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颠倒夢境·二十三·爾無我虞

颠倒夢境·二十三·爾無我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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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

夜昙起了個大早,吃飽了飯,穿好了青葵送的新衣服。

因為是年節,朝露殿的守衛很空虛,所以她略施小計,很容易就溜出來了。

天雖然有點飄雪,但她心情不錯,蹦蹦跳跳地在皇宮裏游蕩。

整個皇宮都顯得有些空蕩。

不僅僅是皇宮,四界裏所有重要的人物,都有相應的活動要參加。

皇室過年的禮儀是非常複雜的。

每年正月初一,她父皇都要舉行大型的朝會活動。

在正旦大會上,文武百官都要向天子賀禮。

公卿百官和外國使節依次上殿為皇帝拜賀,而後地方郡國的代表再上殿拜賀,并呈上過去一年地方上的收支文書,供皇帝預覽。

作為對文武百官賀禮的答謝,朝拜之後會賜下酒宴。

作九賓徹樂舍利,從西方來戲于極,相當熱鬧。

這種場合,青葵當然也會去。

而她麽,自然是沒資格去的。

少典空心這個時候,大概也在天界應付神族那些繁複的儀式。

所以,這個時候,徹底沒人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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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每年都會挑正旦的清晨去椒房殿祭拜。

這個時辰通常最清淨。

椒房殿西側偏殿中,有一埳室,用于安放牌位。

埳室裏放的,正是她和青葵的母後——孝文順皇後李氏的牌位。

推開西偏殿的門,殿中傳來一股檀香的味道。

夜昙來到蒲團前,撩了撩裙子,跪下來。

她閉起眼睛,雙手合十,開始搖頭晃腦地念念有詞。

“母後啊,我跟你說,過去一年和之前都不太一樣。我不打算去沉淵做儲妃了。我……暫時也沒想好将來要做點什麽。但是,你女兒我啊,依舊魅力無限,現在把天上的神仙都迷得七颠八倒了。”

說到這裏,夜昙又想起了她之前聽過的故事:“母後,我聽說,你當年之所以嫁給父皇,是因為政治利益,不知道你後不後悔啊?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是不願意的。少典空心他說他愛我。其實,我也挺喜歡他的。但是,我不知道我們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

剛說到這裏,夜昙非常敏銳地發現——殿外有人在靠近。

“什麽人?”她猛地站起來,轉過身去面對來人,雙手放在背後,以便能随時召出美人刺。

“你是……”

眼前之人一身白袍,面如冠玉。

極其的眼熟。

這不是她之前救的那路人嘛!

不應該呀,她明明給他喂了伽藍聖果,他怎麽還能陰魂不散地飛進皇宮裏呢?!

大概是這西偏殿陰氣太重了吧……

“你是誰?”

是人是鬼啊?

夜昙有些好奇。

“姑娘說笑了,在下李琬,字嗣玄,乃齊國武成帝第九子。不知姑娘是?”

說話的人一襲白衣,一幅謙謙君子的模樣。

“本公主就是你的救命恩人,離光夜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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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被殺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

由于齊國在與離光氏的戰役中節節敗退,他的父皇,武成帝李希宗,最終還是決定聽從他的意見——停戰,并與離光氏議和。

于是,皇帝派出以太子為首的和親使團,準備向離光氏求娶一位公主。

他作為議和主張的提出者,自然随使團一起出發。

就在十幾天前,一百多人的使團,從齊國都城邺城出發。

使團所經之處,除了鎮甸,還有幾段荒無人煙的路徑。

嶺谷相間、山壁陡峭、溝谷深切。

但他并不覺得讨厭。

天低雲淡,狂風勁吹。

每天清晨,暗灰色的雲層裹挾着旭日的霞光,會混合出一種奇麗的光效。近處是低矮的灌木,遠處則是潔淨的雪山,在晨霧裏若隐若現。

和宮裏的景色完全不同。

雖荒涼,但平靜。

然而,這種平靜僅僅持續了短短幾天。

這天夜裏,使團紮營于一處山谷之中。

營地裏點着篝火。

突然,一支響箭沖天而起。

接下來,便是轟隆幾聲巨響,山石自懸崖上滾落而下。

有埋伏!

