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十章
她順着鋪延到腳下的藤橋緩緩向前,步步生花,每走一寸,藤橋花葉便消失一寸,似乎從未出現。
藤橋的盡頭在妖王宮之後,那一片檀宮秘境之中。
檀宮秘境最深處,伫立着一棵古樹。
跟人界的那一棵不同,這棵古樹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走下帶她過來的藤橋,還未完全消失的光照亮了她前進的步伐,熟門熟路走到那棵樹下,陸清璃識海中的草木精粹在輕顫。
不是害怕,是興奮。
她将手緩緩伸出,撫摸古樹歷經千年時光洗禮的粗糙紋路,一股悲怆自心底而生。
藤橋徹底消失,這裏即将重歸黑暗的的那一剎那,綠葉開新花,枝葉掩映間,成片的的花朵競相開放,它們由內而外透着火紅的光,照亮了這一方天地。
炫如煙火,嬌豔欲滴,花香幽幽,沁人心脾。
還是上次那個聲音,古老沉重,于虛空中緩緩浮現。
這次他雖然還是虛無缥缈的幻影,但那虛影如有實質,身形偉岸、莊嚴沉重、氣勢迫人。
這種氣勢跟陸痕那種鋒芒畢露不同,而是在高位浸淫多年而打磨出的王者氣魄,內斂卻讓人更加無法忽視。
他一頭棕色長發淩亂幹枯,臉上爬滿皺紋,淺綠色的眸子渾濁淩厲,鼻梁微勾,嘴唇毫無血色,甚至開着裂,透出殷紅的血色,不見血滴。
像沙漠中瀕死的旅人,了無生機。
全身上下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熠熠生輝,嘴角艱難扯出一個笑容:
“終于等到你了。”
雖然在走上那座藤橋之前她就已經有了猜測,但實際見到之後還是免不了震驚。
“您就是之前被龍脈之力鎮壓的人嗎?”
聽了他的話,那人笑了:
“算是吧,那是一處分身,當然,我也是,他已經解脫,去了他該去的地方,見到你之後,我也馬上要離開了。”
陸清璃點頭:“我有在好好修煉他交給我的靈族功法,草木精粹也吸收的差不多了。”
在人界這段日子,她一直在研究留給她的草木精粹。
最初進度緩慢,經常一整天都沒辦法進益半分,可随着時間積累,被她細細打磨的草木精粹會在她識海中飄飄灑灑組合成輕煙般的法決。
那法決由一種不認識的古老文字細細描摹,她從未見過,可很輕易就能看得懂,它們也會自動幻化成聲音,引導她去吸納使用。
之前用處的木刺與迷花就是這段時間鑽研出的成果。
雖然沒有徹底制住廉坤,可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是兩人之間靈力底蘊相差巨大。
再者,她還有底牌沒有用。
這要是換在以前,她根本沒辦法在那樣的力量面前撐過一招。
那人欣慰點頭:“你做的很棒。”
在他含糊其辭的交代中竟然憑借着血脈深處的牽連選擇了相信。
“那我還能做什麽呢?其它的族人都在哪裏,神鬼之森嗎?”
上次它說了要回神鬼之森後陸清璃特地查了資料,神鬼之森之所以被施加封印,是因為傳說裏面有強悍的力量。
那力量一旦被釋放,将會危害整個雲山大陸,到時候,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都将遭受滅頂之災。
因此,神魔大戰結束後,神族用最後的力量将他們封印。
但這人又說還有一個種族是靈族,難道傳說中指的強悍力量就是指靈族嗎?
還是說他們也是封印的一環?
人界封印由龍脈鎮壓,妖界封印以妖王靈力為祭,付出這麽多是為了鎮壓她的族人還是更加恐怖的力量?
“只是一群無法選擇的可憐人罷了,沒有毀天滅地的能力與野心,都是心不夠狠換來的下場。
神鬼之森是我們的故土,族人活着與否,那裏都是最後的歸宿。
你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但我沒有辦法為你解惑,我只是一處分身,還被封印壓制了這麽多年,主體他做了什麽我根本不清楚。
到神鬼之森去吧,有人會指引你,不然你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陸續見到我們,到時候,一切謎團都會被解開。”
陸清璃沉聲點頭:“我明白了。”
無論如何,都需要尋求一個真相,她的族人不能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還背着莫名其妙的罪責。
虛空中的身影在緩緩消失,他笑着開口:
“我也要回到故土了,我會在那裏跟族人們一起迎接你的到來。
他緩緩擡手,身後那棵古樹上的所有花葉被片片拆解,深深淺淺的花瓣飛舞旋轉,在他手中凝結。
随後,他又從陸清璃額間取出了一滴本命精血,緩緩凝練,最終幻化成了一根法杖以及旁邊飄着的花型精粹:
“這是我們靈族兒女成年時都會有的法器,可惜沒人教過你這些。”
法杖緩緩下落,被陸清璃握住的那一剎那,杖身輕輕顫抖,随即便徹底沉寂。
它晶瑩剔透,上面覆滿了淺色的花草雕紋,從底部一路蜿蜒而上,栩栩如生。
跟熒熒那把不同,她的法杖頂端不是一朵花,而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奇異物種,外表像個包子,被幾株葉片包裹簇擁着,軟軟的,戳上去很有彈性。
但實在算不上好看,勉強說一聲可愛吧,又有些呆頭呆腦。
她有些汗顏,扭頭去看已經快消失的人:“這是?”
