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二心
二心
“人有真妄二心,
所以需要正本心。”
少典空心又在給她講大道理。
夜昙望着他,嘟起嘴,甩了甩手上的毛筆,到底還是開始記筆記。
記着記着,夜昙突然就走神了。
二心……
夜昙想,她約莫也是有的。
一個離光夜昙總是想着要欺負有琴,想着如何折磨他,讓他認清她的本來面目,讓他覺得痛苦,痛苦自己居然愛的是一個像她這樣冷血的無情人。
而另一個夜昙又總是對他充滿了憐惜。他那麽好,怎麽就這麽傻,會愛上自己這樣的人呢?
午夜夢回之時,她時常會因此感到恐懼。
她害怕終有一天,自己還是會傷了有琴。
從前的夜昙覺得自己能保護好他,但現在的她在各方面上都沒這個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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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離光氏的公主。”夜昙掏出令牌,展示給她的未來姐夫。
就在一刻之前,這人從天而降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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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終于找到了一個高手可以幫自己綁架少典有琴。
沒想到,她還是一樣那麽倒黴,竟然試圖雇本人綁架本人。
哼,別指望我會感激你救我。
少典有琴将她誤認為姐姐。
夜昙馬上順水推舟,裝作青葵,千方百計地想要騙得一紙退婚書。
不想半路卻遇上有人意欲刺殺烏玳。
兩個黑衣魔頭攔住他們的去路。
明顯是內讧。
二對一,神與魔,誰勝誰負尚不好判斷。
都說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不如冒個風險,待他們戰作一團時趁機逃跑。
若真能借刀殺人,豈不省事。
你不是要救本公主嗎,那你就替本公主去死吧!
離光夜昙每做一次決定,都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麽錯。
譬如少典有琴對她說了“別怕”,又将自己護在身後。
她照樣還是推了他一把。
只是沒推動,于是氣氛就變得非常尴尬了。
“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了……”她拍着胸脯,雙頰通紅,不知是緊張的,還是羞愧的。
她乃凡人女子,一時間害怕也無可厚非。
少典有琴冷着臉盯着她,但到底沒有把她如何。
“你真的要娶青葵……我呀?”
這人還是一樣油鹽不進。
既然如此,為了我姐姐的幸福,
那你就去死吧。
迎親那日,夜昙讓帝岚絕對着玄商君射箭,以挑起神魔二族的嫌隙。
她還特意在那箭頭上粹上了與美人刺上一般無二的毒。
沒想到帝岚絕還是射偏了。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哼,算你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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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嫁以來,離光夜昙在天界游刃有餘,混得風生水起。
把一幹神仙都耍得團團轉後,他們還要感激她。
連那少典空心對她的态度都漸漸松動了。
怕不是愛上本公主了吧。
少典空心,你到底什麽時候去補那歸墟啊。
你怎麽還不死。
你死了,本公主才好名正言順地繼承你的遺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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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空心終于要去補那勞什子歸墟了。
太好了,你快死吧。
陣前神魔對峙。
沉淵厲王全方位地壓制神族。
果然,神族,說到底也不過如此。
天後将她護在身後,對她說,別怕,他們都會保護她的。
少典空心到底是她的兒子,和她一模一樣,這母子倆都傻得可愛。
少典空心的弟弟妹妹也圍上來,把她護在中間。
戰事逐漸焦灼起來,歸墟也還沒補好。
這歸墟之患麽,反正少典空心那傻子哪怕送了自己的性命都會去補好它的,她倒不是很放在心上。
離光夜昙看了看如今的局面,突然化出美人刺,刺向天後的脊背。
“沉淵厲王,我乃沉淵儲妃離光夜昙。因意外錯嫁入天,無奈只好蟄伏待機,徐圖後進。
今日歸墟一戰,沉淵族一統四界,指日可待。天帝次子,清衡君在南天門設有伏兵,請厲王速速派兵前去增援沉淵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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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離光夜昙一直在看着這個在陣前滔滔不絕的離光夜昙,但沒有人發現她。
直到這一瞬間,她卻突然意識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她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整個人驚怒交加。
剛才那人是哪裏來的妖怪,居然變作自己的模樣,殺了天後,叛了神族,然後又憑空消失。
現在所有在場的人都會以為,剛才那一切都是她做的。
她究竟要怎麽面對少典空心?
