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身外身
身外身
蓬萊绛闕,內殿。
半夜裏,夜昙說的夢話驚醒了少典有琴。
昙兒,她又夢見了什麽呢?
少典有琴有些怔忪。
辣目,又是辣目。
昙兒每次說夢話時,她喊的都是辣目,自己倒是沒聽過她喊沒有情和聞人。
辣目是他的神識之一,憨傻如稚子,甚至連話都說不順溜。要論“才學”,他就只會雕些沒用的石頭花。
琴棋書畫,詩酒文章,辣目哪裏能比得上自己。
偏生夜昙還喜歡那些花喜歡得緊,把個石頭昙花當個寶,鎖在妝奁裏。
這石頭花哪能當發飾戴啊!
到底辣目是哪裏這樣襯了她的心,可了她的意呀!!
猛然間,神君又想起了朝露殿裏那些烏玳的畫像,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不會是因為辣目像烏玳吧?!
不可能,本君即使是辣目的時候,那也是要比烏玳強上許多的!!!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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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伸手,輕輕扯了扯夜昙的臉頰,又摸了摸自家娘子皺成一團的臉,卻摸到一片冰涼。
算了,還是安慰安慰她吧。
于是他披衣下榻,去拿犧氏琴。
在玄境修煉時,少典有琴經常使用割除欲念的神法,那簡直就熟練得很,手到擒來。
但這次他并不是要使用此法。
心中産生的欲念每次都是不一樣的,即使是他,也沒辦法再割出一模一樣的辣目、沒有情和聞人。
這次少典有琴使用的是一種較尋常的法術——分身法。
分身法,又稱身外身法,大分身普會神法。
他輕輕撥動犧氏琴弦。
那琴音如刀鋒,可割下神魂。
又是一聲琴音略過。
少典有琴又将自己那三片神識的記憶聚在一起,施法進行傳拓。
待到作法完畢,便将之化作幾份,将之分別附上那些神魂。
那分離出的神魂飄飄蕩蕩,進入了夜昙的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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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嶺,白骨洞,洞裏有位白骨夫人。
據說,這位白骨夫人每天都要喝人血,食人肉。
辣目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荒僻的深山之中。
這山怪石嶙峋,比月窩村的後山還要人跡罕至些。
這是哪裏?他從來沒有來過。
辣目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娘子來找他。
娘子說過,一定會回來找他的。
那他就在原地等娘子,哪裏也不去。
他等了幾天,娘子還沒回來。
不如先去附近找些石頭,他可以一邊雕花,一邊等娘子,等娘子回來了再送給她。
辣目沿着山路找石頭,不知怎麽的就找到一處洞口,被洞裏的一群小妖怪發現了。
“滾!”
辣目試圖掙脫那些圍在他身邊,正拉扯着自己衣衫的一群小妖。
他要回去。娘子讓他在原地等,他必須在原地等她,不然她回來會找不到自己的。
“小的們,都退下”,穿着一身白紫相間的衣裙的姑娘,走上堂前的石頭座:“這個妖怪,就交給本夫人吧!”
“娘子!”
娘子在哪,他就在哪兒。
娘子說,她頭疼。
娘子生了病,他剛好能治,那他自然會為娘子治病。
娘子開心,他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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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情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
但他既然還活着,看起來那玄商神君還沒複活。
這可就不能怪他了。
錢兒,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他一定要比其他人先找到錢兒,然後帶她去個沒人能找到他們的地方,隐居起來。
外面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不想管。他只想和他的錢兒在一起,生個男孩叫招財,生個女兒叫進寶,然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
沒有情在心裏盤算好了計劃。
現在,他得先把路費給解決了。
可是這深山裏,連個人影都沒有啊,要怎麽賺錢啊!
即使是他沒大俠,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沒有情很怕。
他摸到一個洞口。他在這山中徘徊了幾日,發現只有這個洞裏有些有靈智的活物。
他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賺錢機會的。
但那洞口布滿白骨,還有些蛆蟲從拿白森森的骨頭上爬過。
看得他汗毛倒豎。
他是要錢,可是也要命啊。
他還得留着這條命找錢兒呢。
沒有情剛想撤退,就發現了不遠處有一個穿着紫白相間衣裙的女子一蹦一跳地朝着洞口走來。
是錢兒!
