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畫中人·四·胭脂雪

畫中人·四·胭脂雪

“月亮真圓啊……”

白日裏下了場雪,傍晚時已經停了,現在月亮都出來了。

人人都說,月圓人團圓。

她卻只能在這裏對着少典空心上演“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悲情戲碼。

真真是,

風月天邊有,人間好事無。

夜昙懶懶地靠在客房門邊,看着院子裏的少典有琴。

他身着藍衫,在雪地裏練劍。

清光所過之處,劍氣又帶來了新的風雪。

饒是她,也不得不佩服他,修煉起來真是風雨無阻。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這少典空心,他就知道修煉,果然是沒有心!

想到這裏,夜昙心裏又生出幾分怨氣。

她召出美人刺,突然飛身而出,與院中之人對練起來。

月色照拂下的劍氣,原應是充滿寒光,此刻仿佛帶着幾絲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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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是單純的練劍而已,夜昙卻依舊為這清光所惑。

就在她晃神之間,那些原本熟悉的招式卻漸漸變得陌生。

這少典空心居然變招,真是陰險!

夜昙找準時機,腳尖輕點在他的劍身之上,借力旋轉,落于不遠處。

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夜昙自己都想為自己的機智鼓個掌。

只是她落地的時候還是稍稍有些不完美。

地上結了層薄冰。

她那鞋底打滑,沒站穩。

“啊……”

夜昙面前剛好有個小土坑,眼見着自己就要一腳踩進去,然後摔在地上。

還好少典有琴眼疾手快,飛身上前,撈了她一把。

少典有琴剛剛其實舞錯了一招。

只因他突然記起,好像以前他也和什麽人一起練過劍。

這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讓他有些怔怔。

他還想回憶,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疼襲來,激得他皺了皺眉。

“怎麽了嗎?”夜昙發現了他的異樣,側過頭問。

“沒什麽。”

見他确實沒什麽事,夜昙也放下心來。

“玄商君,你還沒抱夠啊?”

聞言,少典有琴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還環着她的腰。

她的背緊緊貼着他,就好像靠在他懷裏一樣。

冬日裏,衣服自然穿得厚些,他手下柔軟而溫暖的觸感更加明顯。

“對不起對不起。”

天殺的少典空心!

讓他放手,他還真放手了!

“哼!”

回應他的是夜昙的美人刺。

————————

他們對練了許久,夜昙覺得有些累了,便停下來。

她嘟着嘴,默默踢着腳下松軟的白雪,滿臉都寫着“我不高興”這幾個字。

“既然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少典空心居然還急着催她走。

這是有多不待見她啊!

看來石頭就是石頭,自己不應該對他有任何期待。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都怪他撩撥她。

她哪裏睡得着。

夜昙突然背對着少典有琴蹲了下來。她抓了把地上的積雪,迅速揉搓成一個雪球,然後冷不丁地轉身,直接朝他臉上扔過去。

少典有琴有些猝不及防。

雪掉下來一部分,他臉上還殘留了一小部分雪沫。

他本能地想要還擊,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不必跟她計較這些。

少典有琴故意用手捂住被雪砸到的地方。

“你沒事吧?”夜昙見狀,趕緊跑過來:“打到哪裏了?我看看我看看!”

她剛要去拉開他的手細瞧,卻發現他捂着臉在笑。

“騙到你了吧?”

“……”

少典空心!!!

“哼,幼稚不幼稚!”

明明是她先用雪球砸他的,到底是誰幼稚啊。

“玄商君,你幫我把這個坑再挖大點。”夜昙指着剛才她差點掉進去的坑,開始發號施令。

“你讓我徒手挖坑啊?”少典有琴有些無語,在人家客棧裏搞破壞,虧她想得出來,也不怕老板找她索賠。

夜昙遞過去一根木棒,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弄來的。

“挖完再倒點水,然後記得要蓋點草和雪。”

他聽到這裏,哪裏還會不知道她想做什麽。

“你想挖坑給誰跳啊?”

