有,”許停枝說:“我真沒看見。”

“可你是哨兵。”祁折雪說:“怎麽可能這麽不敏[gǎn]。”

“.......”許停枝聞言,嘴邊的笑容微斂,表情逐漸變得認真起來。他盯着面前眉目如畫、雙瞳明淨似碧潭飄雪的向導,忽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撥了撥遮住了祁折雪眼睛的碎發青絲,然後垂下頭,在祁折雪飽滿的額心親了一下,低聲道:

“小乖。”

他說:“你要允許我犯錯。”

“.......”聽着耳邊似是而非的話語,祁折雪的心髒重重漏跳了一拍。他擡起頭,凝視着面前這個臉龐輪廓愈發分明的哨兵,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好像一直在美化他面前的人。→

因為初見的伸出援手,到中途一直在陪伴着長大,祁折雪在幼崽時期一直将面前這個人當做了堅不可摧的神明,潛意識裏将他當做了哥哥祁折霜的替代品,以為對方會一直保護他,愛惜他,卻沒想到,縱然神明也會犯錯,遑論普通人。

他一直不願意原諒許停枝,是一直未曾和當日曾經身處脆弱時無助的自己和解,将那些委屈和憤恨全部傾注在了許停枝身上。

誠然許停枝當初用最殘忍的方式抛棄了他的告白和愛意,誠然那些方法有太多不可原諒之處——

但終究也只是時機不對而已。

相愛的時機不對,告白的時機也不對,如今,甚至是互相剖白心扉,也有太多話題,不知該如何開啓。

日久生情的是他們,因為各自目标而漸行漸遠的也是他們。

兩人在煙雨中兩兩對視,冰涼的雨絲侵入肺腑,連帶着血液也逐漸凝結起來,只能感受到風帶走了血液裏的溫度,連心髒也變得空落落起來。

情難自已在經年後被陰差陽錯取代,許久之後,祁折雪才看見許停枝動了動唇,輕聲問他:

“乖崽,你.......還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

他說:“我這一次,絕對不會辜負你了。”

“.........”

他的眼中帶着祁折雪從未見過的執着和認真,祁折雪并不知道許停枝是因為此刻孑然一身而想拼命握住一根浮木,還是将深藏在心底的愛意全然托出,展露在他面前。

祁折雪不再想知道。

他只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和許停枝之間有太多的分歧和觀念上的不同,這些不同不足以支撐他們在感情這條路上長久地走下去。

祁折雪一直以為感情是最純粹不過的東西,後來發現,其實感情要比其他東西更具有重量,沉重到現在的他還無法自如地駕馭他。

于是他看着許停枝,動了動唇,悄然開了口:

“對不起。”

他說:“我們會是很好的同事,或者.......朋友。”

只是不再可能是情人了。

許停枝不是傻子,在聽出祁折雪言下之意的他眼中悄然擦過一絲傷感,許久,才低聲笑了笑。

“不對。”

他看着祁折雪,說:“你是我的小公主。”

“不論如何,我都會是你永遠的騎士。”

單膝跪地,左手輕撫右胸,虔誠低頭時做出的承諾是一個軍部少将能給予他的向導最真摯的告白,也是心甘情願的誠服:

“我會一直守護你.......一直到你願意再接受我為止。”

.

葬禮結束以後,祁折雪幾近選舉,終于成為了外交官長使,坐上了前往蟲星的星艦。

在星艦上,他久違地得到了來自于母星的信息,知道在他離開的這幾十年裏,蟲星的政治格局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名真實姓名其實叫季斐卿的紅發平民軍雌在進行平權抗争之後奪得了蟲帝的地位,但不久後,他的副首領蔣知研背叛了他,帶領一大批部下逃亡南部,成立了新的國家。

蟲星此後分裂成南北兩國,經歷幾場大戰之後,兩國隐隐呈現鼎足而立之勢,互相僵持着,誰也不能率先将對方吞并。

“季斐卿.......”