夜昙渾身發涼。
她的父皇早已經離開。當然了,即使他在,也不會為自己求情。
畢竟,連青葵他都能舍下。
他們肯定是要殺了她的。
她已經回不了頭了。
那便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沉淵軍順利俘虜了包括天帝在內的天界諸神。
夜昙定了定神,選擇忽略他們眼中的憤怒與仇恨。
“厲王,如今大局已定,但少典有琴還在那歸墟之中。我忝居沉淵儲妃之位,自也當為沉淵大業盡一份綿薄之力。”
與虎謀皮之時,盡管夜昙的心裏還是止不住地怕,但她已經習慣不在臉上顯示分毫了。
“還請厲王恩準我前去歸墟,誅殺少典有琴。”
這份投名狀應該夠了吧。殺了少典有琴,可以幫她盡快在沉淵樹立自己的威望,保住姐姐和自己。
厲王向來志大才疏,聽了她的建議,又哪裏還有不允的道理。
“既然儲妃對我沉淵如此忠心,孤王便準了你的請求。”
“夜昙還有一請”,見厲王答應,她心神稍定,忽又想起少典有琴的十重金身:“厲王,夜昙只是一介凡女,還請厲王賜些魔氣,确保夜昙此行萬無一失,好叫那少典有琴十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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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深處。
少典有琴終于修補好了蟠龍古印。
雖是已到強弩之末,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還是松了一口氣。
至少這四界不會再毀滅了。
這樣……就好。
此時,有一人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這空寂的混沌歸墟中。
“青葵?”
紫衣的姑娘向着他奔過來,就像他臨行那一眼。
她試圖扶起他。
不是他的幻覺嗎?
“少典空心,你怎麽樣?你沒事吧?”
夜昙看到他身上那白色的戰甲已被鮮血染紅,
這大傻瓜居然還有力氣沖她傻笑。
受了這麽多傷,一定疼死了……
可惜了,少典空心,這天庭的神仙裏,屬你對我最好。
送我上學堂,幫我補習功課,還送我危月燕,告訴我,我不是個災星。我其實頗有些憐惜你的命運,還有你的癡傻。
有妖怪扮作我的模樣,殺了天後,又向厲王透露了天界有伏兵的消息。
如果我這麽告訴你,你會相信我嗎?
我……是出賣了神族,但我也是沒有辦法呀……
你想想,你一個神仙都會怕死,我只是個凡人,我才十八歲,我更怕死啊!
你會原諒我嗎?
易地而處,我會恨不得把這個人碎屍萬段的。
我想和姐姐好好地活着,就只能對不起你。
但是啊……少典空心,也許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這裏死掉,對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至少不會再疼了。
她必須要盡快殺了他,不然大家就會認為他是因修補歸墟,力竭而死,她離光夜昙只不過是撿了個漏。
她必須要獨得這份功勞。
少典空心,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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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葵……”
此時此刻,少典有琴居然發現,自己竟是有些舍不得她的聒噪。
“青葵,其實我……”他本來是想跟她道歉,自己以前不該說她頑劣不堪,說她朽木難雕。其實他也想謝謝她,她天賦極高,襟懷廣闊,沒有她的點撥,自己補不了這歸墟。他其實很欣賞她,甚至…甚至覺得和她有些相見恨晚之感。他也還…還有些舍不得她。
但又猶豫,若是誇她,她更要淘氣,怕是日後還要在天界闖出一堆禍來。
他想過,去求父帝,在自己死後,放她回人族再嫁,但父帝怕是不會答應的。于是,他只好請求母神多多照拂于她。可即使是母神,也左右不了父帝的決定……
最終,他還是決定叮囑她,讓她以後要乖乖聽話,闖了禍真的沒人能護得了她。
畢竟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少典有琴并沒有機會說出這句話。因為夜昙的美人刺已經刺穿了他的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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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之死,星辰隕落,夜空都明亮如白晝。
本也不需要什麽明證。
她頭也不回的離開歸墟。
必須先用這個功勞換厲王一個承諾。
離光夜昙向厲王舉起美人刺示意,上神的鮮血浸滿了整根花枝。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待她走近厲王,卻發現陣前躺着一人,竟然是她的姐姐……
青葵的屍體。
“沉淵不需要兩個儲妃,這冒名頂替的假儲妃已死。從此以後,你就是我沉淵唯一的儲妃,本王的宏圖霸業,自然也少不了你那份。”厲王哈哈大笑,對眼前的結果非常滿意。
“炎方,你竟敢殺我姐姐!我殺了你!!!”