“哪個過路的倒黴,哪個就跌在水坑裏呗。”這坑差點讓她掉進去,她也要用來坑坑其他人。

這小壞蛋,真狠啊!

玄商君不肯幫忙挖坑。

夜昙被迫放棄坑人的計劃。

她擡起頭,望着天上。

月色正好。

宮裏守歲時會放浮燈,也會放煙火,但是她只能在朝露殿或者牢裏關禁閉。

今天雖然不是年節,但也近歲末,算是個難得的良夜。

“玄商君,你會用法術放煙火嗎?“

“為什麽要用法術放,我上街去買點來放吧?”現在店鋪應該也還沒打烊。

也好。

“也行啊,那你記得多買幾種回來。”夜昙囑咐道。

——————

少典有琴走後,院中就剩下夜昙一個人。快過年了,還出門在外的客商本來就少,整個客棧都有些安靜得過分。

她望着夜空,解開外袍的系帶,脫下來扔在雪地上。

好像還是不夠冷……

夜昙清楚地記得,冬天的牢裏,總是又冷又濕的。

雪後的大地慘白不慘白,她不知道。

她反正是只能透過高而狹窄的窗戶,看見一小方天空。

夜色裏,是雪與月的和光同塵。

不斷地磋磨着她這個囹圄中人。

夜昙閉上眼睛,呼吸着仍帶些凜凜寒意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肩上卻突然傳來一陣熱度。

原來是身後之人給她披上了衣服。

花火在空中綻放,小小一片,卻能溫暖一整個夜空。

氣氛正好。

真憂郁完了以後,夜昙決定開始裝憂郁。

“你怎麽了?不喜歡嗎?”少典有琴注視着她:“你不開心,為什麽?”平時她總是活力十足的,就算是生氣,也要攪得所有人雞犬不寧。現在卻異常的安靜。

他迅速回憶了一遍今天他做的事。

早上他去書鋪買書,順便買了點吃食。

午後就開始下雪,他們一直待在一起。他看了一下午的書。本來她應該寫卷子的,但因為忽然下起大雪,她就不想寫了,在那吃零嘴,看話本,順便賞雪。

晚上她吃的是紅湯火鍋。肥牛肉,肥羊肉,毛肚,鴨腸是她吃的,自己吃的藕片和金針菇……難道肉還是買少了?可是她明明都飽到打嗝。

今天,他應該沒有得罪她呀。

是不是自己半天沒跟她講話,她無聊了?

夜昙并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她不自覺地向前邁出幾步,朝着朦胧夜色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抓住月光,又似要抓住花火留下的焰尾。

不堪盈手贈,還寝夢佳期。

披在肩上的衣服因她的動作,又掉落在雪地上。

“你先把衣服穿上。”她剛剛舞劍,現在又穿得這麽單薄。

“小心着涼了。”

“我不要穿。”她一點也不冷。

衣衫單薄地立在冬雪裏,讓夜昙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玄商君,你知道嗎,我爹他最喜歡我姐姐。每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他都會專門為她大宴賓客,然後放好久的煙花。那動靜,半個城的人都知道。”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她還是忘不了。

錢兒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她自己的身世。

他原以為她是畫中妖,也應和自己一樣,是沒有親朋的。

這麽說,錢兒其實是真實存在的……那她是錢兒的執念?還是鬼魂?

少典有琴有些好奇:“專門為你姐姐?那你呢?”

