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與蛇歡（四）

與蛇歡（四）

不止是修遙和宮玄他們被驚動了，周瀾也牽着宮明珠走出房間。周英的丈夫，背着女兒回了房間。周瀾也在一旁幫忙。

等安頓好以後，她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阿姐，小州受傷了，肯定主持不了儀式。那明天的祭典怎麽辦？”

“明天我會上場。”周英沒有思考多久，立刻就給出了答案。至于取消祭典這個選項，一開始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啊？”周瀾吃了一驚，急忙勸阻，“你的腰傷還沒好，萬一加重了怎麽辦？”

“沒事。”周英的态度十分堅決，“我做主祭做了二十多年了。這種時候，我去是最合适的。”

周瀾欲言又止，但她與周英相處了那麽多年，深深知道自己的姐姐是個什麽樣的人。只要是周英認準的事情，那真是十頭牛也拉不會來。

一旁的修遙和宮玄聽到姐妹倆的對話，心裏的疑慮更加加重了。

他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問題：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周英舉行了規模如此盛大的祭典儀式？哪怕村裏的怪事連連，甚至自己女兒也受傷，她哪怕帶傷上場，也要完成這個祭典。

等大家散去後，宮玄繞到了周英的房間。他想着去探探大姨婆的口風，看能不能從蛛絲馬跡中得知一點事情的真相。

沒想到在周英的房門前，他卻聽見了激烈的争吵聲。

宮玄的姨父吳高，那個一向沉默寡言到存在感接近于無的男人，第一次這麽大聲說話：“為什麽你這麽執着于這個祭典？現在不光招來禍患，讓我們的計劃泡湯，甚至連州州都受傷了！”

“那是因為陰受了傷，她布置的陣法快失效了，所以才會有妖魔闖進來！”周英不甘示弱，吼得比丈夫大聲多了，“而且祭典本來就是吸引外來人的一種手段！”

“妖魔說不定就是那個蛇妖惹來的。”吳高氣勢弱了很多，他本來就不擅于争吵，“我感覺你是被那蛇妖給迷了神。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把村子開發成旅游村，帶領大家一起致富。可現在……唉。”

“這只是一次失敗而已，等祭典過後，陰養好了身體，一切都會好的。”周英的聲音也冷靜了下來，又恢複了以往的自信和堅定，“一切都會變好的。”她把這句話重複了兩遍。

吳高不出聲了。說到底，家裏還是周英做主。這麽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聽從妻子的話。

見屋子裏的說話聲停止了，宮玄沒有再待下去。本來偷聽長輩說話已經是很不好的行為了。既然大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宮玄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他把事情跟修遙這麽一說，他倆讨論了一陣，基本上推斷出事情的大概經過，雖然大部分都是猜測和推理。

那個周英口中的“陰”應該就是佘山村傳說裏那個蛇妖，傳說中的龍母娘娘，她與周英有聯系。

在陰受傷後，周英特意舉辦了聲勢浩大的祭典，根據修遙的傳承記憶，應當是為了借助衆人的信仰之力，恢複陰的傷勢。

至于對游客們下手的那個妖怪，十之八九與陰有關，大概是其死對頭，所以才在佘山村興風作浪。如果不是陰在佘山村附近布置有陣法，情況可能會更加嚴重。

明日就是祭典了，也會是那個妖怪圖窮刃見的時候。修遙和宮玄商量了好久，要如何預防明天事情的發生，最後，他倆還是決定用老辦法——入夢。

當晚，周英躺在床上，思緒翻湧，把明天的計劃翻來覆去考慮了個遍，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直到半夜，她才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周英脖子上的紅色鱗片在一片漆黑中突然亮起，閃爍着微微的光芒。

修遙本以為自己會出現在那間願望店內，對于怎麽忽悠周英的事，他已經駕輕就熟了。之前那麽多次做生意的經驗可不是白練的。

然而，等他入夢以後，卻沒有見到熟悉的店面，甚至宮玄和白浪兒也統統不見。

他面前出現了一幕幕從沒見過的景象：偏僻、貧窮的小山村，雪白的缟素和哀傷的哭聲。當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出現在他眼前時，修遙終于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雖然年紀還小，還沒有經歷日後的風霜和時間賦予的痕跡，但修遙還是一眼就把周瀾給認出來了。

小時候的周瀾怯生生的，一點兒也沒有日後氣定神閑的樣子。她旁邊高出一個頭的肯定就是周英了。周英抱着妹妹，死死咬住嘴唇，豆大的淚珠兒滾滾而下。

修遙聽周瀾提起過她小時候的事情。雖然周家世代是佘山村的祭司，但因為兒時遭遇變故，兩姐妹父母雙亡，只能吃村裏的百家飯長大。

那個年代，大家都窮，姐妹倆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但是周英她們還是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還接受了基本的教育。