不用想也知道,是朝中以他叔父為首的主戰派派來的。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身後有破空聲響起。

一支狼牙箭紮進了他的肩膀。

痛得他幾乎不能站立。

攻擊已經開始了,荒涼的夜色中突然迸出了數十名蒙面殺手。

眨眼間,屍橫便地……

最後,是他母族的表弟,也是他的親信——慕容令,穿上了他的袍服,去引開追兵。

而他,則帶着使團中最重要的人物——太子,一路向相反的方向奔逃。

逃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他們都沒有力氣了。

太子本就嬌生慣養。

而他失血過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贏身後的追兵。

一切都是未知數。

他看着太子跌坐在地的背影。

突然覺得,這也許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一個不容他錯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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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琬擦了擦臉上的血。

此時,他的身後并沒有一個活口。

因為失血過多,李琬感覺自己有些頭暈目眩。

緩了一陣子後,他又拿起蒙面人手裏的刀,往地上那個華服男人身上捅了幾下。

雖然,沒人會知道太子是怎麽死的。

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掩飾一下傷口好了。

李琬身邊沒有馬。

只能靠自己慢慢往前走。

他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一個村落。

在這個村落裏,他休息了一陣,又看準時機,偷了一匹馬。

那馬,是當地客商的。

馬上有包袱和水壺。

包袱裏有身份文牒、幹糧、還有貨銀,一應俱全。

那馬的主人,此時就在不遠處和村人閑聊。

李琬脫下衣服,順便又将身上的東西都塞進那包袱裏,然後悄無聲息地打開水壺,用裏面的水簡單清洗了一下,又将衣服穿回去。

随後,他解開栓馬的缰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跨上馬,狂奔而去。

李琬騎着馬飛奔,感覺發生的一切都有點荒誕。

誰能想到,他一個皇子,居然還要靠偷竊為生。

真是一場極其傳奇的旅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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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馬,腳程能快上許多。

但追殺李琬的人并沒有放棄。

反而锲而不舍。

這很正常。

換作是他,他也會這麽做的。

一路上,大小十數戰。

武功再高,也怕車輪戰。

何況他傷還沒好。

沒辦法,李琬只能下馬,松開缰繩,放馬走了。

試試看用馬蹄印引開他們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

醒來的時候,李琬覺得,自那夜以來,身上那種強烈的痛楚,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

之前的那一切,都仿佛從來沒有發生一般。

這簡直是太神奇了。

李琬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站了起來。

他整理了下已經滿是塵土和血漬的衣袍,便看到了手上那行字。

救他的人是……

離光夜昙。

離光氏的……夜昙公主。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但不等李琬高興片刻,他馬上就發現,自己身邊的包袱也不翼而飛。

此時此刻,渾身上下居然連一分錢都不剩。

那支筆呢?!

那裏面還放着離光氏皇宮禁軍的名單。

那是離光赤瑤透露給他們的,禁軍之中的可用之人。

本來,他們的計劃是進宮刺殺離光旸和太子。

如荊軻刺秦。

然後扶持離光赤瑤為新帝。

離光赤瑤曾承諾,一旦他當上皇帝,就會佯裝不敵,然後從前線撤軍。

齊國大獲全勝的同時,李琬也能獲得相應的功勞。

慕容令在接到這個他派人傳來的要求後,曾覺得非常奇怪:“殿下,既然離光赤瑤都已經在禁軍中安插好了自己的人,為什麽他不直接自己動手,殺了暾帝和那小太子,反而要千裏迢迢,特地讓我們去殺呢?”

慕容令雖是将才,卻根本不懂這些宮廷的彎彎繞繞。

李琬當然明白,離光赤瑤不肯自己動手的原因只能是——

他怕以後落人口實。

離光赤瑤此人雖然有野心,但卻過于看重所謂的名聲,因此做事瞻前顧後,成不了大事。

“殿下,我們要不要答應他?”

“當然答應了。”

他只要這份功勞。

有了功勞,他才能不再依附太子,一步步積聚自己的勢力,在朝堂上站穩腳跟。

然後去争那位子。

人算不如天算,離光赤瑤突然被暾帝軟禁一事,讓他們失去了內應,原本的計劃幾乎全部被推倒重來。

前線的戰事也等不了那麽久。

就在這時,李琬的師父金熙提出了個新的建議。

“殿下,依我之見,不如趁機議和,然後再徐徐圖之。”

對此,李琬不是沒有顧慮的。

但他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是仰賴了他的師父。

到目前為止,他還從來沒有錯算過。

因此,李琬最終決定,聽從金熙的建議,主動在朝堂之上進言,和離光氏議和。

并追随太子,帶領齊國的使團,前往離光氏,求娶公主。

只是,李琬并沒有忘記之前的那個計劃。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

如果做兩手準備,是不是會更穩妥?