“我?”夜昙自嘲地笑笑,“他最喜歡做的,就是送我去吃牢飯。”

“什麽?”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惹他生氣了?”錢兒惹禍的能力是一流的。

“我哪有!”少典空心到底把她當什麽人了!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他。玄商君,你沒見過我姐姐,你要是見過她的話,比起我,你肯定也會更喜歡我姐姐的。”夜昙微微有些惆悵。

她一邊說,一邊蹲下來點地上的煙花。

——————

最後一點花火照亮了寂靜的夜空,絢爛之後又恢複平靜。

月與雪的交融,綿長又溫柔。

那天上星雲,似雪,積帳飾晴,亦浸染紅塵。

又似月,良宵清光,咫尺天涯。

滿瓦的雪反射着月光,又四散開來,有的投映在潔白的雪地上。

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在雪裏,相視而立,呼吸相聞。

夜昙的臉凍得有點紅,仿佛白雪中盛開的紅梅。

少典有琴拿起地上的外袍,重新給她披上,系好。

“不是這樣的。月下,你很好。你爹……他可能是更喜歡聽話的女兒吧。”錢兒這麽頑皮,她爹估計要頭疼死了。

“父母也是人,是人就都有私心,都會偏心偏疼。只是你爹,偏心得過了些。”只是再怎樣也不能把女兒關進牢裏吧。

少典有琴望着夜昙:“月下,你不必為此自苦。有時候,偏心一個人是沒什麽道理可言的。按你所說,你姐姐比之天上的神女也不為過了。可是我只認識你,自然就會覺得,你比她好。”

這世上,總是會有人,堂堂皇皇地偏愛你。

看着他一本正經開解她的樣子,夜昙眼中湧上些許淚光。

她憋了憋氣,努力壓下心頭泛起的陣陣酸軟。

她怎麽會不感動。

其實,小時候她也嫉妒過姐姐。

嫉妒她能得到父皇的寵愛,嫉妒她能有父皇給她放的煙花,她還嫉妒姐姐總是能收到各種各樣的禮物,還有善意。

她還會不由自主地怨怼,覺得無形之中,青葵的贈予,也是在向自己炫耀着她擁有的一切。

可姐姐對她這樣好。

這種微妙的情緒就變得無處發洩,堵在心裏。

只能讓她覺得,自己是真的很壞。

“怎麽,你不信?”

“我信。”

夜昙一點頭,一滴淚就順着臉頰緩緩滑落下來。

少典有琴看着她沉郁到有些憂傷的表情。

這表情不應該出現在錢兒的臉上。

他用指腹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她不是雪,也不是月。

不該是這般清冷模樣。

她是花。

是月下美人。

他終是情不自禁,在一輪皎月下,吻了她。

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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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若蜻蜓點水,欲即欲離。

夜昙其實是有些假戲真做,但她的計謀得逞了。

她在開心之餘又有些害羞,好容易才抑制住嘴角的笑意。

她立刻開始佯裝惱怒,一把推開少典有琴,嬌嗔道:“你親我做什麽?好啊,玄商君,你竟敢非禮本公主!”

錢兒還是這樣,喜歡胡攪蠻纏。

她剛剛那樣看着他,不就是想讓他親她嗎。

月光之下,少典有琴一把拉過夜昙,緊緊抱住她。

錢兒,不論你是妖,還是鬼,都沒有關系。

“公主,我愛你。”

我會保護你。

“那……你同意我的追求嗎?”

懷中的人卻沒有回音。

這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之前想過很多種情況,也想象過她可能的回答。

少典有琴的語氣不免帶了點急意:“我是說,你對我是不是也……”

他不是不想早些與她表明心意。

只是,錢兒性情多變。

他想知道,她對自己,是不是只是一時興起。

夜昙面上染上幾縷紅霞。

“哎呀,你這大傻瓜”,她才不信他真的看不出來她的心意:“我也愛你!”

此時,她的聲音婉轉,就像塗了蜜糖一樣,甜中帶膩。

——————

“有琴……”夜昙看着少典有琴耳根泛起的紅色,緊緊地回抱他。

這些日子,夫君明明在身邊,她卻親也不能親,抱也不能抱,可把夜昙憋壞了。

聽到這裏,他卻緩緩松開了她。

“你叫我什麽?”

有情?沒有情?

“你是在叫沒有情嗎?”少典有琴凝視着夜昙。

“沒有情?你怎麽知道沒有情的?”

