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七人（完）

第七人（完）

相比于村裏酒席的熱鬧，木然家顯得安靜，甚至可以說凄涼得多。

占地面積不大的一間平房，房門前兩邊貼的春聯已經被撕了下來，露出了白花花的底子。

宮玄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人應聲。他又繞到屋後轉了一圈兒，确定木然就在裏面。

屋後的牆壁不高，宮玄用肉眼測量了一下，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地跳過去。

但他的想法還沒有實施，前門就“咯吱”一聲打開了。

一個面色蒼白的人站在門後，他看見宮玄，眼底閃過一抹驚訝的神色。但他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而是把門又打開了一些。

宮玄走了進去，身後随即傳來關門的聲音。

“發鬼是你弄出來的吧？”他随意掃視了幾眼，将院子裏的一切都看過，然後開門見山道。

“原來你是為這事來的。”木然關上門，他沒有裝傻，而是直接承認道。

宮玄豁然轉過身，他凝視着木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開口道：“為什麽？”

“你能找到這裏來，不應該早就知道了嗎？”木然冷笑一聲，他随意地在院子裏一塊大青石上坐下，“我媽、我們一家，因為他爸爸，受了多少委屈？！”

他攥緊了拳頭，随着回憶，額上青筋暴起，眼底布滿了血絲，“明明是他家的錯，我卻要從小受盡欺辱！！他們說我爸爸是王八，我媽是、是……”

說到這裏，木然已經泣不成聲。

他捂住臉，“我本來以為，只要我考上大學就好了。你知道嗎？我考上大學那天，是我媽最開心的日子。”

“可我沒有想到……”他的聲音轉為低沉，“我還能碰見陳晨那個王八蛋！！”

木然瘦弱的身體傳來了“哧哧”的喘氣聲，聲音大得簡直讓人懷疑他會暈過去。

“你知道你爸會打你媽媽嗎？”宮玄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知道。”半晌後，木然悶悶地回答，他聲音裏透着迷茫，“他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我小時候，他對我媽很好，從來不舍得讓我媽幹活。他說他找不到自己的家，我媽就是他的家。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一天就變了……”

“他下大暴雨去釣魚，失足掉進河裏，被淹死了。”木然聲音裏帶着淡淡的難過，但是不多，他突然打了個哆嗦，“我還記得他每次看我的眼神，好可怕……”

“你是從哪裏得到發鬼的？”宮玄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但他還有重要的問題沒搞明白，“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也會傷害到你？”

木然揪住了自己的頭發，露出了一個苦澀無比的笑容，“我是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得到的。我還以為那個人是騙子，沒想到是真的。至于副作用……我後來才知道……但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話還沒說完，木然卻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叫！

他本來在青石頭上坐得好好的，卻一下子滾落到了地板上！

木然衣服上沾染上了地上的黃泥，他也顧不得，只是抱着頭，發出了嘶啞痛苦的聲音。

宮玄被驚到了，他立刻上前扶住了木然。

“你怎麽了？”他緊張地問，看着一條條仿佛發絲一樣的黑線在木然皮膚上浮現出來，宮玄意識到了原因，“是動用發鬼力量的後遺症？”

發鬼能夠改變一個人的心智，把別人變成自己的傀儡。對于過去的邪修來說，是他們殺人放火和鬥法的好幫手。

但是，對于像木然這樣沒有修為在身的凡人，驅使發鬼就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自身也會付出代價，痛不欲生。

“已經來不及了……”木然凄然一笑，“我馬上……就能報複他們……”

宮玄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報複他們？嗯？！

他立即聯系修遙：“遙遙，你那邊怎麽樣？木然現在被發鬼的力量反噬了，他可能已經動用了發鬼……”

“我這邊沒什麽事啊？”修遙吃雞腿吃得滿嘴油花。

他感覺看陳晨父子吵架太無聊了，就出去又把自己藏好的雞腿拿了進來，“他們吵得越來越兇了，我耳朵都要被震聾了！等等……”

他話還沒說完，房間內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

陳晨吵着吵着，可能是上頭了，突然從兜裏掏出一把刀，手指一彈，雪白鋒利的刀朝着陳航刺了過去！！

陳航雖然看到了那把小刀，但因為多年沉浸在酒色之中，被掏空了身體，根本反應不過來！

刀鋒劃過，刺進了陳航的胸口，帶出了一大蓬鮮血。

鮮紅的血液似乎刺激到了陳晨，他沒有停下，不管不顧地又持着刀沖上前，狀若癫狂。

“陳晨，你這個逆子！！我是你爸，你在幹什麽？！”陳航被這突發情況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但又躲不開身強力壯的陳晨，只好色厲內荏地吼道。

不知什麽時候，陳晨的眼睛變得無比深邃漆黑，裏頭猶如被層層疊疊的發絲包裹住。

他對自己老爸的呼喊充耳不聞，只是一味地砍殺，哪怕自己也被傷到了都在所不惜。

在這場追逐戰中，陳航逐漸被自己兒子逼到了牆角。

他看着仿佛陌生人一樣的兒子，心裏後悔不疊，怎麽就生養了這樣一個白眼狼？！

面對襲來的刀鋒，他只能閉目等死。

但過了好一會兒，陳航也沒感覺到落在身上的疼痛。他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陳晨呆立在那裏，手上還拿着刀。

随後“砰”的一聲，陳晨直直倒在地上，後腦勺好大一個包。

伴随着的還有什麽物體骨碌碌滾到地上的聲音，那是一根被啃到一半，布滿細細小牙印子的雞大腿骨頭。

陳航捂住自己流血的胸口，喘息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手指頭在按鍵上顫抖個不停，才撥出電話號碼。

