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大風天（2）

大風天（2）

“她是誰？”陳銘遇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盯着照片裏的女生，問道。

“羲和的初戀情人。”魯天南作死道。

“不是。”趙羲和垂着頭，沒好氣地說。

那段青澀的回憶可并不美好。

五六年級的孩子，身體已經開始發育了，對愛情一知半解，又渴望嘗試。

不久，牛奶公主喜歡趙羲和這件事就傳開了。

大家紛紛起哄，向他道喜。

趙羲和當時哪懂這麽多，就這麽收了人家半個學期的牛奶。盡管這些牛奶都進了每天最早到教室的人的胃裏，他倒是一瓶沒喝上。

而這張照片，大概是每天牛奶公主給他送零食的時候抓拍下來的吧。

後來期末的一天，牛奶公主突然單獨把他約出來，跟他表白。

趙羲和當場就拒絕了她。

第二天他的桌子上就沒有牛奶了。

同學們紛紛責怪道：

“你幹嘛拒絕她啊，那可是免費的糧票！”

“我又不喜歡她。”趙羲和一邊颠球，一邊酷酷地說。

Advertisement

大概一星期後，他午睡醒來，聽到豬豬喊道：

“有人要跳樓啦！”

大夥往窗戶旁擠去，趙羲和墊起腳，看見遠處教學樓頂層居然真站了個人，穿着黑裙，裙擺在風中飄揚。

教學樓下面站滿了看熱鬧的人。他看戲看得好好的，忽然有人從教室外闖進來，帶着最新情報喊道：

“要跳樓的是牛奶公主！”

趙羲和眼皮跳了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會是為情所傷吧。”

此話一出，大家都看向趙羲和。

“關我什麽事？！”他怒道。

“你都喝了人家半個學期的牛奶了！”

混蛋，那不是你們喝掉的嗎？！

“要不是你拒絕她......”

“快看，她要跳了！”

趙羲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女孩的半個身子探出欄杆，又被拉了回去。

虛驚一場。

後來就有傳言說牛奶公主轉學了，她跳樓的原因不明，學校也沒有給出解釋。大家對此議論紛紛，并且達成一致意見：

肯定是表白被拒了才選擇跳樓的。

趙羲和曾強迫自己忘記這件事，忘記自己的“中央空調”行為差點害死一個女孩的這件事。

但他明白，自己的心中始終矗着一棟高樓，高樓上有個黑裙女孩，裙擺飄揚，搖搖欲墜。

“你想起她叫什麽名字了嗎？”魯天南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趙羲和想了一會，木然道：

“夏冰冰。”

魯天南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記憶中兩張臉重合在了一起。

叮咚一聲，他低頭看聊天界面：

“天臺的風好大。”

“你怎麽還沒來。”

他的腦子嗡的響了一聲，大腦一片空白，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沖出禮堂好遠。

心髒在狂跳，他拼盡全力朝老教學樓跑去。他闖進那棟漆黑無人的建築，這裏年久失修，電梯也壞了，只能跑樓梯，天臺在七樓，一個足以致死的高度。

該死，該死！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啊！

他的內心在無聲地吶喊。

空蕩蕩的樓梯間裏只有他慌忙的腳步聲。

他在距離頂層門口的一記臺階上摔了一跤，連灰都不敢擦就迅速爬起來沖向門口。

愛情這種恐怖的東西，他永遠都不想碰了！

天臺上的風真的很大，月影婆娑，梁冰冰站在一個臺子旁邊，裙擺被風吹起，見到他時微微一笑，正欲開口。

“你先別動！”趙羲和大吼道。

他喘着粗氣，将手撐在膝蓋上，幾乎要跪下來。他從大禮堂跑到老教學樓，再上七樓，全程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現在肺都要炸了。

他喘了一會，勉強支起上半身，柔聲道：

“有什麽事我們回去好好說，你現在離臺子遠一點，到我這邊來。”

梁冰冰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笑道：

“你不會以為我要跳樓了吧？”

趙羲和對這兩個字起了應激反應，忙道：

“有話好好說，你別跳，求你了！”

梁冰冰由忍俊不禁轉為開懷大笑。

“哎呦喂，你在想什麽啊！我只是恰巧來老教學樓檢查衛生，順便找個無人的地方跟你道別。”

