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慈悲佛·三
慈悲佛·三
夜昙還在那裏躍躍欲試,準備迎接進一步宮鬥的劇情。
啧啧,畢竟天界那碧穹仙子的段位哪裏有人間宮妃的高。好不容易有對手找上門來了,她開始興奮了。
少典有琴有些無語地看着她。不過,受到夜昙那捕風捉影的猜測影響,他也決定先去打探一下皇後和那僧人的關系。
不能再耽誤時間了,辦正事要緊。
現在皇後已經開始向昙兒發難,他們得趕快解決這裏的事情,勸說皇帝放棄那用小兒心做藥引的荒唐想法。
昙兒猜測,這皇後也算不上多聰明的樣子,她的背後說不定有人指點,很可能是皇帝身邊的那個妖僧也說不定。
不過這只是他們的猜測,必須要有實證。他需要先去調查一下這個僧人的來歷和背景。
號稱會煉制長生不老丹藥的少典有琴,現在是國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朝中大臣們奉承他,既是為了攀附新貴,更是為了能得長生。于是他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打聽到這僧人為何會得到國王的重用。
卻原來這比丘國,三年之前曾為連年幹旱所困。當時君主還年輕些,腦子裏也沒有那麽強烈的長生不老的癡念,還知道為自己的子民着想,于是便焚香祈雨。無奈仍舊滴雨未見,只能張貼榜文,廣求天下能人異士。凡可求雨者,願意以重金和高官厚爵相贈。
榜文張貼了許久,為了高官厚祿前來應召的方士自然也不少。不過他們大多數都是濫竽充數之輩。直到某天,一位高僧出現了。他登壇念經,以佛法感動了上天,終是終結了比丘國久旱無雨,民不聊生的狀況。
聽到這裏,少典有琴皺了皺眉。久旱無雨是結束了,只怕那民不聊生還遠沒有結束吧。
身邊的官員繼續講述着這僧人是如何一步步得到國王重用,飛黃騰達的。
這僧人號法雅,自稱曾經周游過西域列國,已然佛法大成,故而能夠呼風喚雨。皇帝見識了他的能耐,便要與他兄弟相稱。
“國丈啊,這僧人得寵之時,還與陛下同寝同食。不過呢,現在國丈您才是陛下心中的國之柱石。”那官員在介紹的時候還不忘趁機溜須拍馬一番。
少典有琴無心聽他谄媚奉承,至于這同寝同食他更是敬謝不敏。他想知道的是,這所謂的高僧與皇後是不是一夥的。他組織了一下措辭,便繼續發問:“老朽聽說,這中宮似乎也與法雅走得頗近。你也知道,老朽的女兒身為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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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要幫自己的女兒謀求皇後之位。少典有琴的話雖只說了一半,但這朝廷上的官員,個個都是人精,得知了他心中的疑問,自然願意為他解惑,賣個人情給他。
“國丈您有所不知啊,那法雅,據說是與皇後關系匪淺啊。皇後經常會傳召他,去她宮裏講經說法啊。”
這麽看起來,昙兒的那個假設,現在的小太子不是皇帝的兒子,搞不好還真的不算是空穴來風呢。少典有琴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她這麽離譜的猜測居然可能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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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集了必要的情報,少典有琴又返回貴妃宮裏。
沒想到剛到她宮中,就聽那宮人說,貴妃又被召去伴駕了。
!!!
昙兒不是說那皇帝不舉嗎,怎麽看起來興致很高的樣子。不過她剛剛才裝作觀音附身的樣子,想必此次召見,應是與這菩薩現身有關吧。
夜昙的确是因為“觀音現身”一事被召到皇帝寝宮的。
“參加陛下。”她假作乖巧地行了個禮。那皇帝一把扶住她,又将她攬入懷中。
“陛下,不知今日您召妾來,所為何事?”夜昙不動神色地用胳膊擋在他胸前,制造了一定的距離。
“昨日委屈愛妃了,朕已經勒令皇後在宮中反省了。”
只是禁足而已嗎。夜昙有些失望,面上卻笑靥如花:“多謝陛下為臣妾做主。”
“愛妃,昨日觀音附身一事,你可還有印象?”