遠遠看去,離光夜昙周身濁氣纏繞,确實要比沉淵士卒更像個魔頭。
但離光夜昙身上的魔氣本就得自厲王,憑她食肉寝皮之恨,沒有足夠的力量,也只能在亂軍之中被沉淵兵卒殺死。
萬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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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這樣才能死得幹幹淨淨的。
離光夜昙,帶着面具,僞裝成一個普通的沉淵兵卒,冷眼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她知道,不遠處那個被萬箭穿心的“自己”沒想過她自揭身份的後果。
這無疑于将青葵置于險地。否則她在歸墟裏就會以自己的性命為償,坦誠一切,只求少典空心一定要救下自己的姐姐。
畢竟,所有的罪愆都與青葵無關。少典空心一向心軟,肯定拼了性命也會去救他的真天妃的。
哼,她還以為這妄念究竟能有多兇,歸根到底只是愚蠢與懦弱罷了。
正是她離光夜昙自己導演的這場戲。她于暗處出手,先殺死了第一個離光夜昙,又推波助瀾讓第二個“她”身死陣前。
四界衆生,也只有她離光夜昙能糊弄到離光夜昙。
她選擇性地忘記自己那些狼狽不堪的時刻。
當然也不會承認那兩個蠢女人是她自己。
沒必要對她們手軟。
夜昙進入夢境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劫數已經開始了。
她向來膽大妄為。
所以她敢瞞着少典有琴勾引天雷。
敢欺騙天道替青葵一次次地擋劫。
現在,她自己劫當然要自己寫,自己渡。
夜昙當然知道眼前這一切不過是個幻境。
幻境是幻,妄念卻為真。
雖然她曾在玄境裏開解有琴,讓他要學會面對與接受自己的恐懼。
然而,當時她沒說的是,凡事因人而異。
有琴是神仙,他割除下的那些欲念又能有多壞,殺與不殺皆可。何況那恐懼還是因救世之真心而生,所以她勸他接受。
她離光夜昙可是個惡煞。
她生出的那些妄心,可能會傷到姐姐和有琴。
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性,她就覺得渾身發冷。
像有琴那樣割除欲念,難保哪一天它不會死灰複燃。
對這妄心,必須要斬草除根,絕不能手下留情。
為此她将不惜一切代價。
她原以為還會費上些周折,沒想到一切就這麽結束了,簡直是輕而易舉嘛~
哎呀,她有琴還在等着她一起吃飯呢。姐姐得到自己在渡劫的消息,肯定也會馬上來看她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有琴會給她準備什麽菜色……
夜昙拍拍手上不存在的塵土,轉身就想要離開。
但她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脫出幻境的歸路。
離光夜昙并沒有認識到,她的劫還沒有渡完。
她也忘記了,恐懼又豈能被輕易殺死。
無情或狂悖亦不等同于大無畏。
如果此時的她能安定心神,摒棄急于去見青葵和有琴的急躁,還有那一貫的無情與狂妄,她就能在幻境中發現歸途。
可是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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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光夜昙已經被困在這裏好些年。
周圍什麽都沒有,空寂的仿佛和混沌歸墟一般。
但歸墟裏尚有混沌二氣。可她周圍什麽都沒有。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像是一個險惡的局,誓要把她逼瘋。
度日如年,又無日無年。
這算什麽?嫌她以前住在牢裏的日子還不夠久嗎?
