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血色事件(1)
血色事件(1)
“十月份月考後的一個星期,也就是後天,要召開高一第一次家長會。家長有事不能來的請舉手。”
華森班的家長對孩子學習異常關注,自然不會錯過任何一場家長會,所以當廖老師問出這句話時,全班沒有一個人舉手。
“很好,有突發情況不能來的要即使報告給我。我不希望到時候有人放鴿子。”
趙羲和頭也不擡地寫着作業,家長會照例是他奶奶參加,他此刻最擔心的就是老師在家長會上談到成績。
他騙奶奶說高一沒有月考,只有期中考。但如果廖老師和奶奶說他成績退步了,那就紙包不住火了。
以往,他是最期待家長會的。每次奶奶開完會回來,一定會給他做大餐吃,趙羲和知道她一定從老師那裏聽來了不少誇獎的話。
而這是他第一次那麽害怕開家長會。
趙羲和回到家時,奶奶正躺在沙發上睡覺,電視播放着最近上映的抗日神劇。聽到他回來的聲音,老太太從瞌睡中醒來,指了指廚房,道:
“給你做了宵夜,在廚房裏。”
趙羲和匆匆吃了幾口,便回房寫作業去了,寫到一半突然想起家長會的事:
“奶奶,記得後天參加我的家長會。”
“嗯。”奶奶馱着腰,正在客廳裏拖地。
爺爺已經死了十年了,他和奶奶也一起生活了十年。
爺爺是得胃病去世的,他現在只記得一個模糊的影子。夏天的時候,爺爺會在客廳裏擺一張藤椅,一邊搖着蒲扇,一邊看新聞聯播。爺爺會寫毛筆字,他至今還記得,爺爺握着他的手,在雪白的宣紙上寫自己的名字。他說:“羲和,就是太陽的意思。你是我們全家的小太陽。”
後來父母離婚,老爸去A市創業,他跟着老爸過日子,而老爸是個連煤氣竈都不會開的生活白癡。爺爺去世後的某一天,奶奶去A市探望他們,看着他瘦巴巴的很是可憐,就提議道:“我看你也不是會照顧孩子的料,就由我來看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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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在奶奶家一待,就是十年。其中老爸再婚,不久有了趙璞玉,後來老媽也有了新的家庭,今年年初生了妹妹。而他,在L市念完小學,初中,高中,奶奶倒是希望他能繼續在這裏念大學,找工作,結婚生子。
大概像他這麽大的年輕人多少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趙羲和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這座生活了将近十多年的城市,去到更遠的地方。
他這樣想着,一改試卷,又被整頁整頁的錯題拉回了現實。
他成績這麽差,怎麽逃離這裏呢?
這次月考依舊有許多人成績不理想,教室裏愁雲慘淡,壓抑的氣氛直讓人喘不過氣來。廖老師的管教越發嚴厲,很不得整天在教室裏守着他們自習。晚自習是頭都不敢擡的,每人一天只有兩次出教室的次數。趙羲和覺得這樣下去自己都快要瘋了。然而絕望掙紮中,他又度過了壓力重重的一天。
不光是他們班,整個學校都開啓了hard模式,每天中午食堂排起長隊,學生們在等待的同時捧着一本單詞書或文言文書,低頭嗡嗡朗讀。
最終,這場黑色的,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噩夢被一件血色事件解除了。
那天高三教學樓附近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很快校方疏散人群封鎖消息。然而在學校,沒有什麽是比小道消息傳播得更快的。伴随着一陣陣令人心悸的警笛聲,救護車聲,一個駭人聽聞的噩耗傳開了:
有人跳樓了。
随之而來的是大夥七嘴八舌的議論:
死的是個男生。
有人說,他是因為失戀而死的。
有人說,他死于謀殺。
有人說,他本來就有抑郁症。
有人說,他被同學孤立。
有人說,他受不了老師的批評。
還有人描摹他死時的慘狀,頭像一個被砸破的西瓜,血水流了一地,整個人以一種奇怪地,扭曲的方式趴在地上,眼珠子都掉了出來......
......
趙羲和默默聽着七嘴八舌的讨論,并不參與。他有個高三的兄弟,跟死者同班。
聽他說,那個男生平時性格挺開朗的,可能是高三壓力太大,最近考試太多,成績下滑嚴重,所以昨晚放學的時候從七樓跳了下去,頭着地,當場死亡。救護車來了,醫生看了一眼,搖搖頭,回去了。
高三的學生已經被全部遣散回家,高三教學樓被封鎖起來,幾個保安在附近巡邏,不許人靠近。大家一開始還人心惶惶,聽到“高三放三天假”這個消息後,立馬炸開了鍋。
“說不定我們也放三天假呢?!”
空氣中充滿了歡樂的氣息。在這一片喜慶祥和中,趙羲和撐着腦袋,慢慢看向窗外。
高三教學樓矗立在陽光下,由于沒有人氣,顯得格外荒涼冷寂。而那個死去的男生,大概不會想到,自己的離去,成全了這麽多人。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旁邊正在看書的陳銘遇,道:
“有人死了,你不關心嗎?”
陳銘遇的視線從厚厚的物理書上移開,移到趙羲和的臉上,又移到窗外。
“哦。”
他這樣說,又将目光投回書籍。
他和陳銘遇,在一個星期前,很不幸地成為了同桌。
那天,他和王小葉被廖老師喊進辦公室。
“小葉,你最近成績退步了啊。”
“......對不起老師。”
“我已經看見過幾次你們自習課講話了。”
“......”