他果然是來問這事兒的。夜昙又哪裏會如了他的意:“陛下,妾昨日在大殿之上,突覺神魂震蕩,然後就暈過去了,故而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說完,又盯着那皇帝,沒有放過他臉上的表情。
這皇帝,似乎并沒有全盤相信自己的說辭。
“既然愛妃不記得了,那便算了“,皇帝見狀,也不再追問。
“只是愛妃昨日幸得觀音大士附身,此情此景,朕見之難忘,故而今日召你來,是想讓畫師為你畫像的。”
畫像?他倒還有這心情。
罷了,畫像就畫像吧。
“能得菩薩附身,是妾的榮幸。多謝陛下。”夜昙扯出一個假笑。
于是夜昙,皇帝,還有宮廷禦用的畫師就在內殿中耗了一下午。
這期間,夜昙一直脊背挺直,坐得整個人都快僵硬了。
那皇帝大概是為了讓她看起來更像觀音,還專門搬了個廟裏菩薩才會踏的蓮臺放在椅子上,讓她盤腿在坐在上面。
站着難道不行嗎?夜昙恨不得撕了這皇帝。
她的腿已經徹底麻了!!!
所幸,期間皇帝還傳來了晚膳。
聽到吃的,夜昙又有了力氣。她從蓮臺上掙紮着起來,要用膳,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看在旁人眼中頗有些身殘志堅的樣子,身邊的宮人紛紛自覺地上前攙扶。
可不是嘛,她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腳都不像自己的了!!!
等用完晚膳,那畫師就繼續對着她畫影圖形。
大哥,你能不能畫快點啊!夜昙摸着兩條腿,就差沒哀嚎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這畫才終于完工。那皇帝迫不及待地命人将這幅所謂的“觀音像”挂在內室之中。
喂,墨跡還沒幹呢。
有必要那麽心急嘛。夜昙有些奇怪。
見皇帝光顧着欣賞畫了,再沒有留她的意思,夜昙便與畫師一同告退。
走出殿門,她扯住那畫師,本來是想揍他的,畫這麽慢,害她受罪。轉念一想,還是悄悄塞過去幾塊金稞子。
宮裏娘娘賞賜他們是很常見的事,那畫師自然欣然接受了夜昙給的錢財。
“咱們這位陛下喜歡畫觀音?”夜昙想着能多打聽一點就多打聽一點吧。
“貴妃娘娘有所不知”,那畫師湊近她耳邊,神神秘秘道:“貴妃娘娘神形皆肖觀音。近來坊間有傳聞,當今陛下之生母,據說也與那觀音有些相像。”
“你見過太後嗎?”
“那到沒有,太後過世已久。咱們圖畫院裏反正是沒有她老人家的肖像。”
搞了半天,這算是戀母嗎!夜昙聽了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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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神君一個人在殿中苦等一下午,等到這晚膳時分都過了,夜昙終于姍姍來遲,回到宮中。
“啊,夫……父親,你用過晚膳了嗎?”夜昙收到他怨念的眼神,哪會不知道自家夫君準是又在喝醋了。
“沒有,等你呢!”
“我剛在皇帝老兒那裏吃過了。”夜昙故意逗他。
“那我也不吃了。”反正現在他一頓不吃,着急的就該是夜昙了。
“好啦”,自家夫君現在頗有點恃寵而驕的意思了,無奈她是真的投鼠忌器。夜昙跑過去拉少典有琴的手:“父親大人,我在那就吃了幾片菜葉子墊吧墊吧而已。但是我真有點舍不得那禦膳,裏面有些菜我從來沒吃過。所以啊,我就讓宮人順便打包了點剩菜,帶過來孝敬您老人家。等等啊,我這就讓她們上菜。”
合着他還得吃那皇帝的剩菜。
“我不吃。”他有潔癖的好嘛!
“哎呀,你放心”,夜昙自然知道他的毛病:“我這麽聰明怎麽會給你打包那皇帝吃過的呢!他一頓起碼幾十個菜,哪裏能吃得過來嘛。我挑的那些,他動都沒動過。還有那幾樣素菜,他看都不看的。不過我先嘗了一下,覺得味道還是不錯的嘛~”她一邊說一邊湊過去拉着神君的袖子撒嬌:“我保證肯定比民間那些素菜好吃,不是你說我們不能浪費的嘛~”
這還差不多。少典有琴被她哄好了,接過自家娘子遞來的筷子,又把自己面前的菜朝她那裏挪了挪,“哪幾樣你覺得好吃?”