那虛影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場景,表情略微有些凝滞,他遲疑開口:“法杖是由你的精血決定的,我也不清楚它的效用。”
好吧,那也沒辦法。
“這顆花靈精粹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跟草木精粹同屬一類,只不過效用需要你慢慢探索。”
“謝謝您。”
“是我們要謝謝你,辛苦了,孩子……”
說完最後這一句他便徹底消失了。
那株古樹沒了葉子,逐漸幹枯萎縮。
這時候陸清璃才發現,天光早已大亮,難怪剛剛那些發光的花消失的時候這裏沒有再度回歸到黑暗。
她憑着記憶往回走,沒想到這麽快就過了一夜,也不知道小師弟他們會不會擔心。
昨夜應該是下了一場雪,此時地上已經積攢了厚厚一層,妖王宮中開着大片紅梅,在白雪的映襯下愈加嬌豔。
微風吹過,一層雪被揚起,如薄紗,紛紛揚揚,透過暖暖的日光。
落下來時,撲在臉上,涼意到了心底。
她給小師弟傳了個消息,告訴他自己沒事,然後便優哉游哉留下來賞景。
沒想到,在下一處拐角,她看見了遠處急匆匆走過來的裴玦。
他神情慌張,腳步虛浮,雪白的華貴長袍不知是被哪裏的枝葉挂破了,還蹭上了不少灰塵,不過整個人的氣質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陸清璃遠遠朝他揮了揮手:“裴玦。”
對面的人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所有情緒都收斂了,只有失而複得的欣慰,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輝,急急跑了過來,甚至有些踉跄。
看着他,陸清璃就那麽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一個沁涼的擁抱。
臉貼着冷冰冰的衣物,陸清璃忍不住打了個顫,這人不會是在這天寒地凍的夜裏找了她一晚上吧,連披風都沒來得及帶一件。
此刻,她整個人都被他環抱着,鼻尖是寒梅的冷香,還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
“我就是被一些事牽絆住了,不過現在還沒怎麽搞清楚,以後再跟你細說。”
她悶悶的聲音傳過來,熱氣透過衣衫直抵心口,酥酥麻麻,他突然就有些慌張。
随即也意識到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夜,定然渾身冰涼,便急急松開了懷裏的姑娘。
他盯着她清麗的眸子,耳朵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熱的,紅的吓人。
“你額頭上多了道花紋。”腦子放空,他在找話題。
陸清璃擡手輕撫,應該是花靈精粹的緣故,熒熒額頭上也有片葉子。
她施了個決,花紋被隐藏,想着這樣不至于太招搖。
“很好看。”裴玦讷讷開口。
陸清璃綻放出一個明媚的笑,一時間,萬物失色,裴玦有些恍惚,然後猝然回神。
“你沒受傷吧?”真是傻了,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
“沒有,活蹦亂跳的。”
“那就好。”他總算可以安心。
昨天晚上陸清璃跟着白昕混進妖王宮,他和路銘堯他們一直在那座院子裏等着。
本來大家都不同意她去,妖王繼位盛宴,大大小小的妖族都會在。
這裏畢竟不是修真界,萬一出了事都沒人能相互幫襯。
但她近乎執拗的堅持,說師父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沒趕過來,小師弟這麽大的事情,師門必須有一個人到場,她必須去。
一時間沒有人再勸,畢竟這理由讓人沒辦法反駁。
為了讓他們放心,她語氣中帶着些自豪:
“別小看我,現在說不定連裴玦都不是我的對手呢,我一定不會拖後退的。”
她說的沒錯,上次龍脈地底再見時他就發現她的修為似乎精進不少,整個人的氣質也不像之前那般随性了,眼裏帶着堅定。
之後他們雖然因為某些原因沒見過幾面,但根據路銘堯每次回來的吐槽,她應當有在刻苦修煉。
還有自己送她的家傳玉镯,已經由白變成了淺綠,這是沾染主人靈力的緣故,靈力越高,它的顏色便越深。
因為她特殊的體質,普通人根本無法分辨出她不是妖族,再加上白昕還特地找了妖丹,準備的可謂天衣無縫,這才終于放心。
可一直等到子時,他和路銘堯在樓頂見證了萬妖朝拜的盛大場景之後,陸清璃還是沒回來,傳消息也沒人回,他不得不慌,急急跑出來找人。
陸痕剛剛即位,分身乏術,路銘堯又十分心大的堅信她是躲在哪個角落睡着了。
他便只能在這偌大的妖王宮中獨自尋找,即便知道衆目睽睽之下她不會有什麽危險,但就是想要親眼看到她。
好在她很安全。
“我們回去吧。”
“好。”
他們身後,滿園寒梅競相開放,是這冰天雪地裏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