夢境內外的時間自然不同。
對離光夜昙來說,現在的時間好像永無盡頭那樣。
像是洪荒開始之前,又仿佛宇宙寂滅以後。
既然如此,這無盡的虛空中,又為何會有一個我存在呢?
離光夜昙想不通。
饒是如她這般心堅志定,也終于忍無可忍,舉起美人刺向自己的脖頸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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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降闕。
昙兒在做夢。
少典有琴伸出手,撫平她緊皺着的眉頭,又摸了摸她的臉頰。
“昙兒,你等我……”
少典有琴一早就已進入到她的夢裏,但夜昙是看不見她的。
他幫不到以前的她,也幫不了現在的她。
昙兒的天劫只能靠她自己渡。
經淩雲渡返回天界後,少典有琴和夜昙在蓬萊降闕合計了半天,讨論要怎麽安然渡劫。
有琴拉着她的手:“昙兒,我想陪着你渡劫。但是你放心,我不會幹涉你的劫數。”
夜昙有些不情願,畢竟有些事情,她不想讓他知道。但若拒絕他,她有琴又不知道要擔驚受怕多久……
于是她自顧自地開始吹牛,試圖轉移話題。不就渡劫嘛,她離光夜昙有自己的法子。
她的法子就是去偷盜司命的命簿。
“哎呀,我就看看嘛~”夜昙攥着命簿不肯交出來。
“昙兒,聽話,我們不能看,作弊會遭報應的……”有琴想起青葵公主的話,試圖阻止她這危險的念頭。
“我的命簿哎,我怎麽不能看?”夜昙眼疾手快地一下打開:“你之前都直接上手編了,我看看都不行啊!”
“再說了”,她又開始說葷話:“神君~~我之前編的那些,莫非你也都當作是報應嗎?你明明當時很受用的,怎麽,提起褲子就翻臉不認人啦!”
這女流氓!!!
“再說了,咱們渡劫的命簿子常年都在司命手上管着,還有每天晚上蓬萊降闕外面都天雷滾滾的,你以為咱們真有隐私嗎?”夜昙又調侃他。啧啧,她有琴還是這麽天真。她沖着清風明月的玄商神君抛了個媚眼:“你知道嗎,現在外邊的小仙娥呀,茶餘飯後都在傳咱們在朱紫國那時候的事兒呢~~”
她話還沒說完,蓬萊降闕就已經開始變天了。
神君臉都挂不住了,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夜昙的笑容在看到命簿上的空白之時,僵在了臉上。
“司命居然還沒寫……”
夫妻倆面面相觑。
司命當然沒寫,上回青葵公主的三劫給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
夜昙不死心地往前面翻了幾頁,她居然翻到之前有琴寫廢的那兩個故事。
“怎麽這命簿子是青葵和我共用的啊?天界現在居然這麽缺錢的嘛?”
“昙兒……”有琴無奈扶額,試圖給她講道理:“地脈紫芝,雙生花靈,命運休戚與共,所以這命簿才是一本。”
“哦。”
夜昙望着命簿若有所思。
當晚就大筆一揮将神君之前寫的半吊子故事大綱補得七七八八。
少典有琴看着她那一臉竊喜的樣子,不忍心告訴她,當事人自己寫自己的命簿是沒用的。
“好,我答應你,我可以把命簿還給司命,但前提是你永遠不準看裏面的一個字!你發誓!”夜昙開始耍無賴:“不然你休想讓我拿出來。”
神君只得再三起誓,保證絕不看裏面的一個字,才成功将那命簿子物歸原主。
最終這事又落回到司命頭上。
司命他拿到命簿子的時候是崩潰的。
但看着玄商神君眼中的警告之色,他只能硬着頭皮接下這個任務,在天妃的大作上繼續修改。
怎麽改呢?
到底怎麽改,神君才會放過他。
司命的腦袋飛速地運轉着。
神君……神君吶……神君啊,您要是還在玄境就好了,要是還沒有娶天妃就好了……那個時候,天庭是多麽和諧,他的神生是多麽的安寧啊……司命忍不住腹诽起來。
神君……對了,玄境!