“夫君,來……”夜昙把菜夾到他嘴邊。
這殿裏的侍女早已被夜昙呵退,神君自然樂得接受娘子的愛心投喂。
夜昙看着他吃菜,就突然想起來辣目。
哎呀,她有琴怎麽這麽可愛呀。
夜昙吃飽喝足後,終于記起來他們還有正事沒讨論。
她聽了少典有琴打聽來的情報後,正在那自誇呢。
“哎呀,本公主真是英明神武,随随便便就能洞察一切了。”
“昙兒,這個法雅好歹還是真的求來了甘霖。”少典有琴覺得這麽看來,這個僧人也不算太壞。
當然了,若那與當朝皇後私通的傳聞确是真事,那夜大殿之上,一番義正詞嚴的色色空空之論,未免就有些太過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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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正宜殺人放火。呃,不是,他們這次是去找那僧人逼供的。
少典有琴自始至終,并沒有從那僧人身上感受到殺氣。而那求雨之術,普通的修行者也能掌握,算不得是什麽了不起的高階法術。
那麽,他究竟是敵是友呢。
夜昙也仔細觀察過,那法雅不像是有很高法力的樣子。如果是僞裝到連自己也看不出來,那他的法力可就真的是高深莫測了。不過呢,他又不知道自己的計劃,還有真實身份,所以不可能,也沒必要從一開始就裝得那麽天衣無縫。
她和少典有琴兩人偷偷潛入法雅在宮裏修行用的禪房。
時辰已經不早了,法雅正躺在床上,并沒有感受到有外人侵入。
等他感覺出異樣之時,少典有琴的清光劍已經橫在他的脖子上了。
“國丈,貴妃,您二位這是何意呀?”
這僧人倒也有幾分膽魄,白刃加身,言辭之間竟未有懼色。
夜昙和少典有琴對視一眼。
他們之所以沒有隐藏身份,正是想要盡快解決此事。于是,夜昙也不再迂回了:“我們想知道,用小孩心肝做藥引,煉制長生不老藥,是不是你的主意?”
“二位冤枉貧僧了。”法雅從床上緩緩坐起身來,又以手抵着脖子上的清光劍。
看起來他會透露些他們想知道的,既然如此……少典有琴見狀,便收回了清光劍。
“我們哪裏冤枉你了。”一旁的夜昙随即接口道。
法雅開始向他們講述這國中最大的秘密。
現在這個皇帝可能是假的。
“貧僧在追随皇帝打獵之時,曾看到他被一不明黑氣包圍。至于那黑氣究竟是不是妖物,貧僧也不好判斷。”
這次打獵回來後,法雅就發現,皇帝對他的寵信是大不如前了,但好歹沒有罷了他的官職,只是交待了他一項新的任務,就是鑽研那長生不老之道。
“國丈,想必您也知道,這長生不老乃是道門之術。想我釋家,只求涅槃,不入輪回,方為離苦得樂之正道。”
他倒是沒說謊,少典有琴思索了一下,朝夜昙點了點頭,又示意法雅繼續說下去。
“皇帝催促,貧僧便用瑜伽密部的儀式搪塞他。這時候,皇後似乎也發現了皇帝有異,懷疑是鬼魂附身。皇後嘛,自然還是想保住自己在這宮中的地位,便沒有聲張。她苦于身邊無人商量,無可奈何之下,來找貧僧做法驅鬼。”
不待他們細思,法雅又道:“只是,貧僧勢單力薄,不便打草驚蛇,也只能靜觀其變了。而近來這皇帝越發怪異,貧僧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翻來的古法,就突發奇想地要用一千一百個一十一個小兒的心來做長生不老藥的藥引。我佛慈悲,貧僧又豈能忍心看這皇帝造此殺業。”
法雅還對他們說,近來,他愈發頻繁地做夢。
醒來後,這床上便留下了皇帝的信物——金廂白玉圭。
夢中那“真”的國王言及,他的鬼魂還于枉死城中徘徊不去,他是苦于沒有辦法,才在這國度久留。
“你說得是真的?”他雖然言辭鑿鑿,還拿出信物,夜昙卻還是半信半疑。
“貴妃娘娘,貧僧乃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語。”
不打诳語,我信你個鬼。夜昙聞言,在那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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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三十裏,有個清華莊。據法雅說,那死去的皇帝托夢給他,說自己因被害至死後,執念不散,鬼魂就在那處徘徊不去。