“月下……你與那《有情俠影錄》裏的錢兒,形容幾乎一模一樣。”他斟酌了一會兒,又開口道:“第一次于畫中見你之時,我手上就拿着卷《有情俠影錄》。坊間傳說,這書的作者沒有情已經死了。”

夜昙無語,他都想到哪兒去了。

她原來以為他是因為山河社稷圖,才把自己當畫妖,沒想到居然是因為《有情俠影錄》,居然以為她是畫裏的錢兒?!難不成因為之前的畫妖之事,他一直以為,錢兒對沒有情相思成疾,而她正是錢兒的執念,才認定她就是《有情俠影錄》裏圖畫變成的妖怪?

果然是和小沒一樣,慣會天馬行空,胡編亂造。

“玄商君,若我說,其實我不是寡婦,沒有情他還沒有死,我就是有夫之婦呢?”夜昙幽幽開口:“只是因為你長得與他……很是有幾分相似,我一開始才認錯了人。發現你不是他之後,我就想啊,既然我一時半會找不到沒有情,你這人也挺有趣的,不如就跟着你。”

她的指尖輕輕撫上他的側臉。

“你想啊,就算有那麽一天,沒有情他發現我跟你狼狽為奸”,夜昙像是怕少典有琴不相信似的,還在那添油加醋:“我到時候只要跟他說,我只是認錯了人而已。他那麽愛我,都肯為我散盡千金,定會原諒我的。”

!!!

她怎麽可以這樣!

少典有琴還來不及消化這份震驚,夜昙還在那說得叫一個理直氣壯。

反正她說得基本都是事實。

“再說了,玄商君,你還說我呢!你現在是失憶了沒錯,那萬一你本來也有娘子,她到時候來千裏尋夫了,你又當如何啊?”

夜昙越說越覺得自己很有道理,于是更加理直氣壯起來:“難道你要把她休了,娶我嗎?告訴你啊,本公主絕不接受二女侍一夫啊,想都不要想!”她說着說着還有些當真了:“嗚嗚嗚,大家都來看看呀,什麽叫作始亂終棄呀!”還是雙重意義上的!

“……”這假設還真是讓他有些無言以對。

“月下,你別喊了”,深更半夜的,再喊下去非得把人都驚醒。

他試圖去捂她的嘴,當務之急是讓她別再出聲。

不過,她說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自己之前會有娘子嗎?

他以前,對自己的過去,并無多少興趣。

昨日之日不可留。

現在,少典有琴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師父救他之時,他身上只有一把清光劍和兩塊玉佩,并無任何女子贈送的信物。而清光劍顯然不是一把普通的劍,是修士之物,所以他以前肯定也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他之前受傷失憶,最有可能是在外歷練時遭遇了伏擊。

一些道門并不禁止弟子成親,他們成親的對象也大多數是同門坤道。只是,且不說坤道數量本就稀少,大多數弟子之所以來道門修煉,為的是長生。成親的畢竟還是少數。

若他真的已經娶親,依他的性子,應是會帶着娘子同行才是。但師父曾對他說起過,救他之時,并沒有發現現場有任何人、任何法術留下的痕跡,他就好像是憑空出現在那似的。

所以,他不太可能已經有娘子了……

不對,什麽千裏尋夫的娘子,都是錢兒胡亂編排的無稽之言,自己不能給她帶偏了!

他們現在明明是在談她的前夫好嘛。

——————

夜昙看着少典有琴變幻莫測的臉色。

算了,還是別開玩笑了,萬一他真的誤會自己欺情就麻煩了。

“沒有情他……其實吧……”夜昙還在搜尋合适的措辭,試圖解釋這複雜的情況。

“錢兒,你休想騙我,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你不會一直跟我待在一起的,對嗎?”

少典有琴想起話本裏沒有情和錢兒的故事。

他相信,她絕非像最新的話本子裏編排的那樣,是個妖女。

只是,她說他與沒有情長相相似,這點他倒是信的。

她那時無緣無故就纏上自己,總有原因。

想到這裏,他複又拉起她的手,說得篤定。

“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他才不要當替身。

少典空心,你個大傻瓜!你就是他啊!