“我這次叫你們來,不是要批評你。老師知道你一直都很認真很努力。答應我不要再講話了好嗎?如果不行,我只能把你們的座位調開了。”
“......老師,還是把我們調開吧。我控制不住自己講話。”
“好。”
“不用麻煩了,我搬到後面去。”
趙羲和漠然轉身,回到教室,收拾好東西,将座位搬到教室最後排靠窗的拐角。
搬桌子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裏格外刺耳,引人側目。
“你幹什麽?!”廖老師走進教室,厲聲道。
“搬位置啊。”
趙羲和看也不看她。
“誰叫你擅自行動的?給我搬回去!”
趙羲和坐在自己的新位置上,看着窗外,不理會她。
裝什麽啊,兩個人在辦公室一唱一和的,一個嫌他吵,一個覺得他是臭狗屎。那他走還不行嗎?
霍傑就坐在他前面,離他兩米遠,回頭給他跑了個媚眼,可惜趙羲和沒心情理他。
廖老師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回了辦公室。
當天晚上新座位表就出來了。
趙羲和趴在桌子上假寐,既不看也不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搬完,下課鈴響,他才擡頭。
再一擡頭,發現世界都陌生了。
整個班級的座位都往前移了一米,他真正的與世隔絕了。
說不上是什麽心情,好像松了一口氣,又好像窒息。
他正想擡腿出去,卻被擋住了。
定睛一看,陳銘遇坐在他右邊,頂着雞窩頭,趴在攤開的厚書上呼呼大睡。
??!!
“以後你就跟銘遇做同桌了,學習上有什麽不懂的要問他。”
廖老師捧着英語書走過。
趙羲和還在目瞪口呆中,就聽到旁邊的人幽幽地說:
“老師說全班只有我不會被你影響到,就讓我跟你做同桌了。”
趙羲和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強忍住怒意,笑道:
\"那你幹嘛不拒絕呢?\"
陳銘遇翻開新的一頁,窗外金色的陽光将他蓬松淩亂的發絲染成金棕色,看起來十分溫暖,可他嘴裏吐出的話卻依舊冰涼無比。
“這裏很安靜,我本來想請老師把我調到這的,可惜被你搶先了。”
趙羲和識趣地選擇閉嘴。
陳銘遇天生具有着一種冷漠的,生人勿進的氣質。剛開學的那段時間,女生們架不住他的魅力和帥氣,前仆後繼地來找他聊天。他愛答不理人的性格顯現出來後,來找他的人漸漸少了,再加上他一下課就睡覺,并且來無影去無蹤,于是又多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令人望而卻步。
趙羲和坐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位置,逐漸斷絕了和周圍人來往的想法。每天下課不是寫作業就會發呆,誰找他都不去。曾經他一節課不說話就會死,現在他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也不想說話。他開始厭煩這個班級,甚至整個學校。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家,逃離學校,躺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做夢,暫且離開這個令人心碎的世界。
時間久了,廖老師看似奇葩的座位表竟真起了效果。
坐在教室最後排角落的兩個人,除了最基本的日常交流外,什麽話也不說,一下課就睡覺。久而久之,竟成了高一部一大奇觀。
不少女生在繁忙的學習中抽出時間慕名而來,看傳說中“在垃圾桶旁睡覺的兩位帥哥”。
不過有句話說的好:感情是可以睡出來的。
雖然這二位沒有真正睡過,但是朝夕相處,抵足而眠,關系總歸是親密了些。
果然,這天中午,校領導就發話了:
“鑒于近段時間學生們壓力較大,學校特批高一高二年紀三天假,高一家長會推遲。今天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即可回家,住宿生不得留校!”
“好耶!”
大家一邊歡呼一邊收拾書包。
到了放學時,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打掃衛生的人去哪了?!”
趙羲和就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發現整個教室都空了,只剩下陳銘遇趴在桌子上酣睡。
“喂,喂,起床,放學了。”
趙羲和搖了搖他的肩。
陳銘遇從睡夢中醒來,右臉上甚至被壓出了紅印。他揉揉眼,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書包。
“你急着走嗎?不急的話幫我掃下地,行嗎?”
趙羲和試探着問他。
陳銘遇聞言,丢下已經背上的書包,拿起角落裏的掃帚。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打掃教室。
窗外烏雲密布,挂起一陣陣大風,樹枝亂顫,搖落無數片落葉,被舞動的窗簾卷進室內。剛剛打掃幹淨的屋子裏又一片狼藉。
“操你媽!”
趙羲和踹倒一張桌子。
我TMD傻逼吧!?我幹嘛留下來幫別人搞衛生?下雨了我沒帶傘該怎麽回去?!
班主任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勢利眼,一有髒活累活的時候我就是她的副班長,沒有用的時候我就是毀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該天殺的熠輝,整天就知道學習學習學習,不死人才怪呢?!
他喘着粗氣,無力地靠在牆壁上,眼睛裏突然噙滿淚水。
窗外的世界是陰沉的,樓下的水泥板地看起來很硬。
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
如果跳下去,會怎麽樣?
可轉瞬間,又被一個更可怕的想法取代。
如果我死了,大家是會為我難過,還是會為額外的假期欣喜呢?
他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
“打掃幹淨了。我有傘。我們順路。我送你回去。”
趙羲和回頭,看見陳銘遇正一扇一扇關着窗,地上的落葉已被清掃幹淨,桌子上擺着一把黑色的大傘。
啪的一聲,他面前的窗戶也被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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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