那份從離光赤瑤手上獲得的名單,也被他随身攜帶。

這名單上的人在經歷了離光赤瑤失勢之後,是否還活着,是否還能為他所用,這些都不得而知。

需要他進宮之後,再去一一确認。

可是……眼下這名單竟然不見了。

可能是被強人連同包袱一起搶走了。

聰明如李琬,也沒想到,正是他的救命恩人将那包袱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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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

李琬和慕容令約好了,若能逃出生天,便在最近的州城見面。

此刻他正立于城門之下。

但是……身無分文。

身上僅餘下一把劍。

但這劍是他父皇所贈。

按理而言,是不能輕易給人的。

而且……

就算他真的當了劍,也根本就進不去城門。

他連文牒都沒有!

無奈之下,李琬只好一邊想進城的辦法,一邊在城門口等着人來接應。

希望慕容令還沒死。

就這樣,李琬在城門口等了兩天。

昔日翩翩佳公子的風度是一點都不剩了。

他是靠在城門外給人卸貨物賺了點錢,才勉強能填飽肚子。

憑這種賺錢方式,他根本就攢不夠賄賂城門官的銀兩。

也沒有再遇到哪個笨蛋剛好就掉了文牒的。

還好,慕容令在第三天就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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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

“見過夜昙公主。”

“免禮免禮。”夜昙揮揮手,示意他起來,“你怎麽會來這?”

這地方偏僻,他怎麽知道的!?

“琬是特來祭拜姑母的。”

他當然是一早就盯着朝露殿的動靜,看到她進來,才故意跟過來的。

齊國皇帝的主張,是讓太子求娶離光氏的夜昙公主。

原因無他,這是親上加親。

親妹妹的親生女兒,就只有離光青葵和離光夜昙。

離光青葵是未來的天妃。

那剩下的,只能是離光夜昙了。

雖然她是個災星。

但離光赤瑤死後,因為天象的改變,她災星的身份也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這麽說來的話,你就是我的……”夜昙捋了捋他們之間的親戚關系:“表哥?”

她們的母後是齊國武成帝李希宗的親妹妹。

當年,趙郡李氏和離光氏的聯姻,也算是樁非常門當戶對的體面親事了。

“正是。”

“哦。”

夜昙其實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表哥并不是很感興趣。因為她發現,這樣算起來,北齊那邊有一堆皇子都是她親戚了。

要是得一個一個認親的話,她豈不是忙死了。

想想就心累!

讓夜昙感興趣的是,這人身上有宮廷禁軍的名單。

她原來以為他只是個細作,沒想到卻是個皇子。

不過夜昙并不心急打聽什麽,只是等着李琬的下文。

反正他人都在宮裏了,還能跑了不成嘛~

“公主,我想為先皇後上一柱香,聊表心意,不知是否方便?”

“表哥請便。”夜昙邊說,便側身為他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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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主”,上香完畢後,李琬終于切入了正題:“不知你在救我之時,可否看到一支玉筆?

他那時頭腦昏沉,居然忘了重新将它貼身安放。

“都過去好久了,我記不清了……你那包袱裏的財物我……我給我朋友了。”夜昙試圖打哈哈:“不過,我都救了你,我給你用的那藥可是很貴的!所以,這點東西你就別問我要了啊。”

“公主,那筆,對我非常重要。能否請公主帶個話給你的這位朋友,就說在下願意重金購回。”

“哎呀,那筆其實被本公主給朋友還賭資了。”夜昙靈機一動,想到個讓李琬不能夠繼續糾纏的借口:“所以,現在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

在今天以前,李琬的确不敢确認,那包袱是她拿走的。

他并沒有想到,這個離光氏的夜昙公主,會是個如此“特別”的女人。

一國公主,居然還和賭鬼在一起厮混。

和邺城的那些貴女們完全不同。

“表哥,你要記得,本公主是你的救命恩人。”

“琬自牢記于心。”

“俗話說,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夜昙早就準備好了在那等他呢,“所以啊表哥,你得報恩!你得答應我一個願望”,夜昙伸手,又馬上反悔了,比出一個三,“啊不,是三個願望!”