司命突然就找到了靈感,刷刷刷,下筆如有神助。
“神君,您要過目嗎?”司命不忘請示上司。
玄商神君搖搖頭,終是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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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在夢境中陸續看到了三個夜昙,他的眼中滿是痛惜。
初時,他的确有些驚愕。
但那些事都不是真的。
就像地脈紫芝從來沒有滅世那樣。
那些都是昙兒的妄念。
她自己也知道。
她也正在為此而感到痛苦。
她甚至選擇殺死了自己的妄念,還是兩次!
他的昙兒……她該有多疼……
昙兒……她現在還疼嗎……
他想起來他們還在獸界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日後的生活将會充滿平凡的快樂。
前十八年,離光夜昙在皇宮中步步驚心,一朝又錯嫁上天,先是擔心姐姐在沉淵受苦,噩夢連連;後又心疼少典空心,私逃下界,用了一年多才找到神識,回到天界還要擔心身份暴露。
夜昙也從來沒有這麽放松過。
“有琴,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有多愛?”
“為你死我都願意。”
這小傻瓜,腦瓜裏怎麽竟是這些不吉利的死呀,活呀的。
他要讓他的娘子成為四界最幸福的人。
他又想起歸墟時那最後一眼。
他的昙兒總是那樣逼迫自己要冷靜,要狠心,即便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他和青葵公主。
他知道,昙兒其實很害怕,也很傷心,她是那麽怕疼的人……
少典有琴就這樣看着她的昙兒。
他也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陪她一起在這夢境裏待了多久。
在這裏,時間仿佛從未開始,自然也就不會結束。
他從懷裏拿出一面鏡子。
這面鏡子是他在玄黃境所得。
為了幫助夜昙渡劫,他一直在搜集他覺得可以用得上的法器。
這面一點不起眼的古樸銅鏡……看起來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不知名法器。
要不要嘗試看看呢?
少典有琴在猶豫。
他答應過昙兒,不會幹預她渡劫,且這面鏡子的機制,他也沒有完全參透。
萬一傷到了她……他不想冒險。
可是,再這樣下去……
他想起自己在玄境的時日,那時他有飛池那個話痨陪着,也不算寂寞。
相比之下,這裏真的是什麽都沒有,是真正的“虛無”。
昙兒可能會瘋的……
玄商神君仍在瞻前顧後之時,居然看到不遠處的夜昙舉起了美人刺。
她這是要幹什麽?
她究竟還想要殺死自己幾次!
昙兒!
少典有琴心急如焚,忙祭出手中的清光寶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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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光夜昙突然被一陣清光晃了眼。
不是吧,真的要等她死了才算渡劫成功嗎?
不對,她還沒下手呢,這光算是怎麽回事?
亮光處是個圓形的門,夜昙望了望那光源,默默地收好了美人刺。
要不……還是先進去看看好了,不行再自殺也不遲。
裏面是另一方天地。
等夜昙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如鏡裂般的聲音。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只是隐約記得誰在拉着她的手,跟她說,一會兒她會很痛……
衆所周知,劫數這東西,磋磨人心的程度肯定是層層遞進。
少典有琴也不忍心,但他能怎麽辦呢。
在鏡子碎裂之前,他拉起夜昙的手囑咐:“昙兒,待會兒可能會很痛,不必忍着。”
于是夜昙又回到了那個空寂的地方。
不對,有稍許不同!
此時的天上挂着一輪殘月,和兩顆孤星。
這打的都是什麽啞謎啊,這些星星到底什麽意思啊!!!哼,少典空心還哄她說會來陪她,都到這時候了也沒見他來,關鍵時刻到底死哪兒去了!!!
少典空心,等我回去了,你就等着跪我特制的搓衣板吧!!!
這星象是過去鏡碎裂的鏡片,少典有琴将它們放到夜空上,是為了在下個幻境出現前,提示夜昙渡劫的關鍵。
少典有琴在一旁看着夜昙幹着急。
昙兒,你這小笨蛋,都怪你平時不好好背天象圖。
神君無奈扶額。
開玩笑,離光夜昙當然不會去背,她身邊一直有少典空心這本活字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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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光夜昙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噩夢。
這夢好熟悉,熟悉到她覺得這些事情她明明都已經經歷過了。
憑什麽她還要再經歷一遍啊!!!