夜昙和少典有琴都認為,這僧人的說辭不可全信。看來還得他們兩人親自去驗證一番才好。
進入莊門後,映入二人眼簾的是一眼黑色的枯井,就像一只眼睛,凝視着所有的來人。
離光夜昙曾在沉淵稱王,也曾去過獸界那滴水成冰的寒溟淵,對這種風格的地方也算熟悉。
可那寒溟淵還有寒溟精晶可挖,這個鬼地方,除了陰森,看上去也沒什麽寶貝的樣子。
夜昙和少典有琴相視一眼,最終不得不認命地從井口潛入水中。
那井水幽深,順着井壁游過去,他們發覺原來這井水竟又聯通着另一處石廊。
少典有琴伸手将井水中的夜昙拉上來。
他的衣服還在滴水。
“你冷嗎?”夜昙想起來他曾被關在雷霆司,那裏的溫度就低得吓人。現在他又身無法力的,凍病了可怎麽好。她趕緊掐訣把水濾幹,又施了幾遍清潔咒。
這溫度對凡人而言,是有些冷。但下凡多日,少典有琴多少還是通過修煉,恢複了些法力,故而其實他并無大礙。
“是有點冷。”此言成功騙到娘子的心疼。
夜昙聞言,當即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搭在二人身上,又用手摟着他的腰,“還冷嗎?”
“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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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就順着石廊一直向前走。
越往前走,他們就越覺得,這個清華莊,倒似個傳聞中的酆都模樣。
蒿裏山上有地獄閻羅鬼伯之祠,為酆都入口,只是離這裏十萬八千裏。
他們依偎着向前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路卻是驀然開闊了起來。
一條河流橫亘在他們眼前。
夜昙從前,曾去過真正的忘川,也見過真正的奈何橋。
“有琴,你知道嗎,冬天的忘川河,只要鑿出一個窟窿,裏面的魚就會全部圍攏過來。一網下去,能撈好多好多……”她輕聲說:“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那裏撈魚好不好?”
“何必等到冬天,昙兒,你若是想撈魚,我們現在就可以在這裏撈魚。”
“說得也是!”夫君這建議甚好,夜昙欣然應允。
她正卷起袖子,撩起裙子,打算下“忘川”裏抓魚,卻被少典有琴一把拉住。
“這水不幹淨。”
她有琴還在那矜持呢,貼心地給她準備了釣竿,又抽出方絲帕給她擦手。
這乾坤袋裏還真是應有盡有啊。
自己什麽時候放過這玩意兒了,想來是他從前就放在裏面的。
夜昙在那姜太公釣魚的時候,少典有琴還有空在夜昙用過的絲帕上題了首詩:
“彼岸花開開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橋頭空奈何,三生石上寫三生。”
夜昙湊過去看。
這詩,也不見得就比聞人做的那些好到哪裏去。
不過,這彼岸花,三生三世麽……
夜昙想起尋找神識的往事,也想起了那些已經逝去的故人,有些感傷。
“只可惜我們不能賣魚給這些橋邊惡鬼”,少典有琴察覺到夜昙神色有異,便說些俏皮話來逗她:“不然咱們還能賺些銀子。”
“我倒是想賣啊,可這不是還沒釣上來嘛!”夜昙嗔他。
她看着這滾滾流淌的“忘川水”。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可惜這忘川是假的,不然她還能再撈點水賣錢呢。她之前保存的真忘川水,現在約莫只剩一瓶了。
少典有琴從袖中拿出一個盒子。那是一個鑲滿鮮花,嵌滿海貝的盒子,芝山細工,極致細密。
這盒子一下子就入了夜昙的眼,她搶過盒子:“好漂亮呀。”
打開一看,盒子裏面放着一粒丹藥,少典有琴順手将它喂給了游近釣竿的一尾河魚。
夜昙正捧着盒子在那買椟還珠呢,這時才發現那原來是顆仙丹,想要攔着少典有琴,到底還是慢了一拍。
“你什麽時候煉的呀?”
“在你宮裏等你的時候。昙兒,你東西帶得可真夠全的。你忘了嗎,那丹爐不是都被你收在乾坤袋裏了。”
“這魚會怎麽樣?”