“還有啊”,她忘了什麽,都不能忘了錢:“我是用伽藍聖果救的你,表哥你能不能折現給我?”

他剛剛都說了“重金”,說明肯定很有錢了!

夜昙一點沒有放過李琬的打算。

“好……”李琬想起之前打聽到的情報裏,的确說了夜昙公主很愛錢,但他沒想到她這麽锱铢必較。

不過,現在可不是計較錢的事情。

他也不差錢。

慕容家就很有錢。

“你現在住在哪裏?”

“承恩殿。”

承恩殿?那好像離東宮,還有日晞宮都不算遠。

看來父皇是很重視和北齊的和談了。

夜昙若有所思。

“那等本公主想好了願望,就去你那找你啊~”

等她想好該怎麽套路他。

她得準備準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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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後,夜昙立刻無情地下了逐客令,将她新認的這個便宜表哥給趕出了西偏殿。

然後她繼續跪下祈禱。

“母後啊母後,請你一定要保佑我和姐姐每天都過得比昨天開心一點。”

說着,夜昙便把一個禮盒塞進供桌左邊的角落,“對了母後,看在我每年都送你禮物的份上,你若真的在天有靈,也可以順便保佑我和少典空心一下。”

保佑他倆這樣的日子可以稍微久一點。

夜昙是完全沒察覺到,讓人族的靈魂保佑神族這事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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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夜昙頭也沒回。

她現在都能聽出少典空心的腳步聲了。

“公主。”少典有琴向牌位行禮後,轉頭問道:“你在幹什麽?”

夜昙正蹲在那,毫無儀态地巴拉供桌右邊的那一堆盒子。

“我看看今年青葵送的是什麽。”夜昙眼尖地拿起了那個新出現的盒子。

她自己送的,都是些不值錢的手工制品。

青葵送的,可都是好東西。

青葵每次都會在過完生日後,拿父皇送的生日禮來祭拜母後。

大概是覺得,是她們的出生,奪走了母後的性命。

少典有琴立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夜昙。

此時,她正望着手中的盒子,有些出神。

浮現在她臉上的,是很多年來,他也僅僅看見過幾次的溫婉表情。

就好像一個沒有受到過任何傷害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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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殿。

“師父,太子已死的消息已經傳回邺城了嗎?”

李琬将自己的師父兼軍師——金熙迎進殿裏,又吩咐慕容令去沏茶。

“是啊,殿下請求變更求娶公主人選的折子,也都一并遞上去了,想來不日就會有回複的。”

“殿下,怎麽辦,我們又要改變計劃了嗎?”慕容令分別為他們遞上茶盞。

“我們什麽都不用改變”,金熙十分淡定:“九殿下,你此次見離光夜昙,不是很順利嗎?”

李琬只是在座上沉默不語。

僅僅是娶公主,利用她身上能扶祚帝業的星象傳說為自己造勢,固然也能博得父皇的歡心。

但這樣是不是太簡單了?

他還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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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夜昙只知道北齊使團此行的明面目的是來和談。

然後使團遭到不明人士的襲擊。

她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了。

所以,必須要主動出擊。

“小池子。“

“公主。”

“走,我們去承恩殿。”

最近夜昙在宮裏行走,一直帶着她剛剛提拔上去的侍衛林池。

也不光是為了考驗他的忠誠度。

還因為她好不容易熬出頭,非常急迫地想享受一下那種前呼後擁的感覺。

盡管只帶着一個人行走,也被她走出了萬人簇擁的感覺。

承恩殿。

“表哥?”

“公主”,李琬沒想到,不等自己去找夜昙,她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見過公主。”慕容令和金熙向夜昙行完禮後,便自行告退。

他們本來就想促成這倆人的關系。

沒想到夜昙公主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剛剛那是誰?”

“公主,方才公主見到的,是我的師父金熙,還有我的侍從慕容令。”

“你師父?”夜昙看了看那老者的背影:“他教你武功?”一看就是那種武林高手。

“是,他很厲害。”

“那你也很厲害咯?”

“只是小有所成而已,表妹你若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

“這倒不用,我有師父”,夜昙想的是別的:“要不改天咱們打一場。”

她想看看,不用法力,純比招式,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水平。

“公主,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李琬笑了笑,并不接話。

他才不會相信,夜昙是真的為了和他東拉西扯才過來的:“莫非,公主是想好了第一個願望?”