在這噩夢裏,她一直都好慘,也好痛啊!
都怪那個人,是他詛咒她,詛咒她會一直都很痛。
等她醒了,一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朝露殿管事嬷嬷的毒藥攪得夜昙五髒劇痛。
見毒不死她,深夜又來刺殺她。
夜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一會兒在手臂上刺字,一會兒又在那歸墟。
她看到姐姐吞下南明離火,又看到自己用美人刺刺了有琴。
她的手上沾滿了血。
有琴還死了……
有琴……
她好難受啊……
二心攪亂大乾坤,一體難修真寂滅。
夜昙發現了,這些悲慘的經歷居然不止是一遍。
她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多少遍了!!!
每一遍她都在嘗試着做出一些不同的選擇,每一次的結局也的确會有所變化。
可這循環并沒有因此而結束。
這些痛苦無限輪回,仿佛一種最惡毒的詛咒與懲罰。
離光夜昙覺得她是真的快要瘋了。
這破夢,一開始什麽都沒有,現在的一切又過于精彩。
她真的是忍無可忍,無福消受了!
就在夜昙再度準備摸出美人刺時,她突然就在袖子裏摸到一塊玉佩。
她拿出來,在手心裏把玩。
亮晶晶的,觸手而溫,她很喜歡。
背面還刻着幾個小字。
“人美心善……”
是玄珀……
少典空心!
所以……她看到有琴出現的那一瞬間,并不是幻象!
他一直在這!
夜昙猶豫了半晌,又默默地收好玉佩。
哼,少典空心那家夥都能在玄境裏一待就是一千五百年,她豈能輸他!
夜昙認命地繼續待在這漫無止境的輪回裏,與這個世界交手。
後來她又遇到了很多糟心的事情。
她離光夜昙也不是吃素的,總歸是要讓那些敢欺負她的人都付出些代價。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覺得委屈。
一委屈就眼淚汪汪的。
嗚嗚嗚,少典空心……你個大傻瓜!
夜昙摸着玄珀。
她好想他啊……
不過,她既願意為他死,自然也願意為他好好活着。
哭了一會兒,她就在榻上睡去。
反反複複,日日年年。
少典有琴就在這漫無止境的夢裏陪她,雖然夜昙看不見他。
直到某天,天象變動。
一輪斜月終是伴着三星,高懸夜空。
靈臺是心,方寸是心,斜月三星亦是心。
斜月三星皆在,方為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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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醒來,已經忘記自己做過什麽夢,她只覺得從身到心都好痛。
“昙兒……”
“哇啊……”
夜昙看到她的床邊圍了一圈人,她邊哭邊抽鼻子:“姐姐……有琴……謝謝你們……”
她松開自家姐姐,又張開手示意讓有琴來抱她。
夜昙抱着他繼續哭,哭得眼睛都腫得核桃似的,然後又開始扯着他的袖子抹臉。
她哭了三天三夜,跟那要哭斷長城的孟姜女似的。
三日之後,可愛自信樂觀的昙昙才回來。
把神君心疼的。
自此這三天成為天妃的黑歷史,整個天界都沒人敢提。
所以自然也沒人提起司命星君曾因這件事被玄商神君罰俸一年。
終究是少典有琴神通廣大。
過去鏡裏映出了離光夜昙的心境。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二心幻夢中,從來不只是殘忍和決絕。
這世界本就不必重歸混沌。
因為,人間真的有情。
最終,她既殺死了過去那些不堪的自己,也放過了那個因為愛,而充滿恐懼、變得懦弱的自己。
我從黑暗中學到光明,從嫉恨中學到寬容,從殘忍中學到仁愛,從躁郁中學到忍讓。
對過去,我并不抱有過多的感激之情。
對現在,對你們,我銘感五內。
“有琴,我覺得,即使還要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也都不算什麽,我都不害怕”,夜昙拉着她家夫君的手感慨:“到底還是我賺到了,只要命運還能讓我遇到你。”
“昙兒……”
少典有琴将佳人攬在懷中,輕吻她的額頭。
唯願你能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