還是他的幻覺?
鬼使神差的,他跟在她身後,摸進洞去。
洞裏的白骨夫人就是他的錢兒。
她在生病,每天總是頭疼得厲害。
這病真的會要了她的命的……
沒有情其實很怕死,還很怕蟲子。
所以錢兒拉着他去捉那殺人蜂時,他簡直頭皮都要發麻。
他摸了摸衣袖,身上還有一些銅錢,就都交給她吧,雖然她現在看起來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反正他以後也用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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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山郊,周圍什麽人也沒有。
月下……他們能去哪兒呢?難道是已經去了信中那個白竹塢?
想到這裏,聞人不由地露出了一個苦笑。
正在聞人專心思索時,卻被個不知哪裏來的狐貍妖怪,抓進了白骨洞。
那黑狐妖精像是觊觎着他的美色,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樣。
“白骨夫人?”
“抓你來就是為了讓你伺候我家夫人的。”
“……”
管她是哪裏來的夫人呢。
不如自己就先穩住她,然後再找機會出逃。
“月下,這是怎麽回事?”
白骨夫人居然是他的月下。
但她好像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樣子。
她患有頭風之疾,整夜整夜都痛得睡不着覺。
月下說她額間有一塊碎片,碎片取不出來,就只能盡量用一些法器慢慢磨它,好讓它不再那麽鋒利。
他想起來,從前聽捉妖人談笑,說那上神留下的隕石,能打造稀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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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如何,能幫你?”
夜昙望着辣目,猶豫着,到底還是開了口。
“辣目,若是娘子我騙你呢?”
“不會的,娘子怎麽會騙我。”
“我是說假如。”
“娘子騙我,那我就只能被娘子騙。”
“沒有情,你很害怕嗎,要不算了?你這麽會賺錢,本夫人也舍不得你死,可以考慮放你一條生路的。”
“錢兒啊……”沒有情扯出一個笑,望着她:“沒有錢兒,我的話本兒寫不下去。寫不下去,最後還是得窮死,餓死……左右都是一個死呀……”
錢兒,你我都知道,話本兒裏的故事都是假的。
錢兒,你之前為了我做的一切,真的都只是為了複活那個少典有琴嗎?
其實故事裏的事啊,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誰也說不清楚不是嗎。
你說是就是,不是也是。
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聞人……你……”
她話音未落,那餘下的話,就被聞人的扇子阻在了口中。
“月下,你不必再說了……”
月下,我原以為,你接近我,是為了情。
卻原來,只有情還是不夠的。
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聞人微笑着看她,眸中若春水奔流,明亮得像是蒙了一層淚,眼底卻沉澱着化不開的悲傷。
再昂貴的代價都沒有關系。
我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又能往何處去。
我日日夜夜軟玉溫香在懷,終究只得一腔霜雪。
天賜我一叢篝火,我就只能循光而去,無論它溫暖我,還是焚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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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白骨夫人她不見了,連帶着石頭棺材裏的那副白骨,消失得無影無蹤。
洞裏的妖怪們都不知道到她究竟去哪裏了。
“本夫人吶,得去抓那十世修行的好人,聽說吃上他一塊肉,就能長生不老呢!自然也就不需要你們了!”