“魚,大約可以化龍。”
還不如給她吃了呢,真是便宜這魚了。
“那若是我吃了這魚,是不是也……”
“昙兒!”少典有琴刮了下她的鼻子:“這水這麽髒,你還想着吃魚。你若真想吃,等回天之後,我去問老君讨要些更好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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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河邊釣了半天魚,夜昙終于想起來他們此行是來找死皇帝的鬼魂的,不是來釣魚,更不是來賺惡鬼的錢的,于是二人重新上路。
河岸邊不遠處有一橋。橋長數裏,闊只三皻,高有百尺,深卻千重。
踏上那橋後,夜昙只覺寒風撲面而來,橋下是些奔流浩浩之水,河中時有號泣之聲。
這橋險窄,俨如匹練搭長江。少典有琴摟住夜昙,二人緩緩前行。
橋上無扶手欄杆,橋下河裏卻蟲蛇骨骸滿布,波濤翻滾,腥風撲面。
少典有琴看着這些骨頭和蟲子,本能的有點發怵。他盡力地裝作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但他全身緊繃,還是被貼在他身側的夜昙發現了。
夜昙會意,踮起腳來,拍了拍他的頭:“放心,這些東西我放把火燒了就好了。有琴乖,有琴不怕不怕哦……”
“……”他哪裏怕了,就是這蟲子怪惡心人的。算了,反正他娘子這麽厲害,讓娘子保護他也不丢人。
突然,他們的正前方冒出來幾個橋梁使者,赤腳蓬頭的,吓了夜昙一跳。少典有琴當即将她護在身後。
那幾個橋梁使者卻不再上前,而是對着他們做出了引路的姿勢。
“那座橋是何名色?”夜昙好奇問道。
“那叫做奈何橋。若到陽間,切須傳記。”接引人倒是對他們二人禮遇有加。
“哦。”原來連名字都是照抄不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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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奈河惡水和血盆苦界,突然有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朝着他們吼叫:“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此處名為枉死城。”那接引人又道。
夜昙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幫游魂野鬼。它們正沖着她嘶嚎,像是要來找她索命。
這雖然不是真的地獄,但過往那些死在她手下的惡煞倒是真的。
攻打沉淵時,她殺死的每一個士兵,不知道過去時否真的血債累累。如果不是,他們也算是遭受了池魚之殃,怕是也要魂歸那真正的枉死城了。
“有琴,你說,當初在歸墟,如果死的不是姐姐,而是我,你會殺去沉淵為我報仇嗎?”
“我會。”
“那你覺得,沉淵中人有無辜者嗎?”
“想必也是有的。”
夜昙盯着少典有琴。
他之前說,那沉淵族禍亂四界之心不息,自然人人得而誅之。
他被天帝中下閉念錐,失憶之時,也是不由分說地就率天兵前來沉淵,要來除魔衛道,斬殺她這個東丘妖女。
一旦事關四界安危,其實是沒有什麽天然的公正與公平的。
甚至連她離光夜昙自己,都是這不公平的組成部分,又有什麽必要去怨天尤人。
弱肉強食。沒有力量,便只能被殺。
若當時的自己恢複不了花靈之力,作為一個凡人女子,怕也只能蟄伏待機,利用頭腦、美色或是身體,用她所擁有的一切去複仇。
姐姐死後,她離開皇宮之際,早已抱着必死的決心。
一定要殺掉燭斷山,殺了沉淵王後和厲王,再收編了沉淵的力量,殺上天界,殺了天帝。
有琴會恨她的吧,還有天後,清衡、紫蕪,他們都會恨她的。
夜昙想起自己的父皇。父皇如此對她,她也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他去死。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姐姐說天命難改,人心難逆。
姐姐是對的。
但為至親報仇,她亦沒有錯。即便是以暴制暴,以殺止殺,她也絕不會回頭。
若有琴來攔她……
當時的她,罕見地沒有繼續想下去。待她先把前面的事情都做完,然後再計劃那些吧。
現在想來,所幸姐姐的花靈及時現身,阻止了自己瘋狂的行為。
姐姐,謝謝你。
“那我殺了沉淵的那些士卒,他們是不是就會去那枉死城了?”