趙羲和覺得自己快瘋了：

“那你幹嘛給我發那種令人誤會的信息？！”

“是你自己想多啦！”

“我想多了？你是不是夏冰冰？！”

梁冰冰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對啊。”

她玩着披在身側的黑色長發，躲開他的視線。

“我以為你已經把我忘了呢。”

“我怎麽會忘。”趙羲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因為談戀愛而做傻事了。”

“啊？”

“上次也是，你站在頂樓的時候我都快吓死了！”

“你不會以為我是因為你才想死的吧？”

“不要再提這個字了！”他怒道。

“哈哈哈哈哈哈——”梁冰冰笑得直不起腰來。

“你又笑什麽？！”趙羲和崩潰了。

“根本就是不是因為你啊。”梁冰冰不再笑了，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很真誠地說：

“是因為我父母要離婚了。”

“我媽媽姓梁，所以我改名了。”

“轉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天臺上風很大，吹散了黑雲，月亮露了出來，将奶白色的月光灑向人間。

梁冰冰把亂飛的碎發挽到耳後，看着眼前傻眼的少年，笑道：

“那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說啦？”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我又要轉學了。”

“轉去哪？”趙羲和稍微平複了下心情，問道。

“那不重要。”梁冰冰走到欄杆旁，靠在上面，看着遠處的夜景。

“謝謝你。”

“還有，我喜歡你。”

趙羲和沉默着跟過去，和她一同靠在積着厚厚一層灰的欄杆上。

熠輝坐落于城東的郊外，被群山環繞。校舍外，郁郁蔥蔥的樹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寂靜，一條小河從山林中穿行而過，微波粼粼。

“赫拉克裏特說‘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但我卻為同一個人心動了兩次。”

趙羲和眉心一跳。

“第一次，你幫我把風筝奪了回來，那天刮着比今天還大的風，你簡直就像從天而降的王子一樣。”

“那時我父母正在鬧離婚，由于經常轉學的緣故，我沒什麽朋友，在新學校被孤立，被欺負，也不敢找他們傾訴。在我人生中最最黑暗的時期，我遇見了你，我開始四處打聽你的消息，我知道你最喜歡紅色，知道你喜歡黃桃味的酸奶，知道你愛踢的位置是邊鋒。”

“但我想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你看起來那麽開朗，熱情，随和，好像很好接近一樣，但只有嘗試過的人才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離，簡直像是對戀愛過敏。”

“你真是一等一地難追啊，我試了兩次都沒成功。”

“他們終于離婚了，我當時真的想死了，但是我被拉回去了。心死了一次後，做什麽都像是重生。”

“在新的學校，新的班級，我開始改變自己。我模仿你說着笑話，模仿你參加學校活動，模仿你去社交。”

“我逐漸擁有了很多朋友，我是班長，我是舞蹈社的成員，還是我們學校的儀仗隊隊長。”

“難怪，你和之前的氣質卻是不大一樣了。”趙羲和輕聲道。

“都是拜你所賜哦。”梁冰冰朝他眨眨眼：

“我以為我已經把你忘記了。”

“中考結束後，我回到學校填報名表。”

“我本來已經決定好留在明磊了。但是那天上午，熠輝和我們學校進行了一場足球賽，我又看到你了。”

“我看見你在綠茵場上奔跑，你自信張揚的微笑，和被微風吹起的頭發。”

“我的心久違地，再一次跳動了，對同一個人。”

“所以，你看，我又來到熠輝了。”

“我真的，真的，喜歡了你兩次。”

趙羲和看着她微笑的眉眼，心中五味雜糧，良久道：

“......我應該第一時間拒絕你的，這樣你就不會痛苦了。”

“為什麽會痛苦？”梁冰冰揚起眉。

“哎，所以說你根本不懂嘛。”她托着腮，笑道：

“喜歡上你之後，我才真真正正學會接受這個世界。”

“坦然面對我的家庭，我的同學，我自己。”

“後來我己漸漸發現，他們對我很好，只是我之前一直忽視了。”

“一個沒有愛的人，無論周圍的人對她多好，她都感覺不到。”

“只有當她愛上一個人時，才算懂得愛。”

“這時她才像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她開始感知和付出，并由此愛上了全世界。”

“這樣的經歷怎麽算得上是痛苦呢？”

“所以你無需道歉，因為喜歡你是我的幸運，而不是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