祁折雪撫摸着電子屏幕上那名表情透露着些許兇狠和不羁的紅發軍雌,眼神閃爍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麽。

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所以祁折雪早已忘記了哥哥稱呼那個紅發軍雌為什麽名,但可以推斷出的是,那個紅發軍雌在哥哥面前,絕對沒有使用這個真實姓名。

或許他在很早之前就盯上了身為貴族的哥哥,當初憎惡貴族的他用假身份接近了哥哥,應該是想從祁折霜身上得到什麽情報,最後被哥哥發現,事情暴露的同時時機也成熟了,索性直接推翻了目前雄尊雌卑的社會結構,然後将哥哥囚禁。

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難猜,但讓祁折雪有些困惑的是,他并沒有查到季斐卿和他的部下蔣知研鬧崩的具體原因。

按照蔣知研背叛季斐卿後帶領大批人手逃往南方來看,這次背叛并不是一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但是季斐卿禦下極嚴,能這麽不動聲色地就謀劃一場背叛,如果沒有卧底替蔣知研打掩護的話,祁折雪是不信單靠蔣知研一個人,就能做出這麽成功的背叛舉動。

那麽,這個暗地裏影響了一國分裂的人,會是誰呢?

但不論如何,如果到時候季斐卿不願意交出流落蟲星的腺體的話,或許,可以從蔣知研這裏作為突破口,動用武力,在拿回腺體的過程中,趁亂将哥哥救出來。

.......只不過,特種星高層一向保守,到時候不一定會願意出兵,蔣知研也不一定是一個合格的合作夥伴,祁折雪心想,按照最壞的打算,他必須得先想辦法培養一支自己的勢力,以備不時之需。

這邊主意稍定,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祁折雪擡起頭,見許停枝穿着制服走了進來,将一盤洗的幹淨的水果放到了他面前,随即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替他揉着太陽穴:

“在想什麽?”

“想我哥。”祁折雪本來想躲,後來又索性随許停枝去,在躺椅上放松身體,閉目養神:

“在想怎麽将他從季斐卿身上奪回來。”

“你想要借助誰的勢力?”許停枝問:“想要從蟲帝手上搶人,沒有那麽容易的。”

“蔣知研。”祁折雪睜開眼睛,瞳仁中倒映出許停枝思考的神情:

“我需要尋找到一個能誘惑他的目标,拉他為盟友,借力打力。”

許停枝聞言思索了片刻,随即道:“等到了蟲星之後,不如去仔細查一查他和季斐卿決裂的原因,說不定就能找到那個目标。”

“我也是這麽想的。”祁折雪直起身,拿起一個草莓,慢慢地吃了起來:

“一切計劃還需要等到了蟲星才能進行。對了,斂哥呢?”

“舊傷發作,在房間休息呢。”

許停枝放出了精神體,梧桐好久沒有出來了,一出來就黏着祁折雪不肯離開,黑色的蛇身卷在祁折雪的腳腕上,親昵地拍了拍蛇尾,用綠豆大的眼睛看着祁折雪,蹭了蹭祁折雪的指尖,發出嘶嘶的響聲。

“給他拿了藥嗎?”祁折雪将梧桐抱了起來,漫不經心地給梧桐喂着草莓,蛇的牙齒從他的指腹擦過,被梧桐小心地避開了:

“他身上是不是還有其他傷?”

“嗯。”許停枝說:“斂哥和老師在白塔的時候就是一對遠近聞名的搭檔,可以說,只要有斂哥在,老師身上就不會有一點傷。”

“哨兵為自己的向導受傷,其實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所以斂哥從來沒有覺得為老師受傷有什麽可委屈的,這也就間接導致他身上舊傷太多,每次後遺症發作都只能将自己關在房間硬抗。”

一提到自己哥哥相關的事情,祁折雪便豎起了耳朵,聽的很認真。

見許停枝對祁折霜以前的事情感興趣,許停枝頓了頓,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其實老師之前也不是神級向導,他一開始和斂哥一樣,只是S級別的向導。只不過他後來突然發現了神級向導的基因留存,于是開始專心研究神級向導基因在人體上的複現和延續。”

“剛開始,他的同事們都不支持他,覺得老師是在癡人說夢,只有斂哥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邊,無論老師想要錢還是想要人,斂哥都能想盡辦法送到老師手上,直到神級向導的基因在老師的身上複現。”

“後來老師答應和斂哥在一起,兩個人後來也決定結契,但是我一直覺得老師對斂哥......更像對一個可以深交的朋友。”

“老師對任何人都很溫柔,這種溫柔是無差別的,他好像愛所有人,又好像根本不愛任何人,就像童話故事裏的神女,又天上的月亮一樣,無差別地将光彩照耀在每一個人身上,不會為任何人停留,任何人都無法将他私有。”