夜昙揮揮手,示意他們速速退下,別在這礙眼了,阻了她平地飛升,飛黃騰達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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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離光夜昙。
她現在住在白骨嶺的白骨洞中。
她每天都要殺人。
這倒也不是因為她是個殺人成瘾的魔頭。
沒事她殺什麽人吶。
殺人也費精力呀。
她只是為了複活那死去的丈夫。
她望了望身邊的石頭棺材。
棺材裏真正只剩下一具枯骨。
她醒來就在個名為白骨洞的陰森洞府中。
一只黑狐貍精見她醒了,屁颠屁颠地告訴她,她身邊躺着這具枯骨,是她那死去的夫君。
她不是白骨精,她原是那白骨精的夫人。
所以,洞裏的人都叫她白骨夫人。
她正千方百計地要複活這個骨頭。
倒也不是她離光夜昙有多深情,對這死得不能再死的夫君有多麽喜愛。
主要是因為她的頭疼病,據說只有這死了的夫君能治。
夜昙讀罷黑狐貍精遞上來的一封信,這是她那骨頭夫君留下的遺言。
她現在真的每天都頭疼欲裂,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她被這頭疼折磨得死去活來,連帶着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
洞中的妖怪都害怕她的淫威,平日裏盡量對她退避三舍。
唯有那洞裏新上任的軍師,那只黑狐貍精獻寶似的找來了一個偏方。
喝了人血,她的頭疼就會緩解不少。
放血剩下那些,就被她用來試驗如何讓她那骨頭夫君複活。
畢竟她還是很知道廢物利用的。
她尚待字閨中的時候,總是吃不飽飯。
饑一餐飽一餐,有時候甚至三天都吃不上飯。
所以,她只好在有飯的時候拿些幹糧存着,以備不時之需。
她将這洞裏的日子過得井井有條的,除了複活骨頭夫君這件事沒有進展。
這一切一直持續到某天。
自從她抓了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玩意兒進洞後,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在第一天晚上被她殺掉的三個人,居然在第二天又出現了。
她離光夜昙活到現在,這是第一次,
活見鬼了!!!
不過她向來是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混不吝的主兒。
既然死鬼還魂了,那再殺就好了。
她殺了一遍,又一遍。
不管怎麽樣,第二天,這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又會出現在她眼前。
難不成她現在過的每一天,其實都是同一天?
這些人,好像都認識她的樣子。
夜昙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也和她一樣,都記得之前的事情。
應該不至于吧,要是記得的話,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送死啊。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傻瓜。
而且,這洞中他們剩下的骨殖,并沒有少,反而堆得越來越多。
剛開始發覺事情有點不對勁的時候,
夜昙還是選擇殺掉他們。
她離光夜昙是誰呀,
落在她手上的男人,她自然是錢也要,情也要,命也要。
而且她發現,辣目的精血,沒有情的身體,聞人的神魂可以幫助她,讓那具石棺裏的屍骨生出些血肉來,雖然不多。
醫死人,肉白骨。
姐姐啊,我可真是個天才。
你學了這麽久的醫術,怕是也沒有我這出神入化的本事。
夜昙又在那得意起來。
她默默地看着那洞裏的骨頭不斷地增加。
但是她那夫君并沒有因此活過來。
她的頭疼病倒是越來越厲害了。
她終是忍受不了這樣劇烈的疼痛,于是用美人刺打了自己的腦袋。
可惜了,我還沒有看到這骨頭生前究竟是長着怎樣一副容顏呢!
夜昙倒在那副已經生出一半血肉的屍骨上,摸着它的頭顱。
這次她着實是有點虧本了。
這大概就是書上所謂的生同衾,死同穴吧。
父皇啊,你要記得給我立個貞節牌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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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睜開了眼。
她居然還沒死!?
她那只剩下骨頭的夫君終于活了。
順帶着也把她給救活了。
她也不再頭疼欲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但她還是每天都在頭疼。
她那夫君,每天只知道唠叨些什麽“身為天妃,如此失态,成何體統”的。
她好後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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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又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
她驚魂未定地望向枕邊人。
還好,他并沒有被她的動靜吵醒。
夜昙深呼吸了幾次,試圖平複自己的心情。
沒事的,沒事的,離光夜昙,這只是個噩夢罷了。
夜昙的指尖輕輕地拂過有琴的臉,動作輕緩。
她怕驚醒了他。
夫君啊,你到底是誰啊?
你是玄商神君,還是神識?
姐姐啊,你跟我說神識就是他。
是不是想要安慰我?
姐姐,其實我知道,
神識既是他,也不是他。
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的。
既然如此,那便不想了。
神識……
元神……
分身……
玄黃境的法卷中有載,所謂身外身術法,變化出的替身是由本體精血所化,附有本體的神魂,可多可少。故而,那替身可有靈智。
方便是方便,但也有缺陷,若傷害替身,也可以間接傷害到本體的魂魄。
還好只是個夢,不然我有琴還不得疼死了!
有琴,你誰也不必是,只是我的夫君。只管好好做本公主的驸馬,服侍好本公主就行啦~~
胡思亂想過後,夜昙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