夜昙在心裏尖叫。

———————

“玄商君~我想喝酒……”好不容易第四次拿下自己的夫君,夜昙順理成章地開始撒嬌。

“我去大堂裏拿。”

“……你走錯了”,夜昙拉住他的袖子,又指了指他身後,“大堂在那個方向。”

“……”

客店房中。

他們相對而坐,沐浴着透過門窗的月光與雪色。

房間裏有小小的火爐,傳來火燒的聲音,水滾的聲音。

酒已經溫好。

少典有琴拿起酒壺,斟了一杯酒,遞給夜昙。

夜昙笑着接過來飲盡。

“可暖些?”

“嗯。”

這場景似曾相識。

只是多了些醺然。

“月下,你少喝點……”

又來了,少典空心又開始煞風景了。

夜昙眼珠一轉:“玄商君,不如我們來玩個游戲吧,輸了的就喝酒。”

“什麽游戲,行酒令嗎?”少典有琴抿了抿杯中酒:“你想玩什麽酒令?籌令?還是飛花令?”反正他都可以奉陪。

當初他的師兄弟們都是他手下敗将。他們輸得狠了,就提議比賽說笑話。但還是他贏。

“這個游戲叫‘你有我無’”夜昙又怎麽會想玩大衆的酒令:“就是啊,一個人說一件事,對方沒做過,那就算贏了,輸了的那個人就要喝酒。”

“好。”規則如此簡單,不就是湯匙令的升級版嗎?

“這次你先來吧!”夜昙表示她很大度。

“……”少典有琴想了想:“我失憶了。”

“……”夜昙非常爽快地喝了一杯:“贏的人繼續說。”

“我有師父。”

夜昙二話不說又拿起一杯飲盡。

“我還有月下。”少典有琴想逗逗她。

“這也算啊?”夜昙脫口而出,轉念一想:“算你贏了。”說罷,她又飲一杯。

“我想不出了,你說吧。”她喝得太多了,自己還是認輸吧。

“不行!你必須想!”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正當理由喝酒的好嘛!

“要不這樣,我們再加點規則,把一些事情編成詩令,一人說一句,對方沒做過的話就算贏,贏的人飲酒。”少典有琴看穿了夜昙想要借機豪飲的小心思。

“這個好像有點難啊……”還要作詩。

“你怕了?”

“來就來!”她今天必須要讓他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好詩。

“你提議的,得你先說!”她還得再想想。

————————

醉意漸濃。

夜昙喝得有些熱了,便站起來在房裏跑來跑去,活像是只穿花蛱蝶,邊跑邊還把外衣披帛都脫了,滿地亂丢。

跑了幾圈,身上的熱度自然不減。

這會兒,夜昙就非要拉着少典有琴席地而坐。

至于為什麽呢?

美其名曰“地上涼快!”

真實原因麽,自然是方便她投懷送抱了!

“月下,你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我才沒有醉,本公主的酒量……酒龍詩虎,嗝……”

打完酒嗝,夜昙還不忘記補充道:“量如江海!”

約莫也算是條件反射了。

夜昙醉得不輕,她盯了少典有琴一會,盯得他有些發毛。

“怎……怎麽了?”他明明沒喝酒,還是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夜昙突然就跑過去,一下跨坐在他腿上。

她伸手解了他發冠,随意丢在地上。随即又抽出自己頭上的銀月松柏枝,按照記憶,給他挽了個聞人的發型。

“月下,你做什麽?”

“噓,別說話。”她用手指抵住他的唇。

“玄商君,我胸口疼。”

“怎麽了?”怎麽會突然胸口疼?

是酒喝多了?還是風吹着了?