許停枝話說到這裏,停了停,随即擡頭看向祁折雪,輕聲道:

“老師對于斂哥,就像你之于我一樣。”

祁折雪和祁折霜,兩個僅存的神級向導,像是兩顆在天空中煜煜生光的雙子星,只不過如今失蹤的祁折霜已經被大多數人遺忘了,而祁折雪,則成為了比他更加強大、心智更堅定的戰士。

同樣也更加可望,而不可得。

許停枝當初不明白為何當初楚斂在沒有和徐情在一起時,會如此甘願追随一個人,後來在遇到祁折雪之後,他才陡然明白,有些人天生就有這樣的魔力,他們不必費心去蠱惑人心,但只需要輕飄飄施舍一個眼神,就能引得無數人為他神魂颠倒前仆後繼,乃至粉身碎骨。

祁折雪不知道許停枝此刻心裏在想什麽,默默垂下眼尾,裝作沒聽懂許停枝的言下之意,繼續喂蛇。

空氣有了片刻寂靜。

等到指尖裏的草莓被梧桐一口吞淨,祁折雪抽了一張紙巾,慢慢地擦幹淨手,随即複又擡起頭,正想轉移話題,卻見許停枝忽然愣愣地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惶惑。

“.......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

祁折雪說:“有什麽好看的。”

“........小乖,你.......”許停枝剛才想到徐情,才陡然發現些許不對勁,故而盯着祁折雪的側臉,看了許久。

片刻後,他繞到祁折雪的正面,盯着祁折雪的臉,欲言又止了片刻,随即不聲不響地跑了出去,拿了一頂假發回來。

“這是從哪裏弄來的。”祁折雪一看那個假發就皺起了眉,他想要移開視線,許停枝就湊過來,将那頂假發戴到了祁折雪的頭頂上。

祁折雪想要掙紮,耳朵上卻忽然一痛,一個耳環就戴戳進了他的耳垂裏,不疼,就是有些涼。

“你做什麽?”祁折雪有些生氣,正想發作,擡起頭,就看見許停枝一臉瞠目結舌地看着他,表情扭曲中帶着些許詭異。

“你到底怎麽了。”

祁折雪蹙起眉,卻被許停枝捧着腦袋,近距離地打量着。

許停枝像是着了魔似的,看着祁折雪的臉,喃喃道:

“這個角度.......簡直了........”

“.......”祁折雪:“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我沒瘋。”許停枝手都在抖,聞言搖了搖頭,問祁折雪:

“小乖,你當初是怎麽和老師成為兄弟的?”

他說:“老師是特種星人,理論上來說,應該和你父母沒有任何關系吧?”

“沒有,”祁折雪想了想:“當時哥哥不知道為什麽流落蟲星,經過基因檢測,他的身體和雄蟲相近。被判定為雄蟲之後,我父母便收養了他。在那之後,我雌父便生下了我,我們二人便以兄弟相稱。”

“小乖,既然你和老師并不是親兄弟,那你......”

許停枝聞言,捧着祁折雪臉蛋的動作一頓,似乎是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硬着頭皮往下說:

“你有沒有仔細看過你并不是幼崽之後,長大後的樣子?”

“或者......”許停枝艱難地換了個說辭:“你.....有沒有看過老師少年時候的樣子?”

“........”等反應過來許停枝在說什麽後,祁折雪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着許停枝:“所以你是懷疑.......”

許停枝看着祁折雪那張臉,完全無法移開視線,謹慎道:“因為長的太像了.....所以只是懷疑。”

之前因為發生了太多事,加上祁折霜已經失蹤太久了,所以許停枝沒有仔細打量祁折雪長大後的長相,現在有空細細一看,簡直連眼神都一模一樣——

只不過祁折雪是異瞳,比祁折霜的黑眸看上去更加獨特。

“絕對不可能。”祁折雪聽懂了許停枝話裏的意思,蹙起眉,指尖扶額,下意識否認道:

“你想多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父母故事那樣狗血.......反正我和你老師,絕對,絕對不可能有那層關系。”

“真的嗎?”許停枝調出祁折霜年輕時候的照片,直接放到了祁折雪面前,問:“你确定?”

看着許停枝嚴肅的表情和面前的照片,祁折雪:“.........”

此時的他,竟然忽然嘗到了一絲,百口莫辯的無力感。

片刻後,他緩緩啓唇,方又道:

“絕無……此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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