“願望麽,這個不急,本公主還沒想好”,夜昙看着李琬,笑了笑:“我聽說,表哥你這次是來議和的,對嗎?”

“公主,其實,這次我父皇派太子與我前來,是為求娶離光氏的公主,以結兩國盟好的。”

“求娶公主?”夜昙聞言,眼睛咕嚕嚕地轉。

她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潛臺詞。

宮裏總共就那麽幾個适齡的公主。

誰敢把主意打到青葵身上。

她母後也是武成帝的妹妹,現在擺脫了災星的名頭,還沒婚約。

自然是首選。

“表哥,我聽聞貴國太子殿下不幸遇難……”夜昙故意說一半留一半,等着李琬接話。

“表妹,我也不瞞你,父皇現在有意讓我向暾帝求娶你。”師父和他說過,這事是八九不離十了。且據他分析,經過夜昙公主主動退婚沉淵一事,暾帝十有八九是會答應他們的。

“開玩笑,本公主連沉淵儲妃都不要做,幹嘛要去你齊國當什麽王妃啊!”

“表妹,請稍安勿躁,你聽我說”,李琬其實早就對夜昙這個反應有所預料。

經過西偏殿那日,他對她的印象已經完全不同了。

回來後,他和慕容令還有金熙,對照着能夠獲得的夜昙公主的一些傳聞,做了一些預想以及應對之策。

“我的母親早逝,她……”這件事是很難啓齒的,但為了博取她的好感,李琬還是決定試一試:“她原是我伯父的夫人。”

“什麽?”夜昙很是誇張地捂了嘴。

她早就聽說北齊的皇族們生活都很亂。

原來這麽勁爆的嘛!

“那表哥你是……”你到底是誰的兒子啊?

夜昙真的有些好奇了。

“難怪表妹你好奇。”李琬自嘲地笑笑,有時候,他自己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孩子,“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但他現在被寄養在皇後名下。

不管事實的真相如何,這皇子的身份是絕對不能失去的。

“我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在皇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我父皇也不喜歡我……”

“沒事啊表哥,這不是你的錯”,夜昙深知謠言害死人的道理:“不管怎麽說,你都是我表哥嘛~”

她這句可真的是大實話。

“我跟你說啊,我也跟你差不多。離光赤瑤,就是我們這之前的丞相,他就非說我是災星。”

小時候她不明白,她只是一個公主,為什麽離光赤瑤非要和自己過不去。

在她五歲的時候,他就非要污蔑她為了獨占飲月湖,将自己身邊的貼身宮女推入水中,致人身死。

這事一度激起衆怒,文武朝臣皆驚駭莫名。

畢竟,夜昙公主年僅五歲,一個稚齡女童,有如此歹毒的心腸和這般深沉的心機,豈不令人驚懼?

從此,她身邊再也沒有宮女。

那些照看她的嬷嬷們也紛紛視朝露殿為洪水猛獸。

被人冤枉、孤立、排擠和百口莫辯的滋味,她都明白。

“表哥,不要去管這些人怎麽想怎麽說,不然你就會一直活在痛苦裏。”夜昙起身,懷着一種過來人的心情,拍了拍李琬的肩:“而且,本公主認為啊,你是誰的兒子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想明白你自己要什麽。”

就算不是武成帝的兒子,如果要做太子的話,那大不了發動政變嘛。

“表妹,方才你問我,你連沉淵儲妃都不屑做,憑什麽要嫁給我”,賣慘博取同情的做法看起來有效,李琬決定再接再厲:“因為,我覺得,我們是同類人,所以我們更能理解彼此,不是嗎?”還要加上一些真誠:“當然,我不否認,我在宮裏處處遭人排擠、掣肘,所以這次求親,于我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公主,你願意幫我嗎?”

“我……”夜昙來之前也沒想到,他居然打的是這個算盤,“表哥,你這……太突然了,總得容我想想吧。”

“這是自然。”

“公主,你這就要走了嗎?”