那根雞腿骨頭自然是修遙投擲出去的。因為對陳航為人的鄙視，他坐視陳晨父子相殘了好一會兒，見陳晨真的要弑父了才出手。

陳晨一看就是被發鬼控制了，救下陳航後，修遙一路追着發鬼，最後來到了一個小院子裏。

“阿玄？”修遙見到院子裏的人，驚訝道。

發鬼竄到了宮玄身邊，修遙直接一發月輪斬過去。發鬼哀嚎一聲，它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修遙。

“不要傷害他！”木然顧不得疼痛，起身阻止道。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宮玄，想撲到發鬼面前。

“小心！”身後，宮玄大叫道，“別過去——”

木然還沒有走到發鬼面前，卻見到原本對他言聽計從、非常溫順的發鬼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秘的笑容。

這個笑容出現在發鬼那張似人非人的臉上，是會讓成年人做噩夢的程度。

哪怕是木然，都因為這個笑容遲疑了一下。也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救了他一命。

發鬼突然一躍而起，如同一股輕煙飄到了木然面前。

比他更快的是那些仿佛無處不在的發絲，變得尖銳異常，齊齊紮向木然的胸口。

木然只感覺胸口一痛，他難以置信地看着變得面目可憎的發鬼，“為什麽……”

還沒等他說完，“唰唰唰”，一陣白光閃過，那些發絲就被齊根切斷，卻沒有落地，而是化成黑煙回到了發鬼的身上。

“吼！！”發鬼暴怒，他仰天長嘯，卻被一只巨大的爪子“啪叽”一聲按到了地上。

修遙再次變身，體型膨脹了無數倍。他把發鬼按到地上後，又頭對頭吐出了一枚丹丸。

這麽短的距離，銀白色丹丸根本來不及分化成月輪斬，而是直接在接觸到發鬼的時候爆炸開來。

爆炸的範圍因為修遙的控制而縮小在了方寸之地，但也間接增加了它的威力。

發鬼的頭都被炸沒了，凄慘無比。

一顆圓溜溜，大白天也散發着熒光的碧綠色圓珠浮現在半空中，修遙松開了爪子。

好像《西游記》裏那個金銀葫蘆一樣，發鬼剩下的身體部分直接被珠子吸進了體內。

看着重新凝聚了身體，縮小無數倍的發鬼在珠子裏頭大吼大叫，無能狂怒，卻又沒辦法出來的可笑樣子，修遙滿意地點點頭。

他把身體變回原來的樣子，撲進宮玄懷裏。

“他怎麽了呀？”修遙示意宮玄快點兒掏出濕巾給自己抹嘴，他見木然整個人失去了生氣的樣子，奇怪問道，“是受傷太重了嗎？”

“可能是被背叛，打擊太大了吧？”宮玄笑了笑。

“那是他活該！”修遙說，“用邪術害人，肯定會遭到反噬。”

他把在陳晨那裏的經歷跟宮玄說了，宮玄沉吟了一會兒，“我們先把木然送去醫院吧，至于陳晨那邊，之後再說。”

“嗯嗯。”修遙點頭，他最讨厭動腦子了，宮玄把一切安排好就好啦！

發鬼被封印了，修遙用蛇珠把木然體內被發鬼侵染留下的黑氣給吸了出來，到時候這個流程還要再對程俊實施一遍。

木然為了不讓木書書擔心，沒有跟她說這些事情。他修養幾天就好了，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有驅使發鬼留下的後遺症在。

根據他的敘述，發鬼的培育方法是他無意中進入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地方，和一個人做了交易得來的。

那人他不記得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那人會使用一種青色的火焰。木然至今記得看到火焰時，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所以才記憶深刻。

他說的地方，就是栖霞元君之前留下的妖市的地址。應該是木然在妖市開啓時，無意中闖進去的。

說來他還蠻幸運的，一個沒有修為在身的凡人，居然能從妖市全身而退，還帶出來了培育發鬼的法門。

發鬼的誕生必定要有死人，木然本來都快把這個法子忘了，但他老爸突然去世，加上是被活活淹死的，痛苦、怨恨，以及人類的靈魂。誰能想到，真的釀成了發鬼這個害人害己的東西。

臨走前，宮玄還去看望了一番木書書她們。木書書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臉上的笑容多了很多。小女孩穿着新的衣服，還想給大哥哥表演自己在幼兒園新學的舞蹈。

回去還是搭動車，木然留在老家繼續處理他父親墓地的事情，這次是真的。

候車室內，修遙問宮玄：“木然知道他是陳航的親生孩子嗎？”他那天聽到陳晨跟陳航吵架，得知了這一令人震驚的事實。

宮玄搖了搖頭，他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報紙，這是最新的本地新聞。

上面寫了警方接到群衆舉報，搗毀了當地一處黑惡勢力。

報紙上有一幅大大的照片，裏頭的人戴着手铐，被民警押進了警車。他有一張修遙見過的臉——是陳航。

修遙問：“這是你幹的？”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善惡到頭終有報。”宮玄只是淡淡地說了幾個字，然後拿出被烤得又嫩又香的葡式蛋撻，“趁熱吃，涼了就沒有那麽好吃了。”

“啊嗚——”修遙剛咬了一口，動車就開始檢票了，他把蛋撻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沖宮玄喊，“剩下的給我牛着，我上切再吃！”

“小饞貓！”宮玄一把抱起他，還惹來修遙不悅的反駁：“我細狗，不細毛……”

動車如同長龍，一開始慢慢起步，後來快速發動，将城市遠遠抛在了身後。

車窗外，青山依舊，綠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