剛才他就不應該放任她喝這麽多。

“我舊傷複發了……”

夜昙提及舊傷,少典有琴不自覺地回憶起那日捉畫妖時,為她療傷的情景。

當時他并沒有多想。

現下……

膚如凝脂,欺霜賽雪,如在目前。

他的臉開始發燙。

“月下……”

還沒等他說完,夜昙就抓起之前被她扔在地上的披帛,用紫色的薄紗蒙住了他的眼睛,又于他腦後淺淺系了個結。

“玄商君~你不是總說‘非禮勿視’嗎?這樣不就是‘非禮’,‘勿視’了嘛~”

她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按。

指尖所及,單薄衣衫的觸感,和剛才有些不一樣。

同樣的柔而暖,卻更覺軟嫩……

一種格外陌生的悸動在他體內流竄,似乎要一路從丹田沖到天靈蓋。

少典有琴像被燙到了一樣,急急想要抽手,無奈夜昙甚至還用上了法力,不肯作罷。

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屋內有地龍,很是溫暖。

滿眼盡是濃紫,其中佳人倩影綽約。

衣裳單薄,他甚至能摸得出女子心衣的邊緣。

還有隐約的繡花紋樣。

還有……

“嗯……”夜昙像是也受了些刺激,發出一聲輕吟。

他就像話本裏常見的,那些被妖精蠱惑得失了神智的書生一樣。

其實她早就沒有用法力制住他的手了。

只是輕輕地握着而已。

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尋她。

直到被夜昙帶着摸到裙邊時,少典有琴的手被她腰間垂挂下的銀飾冰了一下。一個機靈,他終是清醒過來。

天哪,他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少典有琴猛地推開了夜昙,側過身喘了幾下,試圖平複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

他們這樣,成何體統啊!

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燒得厲害。

簡直是沒臉見人。

趁人之危,絕非君子所為。

沒想到自己心志竟如此不堅。

他趕緊開始念清心咒。

夜昙被他推了一下,又因為慣性軟綿綿地倒下來,那沖力一下将少典有琴也壓倒在地上。

“呃……”被夜昙丢在地上的發冠剛好硌着了他的腰。

夜昙倒在他懷裏,卻不再動作。

“月下?”

他也來不及管腰疼,扯下蒙着眼的紫紗,趕緊去查看懷裏的小祖宗怎麽樣了。

她呼吸均勻而綿長。

這是睡着了。

少典有琴摸着她因醉酒而泛着紅暈的臉頰,粉妝玉琢,又嬌豔驚人。

真是個妖女。

撩撥他,又把他一個人晾在這。

少典有琴将夜昙摟進懷裏,只覺得她整個人抱起來溫軟無比。

他看了看床的方向。

讓他再抱一會兒吧……

“有琴,我好想你……”夜昙感受到他懷抱的溫度,在那說着夢話。

她還是忘不了沒有情。

他知道自己無法取代沒有情在錢兒心中的位置。

但是沒關系,沒有情只擁有她的過去。

而他會擁有她的未來。

錢兒……

他輕嗅這滿懷的馨香。

古有神女,如青琴宓妃,皆是容貌非常,芬芳漚郁。

長眉連娟,微睇綿藐。

故司馬長卿言其色授魂與,心愉于側。

想到這裏,少典有琴輕輕捏了捏夜昙的臉蛋,白玉一般的面頰随着他的動作又添上了幾分紅。

梅好唯傷白,今紅是絕奇。

佳人亦為膩友,時一談宴,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

則色授魂與,尤勝于颠倒衣裳矣。

風停雪霁,隐沒的天地因月色而緩緩舒展開來。

松軟平整的雪地,靜谧如春。

酒香溫暖。

他在她額間印上一吻。

從此以後,

我經寒夜如良辰,我聞風雪皆故人。

——————

翌日。

少典有琴看着床上還在熟睡的夜昙,陷入沉思。

既然已經互相表明了心意……

自己應該送她點什麽呢?

但她好像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至少,他還沒發現。

要不,都送一遍?