“時候也不早了,本公主要回去吃飯了!”夜昙是說什麽都不會忘記飯點的。

“我送你”,李琬将夜昙送到承恩殿門口,又開口道:“這幾日公務繁忙,本該我親自去探望表妹的,沒想到還讓你來一趟。改日琬必定登門拜訪你和青葵公主。”

“沒事沒事,表哥你不用特地去日晞宮的。青葵她每天都有一堆天妃課程要學,我都不一定見得到的。”

夜昙的直覺告訴她,絕對不能讓李琬見到青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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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殿。

送走夜昙之後,李琬又回到了殿中。

此時,慕容令和金熙都已經在殿內等他了。

“師父。”

“談得怎麽樣,夜昙公主她有意向嗎?”

“她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沒有拒絕便是好事。”金熙也知道,這個夜昙公主是不會輕易松口的,只能慢慢打動。

“師父,其實,我還有一事想與你商議。”

娶公主,借助離光氏的政治勢力,一步一步謀算,計劃雖好,可費時費力,而且這計劃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成功。

萬一其中出了纰漏,豈不是前功盡棄。

他還是想要直接當太子。

“何事?”

“我在想,原來的計劃,許還能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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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道。

“公主。”

“怎麽了?”一直以來,緘默得像是一幅背景板的侍衛終于開了口,夜昙卻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小池子,你說吧,本公主聽着呢。”

她還趕着回去吃飯呢!

“剛剛,那個皇子的師父,屬下在離光赤瑤的府上見過他。”

“……”這真是一個驚天大瓜呀!

夜昙來了興趣:“具體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說說,說說!”

“公主,說來話長,屬下怕耽誤您用晚膳。”

“那還等什麽,快點回去啊!”

她要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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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夜昙正一個人享用仙娥宮女送來的菜。

少典空心一般要再晚些才來。

“來來來,小池子,你快坐下,一起吃嘛~”

夜昙熱情地招呼林池:“快說說,你怎麽會在離光赤瑤的府上見過那老頭的?”

“屬下不敢”,林池向夜昙抱拳:“被離光赤瑤抓進府的那日,屬下偶爾瞥到的。”

“你确定看見的是那金熙?”

“當時夜色昏沉,但屬下觀其走路的功法頗異于常人,內力高深,故而有印象。”

原來是這樣。

夜昙摸了摸下巴。

這樣的話,她在意的那些問題基本上都能夠得到解釋了。

禁軍的名單,一定是赤瑤老狗給金熙的。

這其中肯定有陰謀。

還有,這小池子,大概率還是對她忠心的。

不然,他沒必要故意把這事告訴她。

“那晚,你既看見了姓金的老頭,那麽,那老頭看沒看見你呢?”夜昙最關心這個。

不會是成也蕭何敗蕭何吧。

她不會也暴露在他們的面前了吧!

“公主說笑了,屬下是被抓進丞相府的囚犯”,那人又怎會關心一個下人,“當時屬下正被按着頭,而那人行色匆匆,似有急事,想來他是沒看見屬下的。”

“好,小池子幹得漂亮”,夜昙抓起一個羊腿,不容分說地塞到他手裏:“來,吃啊!”說罷,她又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這個給你。”

不得不說,當富婆的感覺真的好。

“屬下不敢。”林池接下羊腿,卻拒絕了夜昙給的金錠:“公主對屬下有救命之恩,屬下萬死難報。”

“哎呀,你就拿着吧!”夜昙的原則是賞罰分明,“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本公主!”

“這……”林池有些為難,最終還是接過:“多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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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少典空心!”個死鬼終于來了。

夜昙作勢便要踢他。

她都憋了一晚上,想要跟他說一下剛打聽到的這個新聞。

“對不起,我來晚了。”蓬萊绛闕今日要批掉的折子特別多。

夜昙看到少典有琴的時候,本來想着要和他商量的想法,突然就變了。

不行,這樣下去,少典空心豈不是要認為,她離不開他!

她得讓他有點危機感才行!

“少典空心,我今天去見我那從北齊過來的表哥了”,夜昙開始裝模作樣,“我發現啊,我這表哥還真是一表人才啊!”

“哦?”少典有琴此時并沒有領會到夜昙的意思,還以為是他們家昙兒在給他介紹親戚:“那有機會的話讓我也見見。”

“他是來這邊聯姻的”,夜昙跑過去,從身後環住少典有琴的頸項,一幅撒嬌的語氣:“也不知道是要娶哪位公主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要是還不懂,那就是真傻了。

離光氏總共才兩名适齡的公主,這不是明擺着要搶他媳婦嘛!