就在修遙回憶愣神的一剎那，場景轉換了。這次，佘山村變了個模樣。從漫天的飛雪來看，處于冬季。

周英清晰地記得這是母親去世的第三年。那是佘山村幾十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天地間少有的下起了鵝毛大雪，到處一片銀裝素裹。

家裏斷糧了，連取暖的柴火都不夠。周英和妹妹把所有的衣服和被子都圍在了身上，兩個人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不僅是冷，最大的問題是沒東西吃！

周瀾年紀小，餓得頭昏眼花，快昏過去了。周英還好些，但她看着妹妹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樣子，心裏難受得緊。她咬了咬牙，決定出門借些糧食吃。

沒想到周英剛跨過家裏的門檻，還沒到院子裏，就因為餓得沒力氣，跌倒了。這一跌，周英腦袋剛好磕在門檻上，昏了過去。

在她倒下的一瞬間，修遙趕緊沖過去想接住她。可是他的身體直接從周英身上穿了過去。修遙還沒回過神來，眼前景象再次一變。

等周英醒來，卻見屋子裏升起了火，空氣中還彌漫着肉香。她躺在床上，蓋着厚實的被子。

周瀾見姐姐醒來，興奮極了：“姐姐，姨姨來看我們了！還帶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她小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溫暖的火光映照在她眼瞳裏。

姨姨？周英糊塗了，她怎麽不知道母親有這樣一個妹妹？如果真的有，為什麽母親過世時她不出現，反而現在才來呢？

但是饑腸辘辘的腸胃讓她沒有太多思考能力，周英坐了起來。她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現摔倒後磕到的地方已經被上了藥。

濃郁的食物香氣不停地往鼻腔裏鑽，周英和妹妹互相攙扶着下了床。她倆像兩個怯生生的小動物一樣來到了廚房，看到了那個所謂的“姨姨”。

只是一眼，周英卻不自覺地汗毛倒立。她不知道這是人類面對危險生物時，潛藏在基因裏的本能反應，只是看着那個女人和她面前那口大鍋忍不住地吞口水。

那個女人穿着一身直到腳尖的長袍，包裹得嚴嚴實實，一點腳尖都不露。她實在太過高大了，周英從來沒有見過那麽高的人。

這個姨姨的腦袋已經頂到了天花板上，她甚至得微微彎着腰，才能夠在屋子裏活動。盡管這裏的屋子層與層之間普遍不高，但女人的身高也異常驚人了。

修遙亦步亦趨地跟着她。他發現這裏的規律是他必須跟着周英移動，看到的也都是周英的視角。

難道這是宮玄大姨婆的回憶？修遙心裏想。可我不是入了她的夢境嗎？怎麽會看見這些回憶呢？

回憶的場景進度不以修遙的意志為轉移，那個高大的女人又有了新的動作。修遙不再想剛才的念頭，而是專心致志地看了下去。他隐隐約約猜到這女人的身份了。

女人轉過頭來，她有着一張長臉和尖尖的下巴，眼睛細長。面對姐妹倆。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她沒有戴手套，應該是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直接赤手就把燒紅的、滾燙的鐵鍋端了起來。這讓周英本來下意識想提醒的鐵鍋燙手的話給吞了回去。

屋子裏彌漫着周家姐妹很久都沒聞過的肉香。周英低着頭看鍋裏，情不自禁咕嘟一聲吞了口口水。旁邊的周瀾更是眼巴巴望着，啃着自己的手，餓得抓心撓肝。

從賣相上看，鍋裏放了大骨頭，骨頭上挂着豐腴的肉，經過炖煮，已經變得軟嫩适口。還有粉糯的芋頭、雪白的大米、肥美的蘑菇和青翠的野菜，讓人食指大動。

女人遞給她倆一人一把木勺，示意她們吃。周英原本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信任這個素未謀面的姨姨。但是周瀾因為年紀小，早已忍不住，她抓過木勺就開吃。

看着妹妹吃得那麽香，周英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快速舀了一勺炖鍋飯菜送到自己嘴裏。

大骨頭上的肉都炖得軟爛了，紛紛落到湯裏。周英一勺除了米飯和芋頭，正好有一塊肉。

肉片入口的那一剎那，周英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再也顧不得燙，跟周瀾一起狼吞虎咽起來。

女人沒有說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姐妹倆吃東西。

周瀾餓了太久，力氣沒有原來的大。因為吃得太激動，她不小心把勺子給甩出去了。

她剛想低頭下來撿，卻被姐姐制止了。周英把自己的勺子遞給妹妹，彎下腰去撿勺子。

但就是這一低頭，卻讓她心神震怖。

只見“姨姨”寬大、臃腫的黑袍下，一條碧綠的蛇尾巴尖悠悠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