錢兒喜歡金銀,就先從金子開始送好了。

金子……

他記憶力一向就好,過目不忘。

話本裏有一書生偶入仙境,豔遇一紫衣仙女,仙女便贈金玉跳脫定情。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宿醉的夜昙一覺睡到下午,醒來自然是什麽都記不得了。

她只覺得頭疼。

不加節制的結果就是,她只能無奈地被少典空心灌醒酒湯。

夜昙皺着眉喝完,臉都皺成一團,趕緊含住少典有琴遞來的蜜餞。

他複又遞來一只精美的翡翠盒子。

“送你的。”

夜昙打開一看,一方藍色素巾包裹着一只手镯。她展開那湖絲手帕,金镯上還鑲着些白玉裝飾。

“這手镯可以發射暗器。”他特意改良了一下。

法器她已經很多了,有時候暗器會比法器更實用,畢竟法器還要念訣。

“我喜歡,謝謝你!”夜昙将那絲帕收進懷裏,又迫不及待地把镯子戴上左手腕,在那美滋滋地左看右看。寬大的袖子随着她的動作掉下來,露出了左手上的傷疤。

“怎麽弄的?”

少典有琴伸出手,在夜昙左手傷痕處輕輕撫摸。

“小時候……不小心被刀刮着了而已……”

“不如我幫你消除了吧?”他說着就要施法。

“哎呀,不用~”

“女子不都不喜歡留疤的嗎?”

“切~本公主豈會是尋常女子!”

“怎麽啦,你不習慣啊?”夜昙又開始逗他:“那要不咱們算了。”

“傻瓜,你怎麽樣我都喜歡。”

夜昙公主很是滿意,湊過去親了親她有琴的側臉。

“就當是本公主給你的獎賞吧~”

——————

二人又踏上旅途。

一路上,他們主要就是治病、救人、降妖、賺錢。

偶爾也一起虛張聲勢地騙人騙妖。

當然,膩歪肯定也是每天都要膩歪幾個時辰的。

春回大地。

某日,夜昙路過一片桃林,便随手折了枝桃花,遞給少典有琴。

折桃相贈,自是贈予心上人。

少典有琴接過那桃枝,變出把花傘來。

“怎麽就想到變這個?”

“雖說還是春天,太陽也太大了,小心曬着了。”

就在春夏之交,夜昙收到帝岚絕的一封信,便拉着少典有琴風風火火地趕到了位于獸界的少君府。

“月下,他是你朋友?”少典有琴看着帝岚絕,想起《有情俠影錄》第二冊裏,錢兒和帝岚絕的關系,于是怎麽看怎麽覺得不舒服。

她果然還是忘不了帝岚絕。

少典有琴看到夜昙對少君府裏的一切都非常熟稔的樣子,心裏就堵得慌,連帶着言語裏也止不住地泛酸:“你以前來過這?”

“啊?我?”夜昙指指自己:“這少君府我常來,基本上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這個回答,顯然并不能讓他感到開心。

她和帝岚絕,好像熟得很,而這過往,他無從插足。

少典有琴又想起初遇時,他接下的畫插圖的單子。

如今他才算是領教了這所謂的魔教妖女是個什麽樣子。

錢兒這也算是見一個愛一個了!

之前他畫給書肆老板的那幅插圖,果然還是沒有将這魔教妖女的氣質畫出來。

這麽想着,他走到桌前,鋪開宣紙,用筆沾了墨,便畫起美人圖來。

這屋子采光有些不太好,夜昙見他開始作畫,便去推開了窗。

“月下?”

“玄商君,你繼續畫吧,學生是開窗為你取光明呀~”一時半會兒他大概也畫不完,待會兒她再給他點個燈吧。

夜昙是不知道玄商君在那吃幹醋。在她眼裏,少典有琴也和她一樣,對這裏熟的不能再熟了,畢竟辣目曾在這兒等了她這麽久。

——————

這帝岚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火上澆油,這幾天總是拉着夜昙去他房間研究新開發法器的改良方法。

他哪裏是要改良什麽法器啊。

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少典有琴有些煩悶,但畢竟現在他們是在人家家裏做客,他不好發作。