“昙兒,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少典有琴并不确定夜昙是不是故意引他發急的。

她總是愛用這種事情耍他。

“是真的,不過我沒答應。”

那就好。

聞言,少典有琴長出一口氣。

“少典空心,你打算拿什麽謝本公主啊?”

“公主可是有想要的東西?”既然她主動開口了,多半是已經想好要什麽了。

“你之前說可以給我做一支玉筆的,對吧?”

“是。”

“那你趕快給我做~”

青葵那支是不能再要回來了。

她還需要一個魚餌。

“必須要一模一樣。”

“好。”

雖然不知道夜昙究竟要幹什麽,但這種要求對他而言,都是小事。

只要他們家昙兒開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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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說着,夜昙便将一支筆塞到她的手上:“你把這個給帝岚絕,讓他過兩天就去魍魉城的拍賣會場挂起來。然後……”她又拿出一封信:“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帝岚絕。”

具體該怎麽做,她都已經在信上寫得明明白白了。

安排好這一切後,夜昙又來到了承恩殿。

“表哥,我跟你說一件好事,我找到了你之前說的那支筆!”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他的意圖。

既然他想要收服她。

她就必須要逆轉攻守之勢。

“真的嗎公主?”

這事對他而言,算得上及時雨了。

“當然,你當本公主是什麽人啊~”夜昙熱情地拉過李琬的手:“走走走,我帶你去。”

夜昙約了帝岚絕還有慢慢,要在魍魉城演戲。

不能叫少典空心,他肯定不會答應的。

————————

魍魉城裏有拍賣行。

那玉筆一早就已經按她的吩咐,被挂在拍賣行裏了。

夜昙的打算嘛,自然是在演戲之前,先敲上一筆。

“表哥,我剛才忘了跟你說了,你帶夠錢了嗎?”其實她哪裏是忘記了,是故意不說的,“你要是沒有帶夠錢的話,那也沒關系的,我可以借給你的,只要你給我打個欠條~”

“……”他的确是沒帶夠錢,“還是表妹想得周到,多謝表妹。”

——————————

幾輪過後,帝岚絕作為一個完美的托兒,已經将那支筆的價值哄擡到了一個可觀的價值。

夜昙倒是覺得這價錢其實還能再高點。

畢竟也是少典空心親自做的嘛。

但拍賣并不是這次魍魉城之行的重點。

重點是接下來的戲碼。

夜昙的劇本是——

帝岚絕作為一個拍賣藏品“失敗”的纨绔子弟,要對他們窮追猛打。

特別是要刻意刁難她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

此時,一切都正按着她設計的那樣,有條不紊地發展着。

夜昙先是故意拿過李琬手上的玉筆,裝作好奇不已的樣子。

這就是帝岚絕該出手的信號。

兩個人假惺惺地一頓菜雞互啄後,夜昙一個假動作,裝作手中花刺脫手。

然後帝岚絕手中的法器便放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刺得在場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

這是夜昙和帝岚絕約好的,可以開始下一步的信號。

照她的認知而言,男人總是傾向于保護看起來弱小,迷迷糊糊又天真善良的女子。

後面兩個她是做不到了,就看起來弱小這件事她還能做到。

既然要做,那就做到極致。

為了追求一種更為逼真的效果,夜昙甚至吩咐了帝岚絕,要在打鬥之時給她制造點小傷口,最好是血流不止的那種。

效果要誇張,傷口卻不能深。

結果帝岚絕這個傻帽憑她怎麽暗示都不肯動手。

沒辦法,她只能在裝跌倒的時候,自己用美人刺在手腕上劃了一條。

一聲嬌呼後,夜昙假裝跌倒,被李琬一把抱住。

她幽怨的目光直接投向他。

夜昙之前就憑借這恰到好處的眼神在少典空心那屢試屢爽。

“表哥……筆……我拿回來了。”

“你……不要命了嗎?”

李琬看向夜昙的神色很是複雜。

“可是……你不是說這筆對你很重要嗎?”

這個時候,他要敢說一句其實沒那麽重要,那她一定要湊死他。

“這筆固然是重要,又怎及表妹你重要呢?”

沒了名單當然麻煩,但沒了公主,他的計劃也會受到阻礙。

“表哥你說什麽呢~”夜昙忙着在那故作嬌羞,矯揉作态,努力還原一種十六七歲少女應該有的羞澀感。

瞎說什麽大實話呢!

最好再多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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