“昙兒……”她是在自責嗎?都是他沒有保護好她。少典有琴心疼地摟住她:“你不用想這麽多。”
離光夜昙并不是在自責,雖然看起來是這樣。她只是單純的有此一問。現在想來,她,當時或許可以少造些殺孽的。
“當初,你來剿滅我,也算是神族對沉淵正式宣戰了。可你也還是與我單打獨鬥。”她有琴果然和別人都不一樣。夜昙想到這裏,又抱住夫君不撒手了,但這話題顯然讓少典有琴想到了那一日的對峙。
“昙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夜昙迅速轉移了話鋒。
“但是啊,這四界分三六九等,難道神族就不允許沉淵族争一争嗎?說到底,神族也需要沉淵族這個對手吧。”四界生靈其實沒什麽不同,皆是有善亦有惡。
“也許是這樣的。”在經歷了這許多事情後,少典有琴也開始這樣覺得,再說不出什麽神族乃是四界之首,人應敬之畏之的話來。
若昙兒不是雙生花花靈,他真的就能摒棄神族對地脈紫芝既有的成見嗎,他真的敢拿歸墟,拿四界生靈的安危冒這個險嗎?扪心自問,這無條件的回護,多出于他的私心。
身為神族,應當指引世人,卻不應輕漫他人,更不能以身份定見斷人之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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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枉死城中,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些孤寒餓鬼。若您二位與他們些錢鈔,再回陽間做一場水陸大會,他們便能得救。”接引人又自覺地為他二人解惑。
夜昙聞言,默默地掏出了些金葉子,丢給一旁的鬼魂。衆鬼得了金銀,俱唯唯而退。
引路人此時又搖動手中的引魂幡,帶着他們出離了枉死城。
他們在閻羅殿裏碰到了真的皇帝。
只是宣稱是真的罷了。夜昙不以為然,她靠近那皇帝時,已經聞到他身上飄着股檀香的味道。
若是真皇帝,在這鬼蜮裏,身上哪能帶着這種味道呢?
這是一個人造的地獄。
“我們能把他帶走嗎?”夜昙最終還是向閻羅殿上之人發問。
“他只是枉死,如今三年業障已滿。他的肉身仍保存在酆都入口處,你們自可帶他還魂。”座上的“閻王”如是說道。
他們到底要拿這個地獄怎麽辦呢?夜昙用眼神詢問少典有琴。
“控制人心的奇淫巧技,本不應該存在。”
既然他這麽說,她知道要怎麽辦了。
“有琴,你先帶着這皇帝老兒先走。”
“昙兒……你小心些。還有,那些人……”
“放心,我知道。我随後就來。”
最終,清華莊已成廢墟,人造的酆都地獄再無跡可尋。
——————
清華莊裏,那些扮作鬼魂的人還活着。
但那建造“酆都”之人,早就死了。
那法雅,原是一個智謀超群的謀僧。
為了将佛門發揚光大,他先是借着求雨一事,騙取了皇帝的寵信,并用那求雨得來的錢財挖通了郊外莊園的地下暗河,又建起一座位于地下的人間地獄,只為引那帝王入局,威懾帝王,掌控人心。
待目的達到後,便毀了這莊,殺死所有知情人,那帝王即使心中有疑,也是無可奈何。
法雅本想請君入甕。他曾與比丘國國君提起過這清華莊,想要等時機成熟後,将他引來此處,用此慘景震懾于他,讓此地國君尊佛教為國教。然天有不測風雲,他随即發現那國王身份有疑,想來那真皇帝早已命喪黃泉。
他正思想着,自己的整個計劃都要随着這變故,大動一番,便刻意從皇後那騙來了皇帝的信物——金廂白玉圭。
剛好這時,法雅又碰上了這不知哪裏來的妖女和妖道,攪亂了池中水。
這兩人的實力不容小觑。
他只好提前實施改動後的計劃,自己假扮真皇帝,想借着他們的勢,獲得真皇帝的身份。
法雅盤算着,等自己坐穩皇帝之位後,便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作證,向天下萬民展示酆都地獄的恐怖,掌控人心,得到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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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暫時将這“真”國王安置在她的宮中。
這似真卻假的皇帝,他們又該如何呢?
“太子幼小。”
夜昙知道,有琴這是默認了那僧人假扮的皇帝,讓這個國家到了這皇帝的手裏,勉強能保得住風調雨順,也能放了那些無辜小孩。
既然如此,那她便去誅殺了那假皇帝。
再讓那“真”皇帝舉辦一場水陸法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