這天,少典有琴又在夜昙房裏等她等到半夜。

不等到她,他是不會離開的。

月上中天,她終于姍姍來遲,跨進房門。

“月下……”少典有琴說還沒來得及說完。夜昙就踮起腳尖,捧住他的臉,在他臉側親了一記:“我知道,你是想我了,在這等我呢吧。”她在那笑得開心。

少典有琴看到她的笑靥,便也忘記了等她之時,心頭湧上的煩躁。

他自懷中拿出一根紅色石榴花樣式的簪子遞給夜昙。她總是戴着的那銀月松柏枝,看起來還是素了點。

時值五月,石榴花開的時節。

這幾天,他去過帝岚絕院裏,看到花開正好,順手就折了支盛開的石榴花,煉制而成的簪子上還鑲了赤玉琥珀。

光風霁月的玄商君絕口不提自己其實是因為不放心帝岚絕,不請自去的。

煉制法寶時,他想到錢兒還和帝岚絕待在一起,心裏就好像有把火在燒似的。

“送我的呀?”夜昙很是開心:“那你快幫我戴上。”

“月下,該卸妝休息了。”他從傍晚等到晚上,現在都半夜了。

夜昙哪裏管這些,她又去拿妝奁裏的紅寶石耳墜。這兩個都是紅色的,應該比較配。

“晚上怎麽了?”晚上她也要戴上,“這是你送我的,有意義!”

“那你要怎麽謝我?”他摟過她。

“你想我怎麽謝你啊?”

少典有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側臉。

夜昙會意,踮起腳,卻是直接尋他的唇。

她的舌尖輕輕掃過他的唇瓣。

他抵擋不住,只好讓她予取予求。

“要不,你別走了?”

“……不行,我還沒跟你求親呢。”

“我不就是想……”夜昙湊到少典有琴耳邊:“就是想跟你……”她也懶得繞圈子了。

“成親之後才可以……”

“那你現在趕緊,立刻,馬上求親!然後我們明天一早就成親!”

“別鬧了……”求親哪能這麽随便的。

說是這麽說,他的手卻還摟着她不放。

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豔中閑。

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雲鬟。

美人容顏光潔如玉。

那火紅的石榴花仿佛會燒起來,将美人的青絲、翠鬟都點燃。

欲念一起,五心煩熱,心火熾然。

不行,燒着自己也不能燒着她。

他看着她,眼裏滿是愛憐。

“月下,你願意跟我回去見我師父嗎?”

“好~”

“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他終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知道了~”夜昙倚在門邊偷笑。

————————

帝岚絕最近過得很不怎麽樣。原因是,他偷家裏小金庫的錢給夜昙買東西的事情被花姐給發現了,現在正在被關禁閉。

“哎呀,你快和我一起想想辦法啦!”夜昙想着,帝岚絕好歹是因為自己才被關的。她當然要負責把他給救出來。

“無法可想。”少典有琴正在吃飯,聞言便低頭數着自己碗裏的米飯粒。

這事本來就是他捅出去的。

“玄商君~我知道你最正直、最善良、最熱心、最樂于助人了!你就幫幫他吧!”見他不搭腔,夜昙又搖他胳膊:“玄商君~”尾音還轉了好幾個花腔。

“你不是說,天界的公主喜歡帝岚絕,獸王獸後一直想要促成他們的婚事嗎,你不如去找她求情。讓她對獸後說,她對帝岚絕,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說得也是。

夜昙看着他。紫蕪要是知道她兄長居然說出這種話來,肯定會震驚吧。

他恢複記憶以後,自己都會想打自己吧,竟然在無意中撮合了寶貝妹妹和帝岚絕。

少典有琴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說到婚事,自己現在剛好在獸界,正好打聽打聽妖族的成親禮儀。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把想法付諸實踐,帝岚絕這個麻煩又找上門來。

只因時近夏日,獸界陸陸續續有些生靈染了疫病。

這病來得有些蹊跷,也頗為兇險,于是夜昙與少典有琴便又多留了一段時日,幫助帝岚絕醫治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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