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要的人
第1章 重要的人
第三次被颠得離開座椅,桑落的腦袋終于還是磕在了車窗玻璃上,他沒忍住輕嘶了一聲。
“Sorry,”司機道了聲歉,見他臉色不好又問,“Are you OK”
腦袋倒是不算疼,只是車內皮革和汽油混合的難聞氣味萦繞不散,讓他有些壓不住胸口那股反胃的感覺。
桑落捏着拳頭抵在唇邊,平複了兩秒才回了句:“Fine.”
司機看了他一眼,沒再開口,倒是後座拼車的一位有着藍色眼睛的白人青年開了口,用英文問桑落是不是暈車,不舒服的話可以開窗,他和他的朋友都不介意。
或許是因為出發前晚餐吃得有點多,又或許是餐前服的藥起了作用,從不暈車的桑落在山路上頭昏腦漲,的确有些難受。
他将車窗開了一條小縫,回頭向藍眼睛道了謝,對方沖他揚了揚眉,回了個爽朗的笑。
澳洲的季節和國內相反,六七月份正值冬季,夜裏氣溫只有幾度。冷冽的夜風呼嘯而來,短暫地解救了桑落悶堵的肺部。
司機是個老手,但這段山路實在坎坷,每颠簸一次,桑落的臉色就更白一分,他咬緊了嘴唇才壓下去喉頭的惡心感。
桑落忽然有點後悔今晚的這趟出行了。大概是因為這十天裏,他已經在其他觀測點失望好幾回了,所以也不差今晚這一回。
畢竟在堪培拉追極光的人那麽多,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追到。
可是看到群組裏已經有人拍到了極光,就在他們即将要去的觀測點,桑落又想着如果能追到極光,這點難受也不是不能忍耐。
情緒因為身體不适正不斷下落,桑落連忙制止了腦子裏飛回國的思念,閉上眼開始清空大腦。
後座拼車的兩個白人也和桑落一樣是攝影愛好者,特地跑來堪培拉拍極光,桑落聽到他們正在聊拍攝的事兒,也聽到那個藍眼睛和司機說話,讓司機開慢一點,開穩一點。
到堪培拉十天,今天大概是看到極光希望最大的一天,除去極光峰值,天氣也很好,沒有雲層遮擋,據說在合适的觀測點可以用肉眼看到極光。
他們從Mount Stromlo觀測點出發,開車兩個多小時,到了Batlow山區,終于從無雲的夜空中看到點希望。
一路颠簸,桑落臉上被冷風吹出的那點紅暈很快就消失了,他的臉色又變得慘白,等到車輛抵達同伴标記的觀測點,漆黑的夜空卻只有星星高綴。
又是一次失敗的追尋。
奇異的是桑落竟然沒多少失落情緒,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平靜,除此之外就是對同行的那兩人感到抱歉了。
如果藍眼睛沒有讓司機開慢一點,他們早十分鐘到,或許就能抓住極光的尾巴。畢竟留在原地還沒走的人大多都說自己拍到了極光。
藍眼睛和同伴倒是沒多少失落,說他們在澳洲留學,以後機會很多。
就算沒有極光,遠離城市燈光的山區和繁星滿天也是值得一觀的景象。藍眼睛和同伴架起三腳架嘗試尋找銀河,桑落卻是沒什麽心情,他找了個山坡席地而坐,望着星空呆呆出神。
微信彈出消息提醒,桑落才倏然回神,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有些遲疑地點開那個綠色的APP。
看到紅色數字“1”并非來自置頂,桑落又把手機塞回了口袋裏。
野外空氣清新,呼吸間盡是冷冽的草木氣息,桑落的心情不怎麽樣,胸悶反胃的感覺倒是緩和了一些。
一分鐘後,兜裏的手機開始振動,伴随着電話鈴聲響起。
來到澳洲之後桑落就暫停了國內電話卡,換上了澳洲的電話卡,這些天國內所有的消息都從微信來,桑落習慣性地忽略,手機鈴聲響了有二十秒,桑落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微信語音。
他掏出手機,瞧見屏幕上顯示來電歸屬地為凱恩斯,除了周明軒也沒其他人了。
“軒哥?”桑落接通電話。
冷風吹得久了,桑落嗓音有些低迷的啞,周明軒以為他在睡覺,奇怪他睡這麽早。
“沒有,在外面。”桑落說。
“還在堪培拉追極光?”
“在的。”桑落問,“怎麽了?”
“什麽時候來凱恩斯?我去接你。”周明軒說。
桑落半眯着的眼睛睜大了一點,沉默着沒說話。
桑落一個人跑來澳洲沒別人知道,周明軒會知道還是因為桑落剛到堪培拉時發生了一點意外,為了安全回酒店,只好聯系了在澳洲定居的周明軒。
周明軒像是沒察覺到桑落的沉默,繼續道:“或者你直接買明天上午的機票,你哥差不多也那個時間到,省得我多跑一趟。”
桑落原本還在糾結要怎麽告訴周明軒,他沒打算去凱恩斯,聽到這話頓時一怔,握着手機的五指不自覺收緊。
“季商要來澳洲?”
“對啊,嗯?”周明軒疑惑道,“你倆沒約好?”
桑落不知道該說什麽,從聽到“你哥”這兩個字開始,他思緒就像是停擺了一樣,頭暈的感覺幾乎都被季商給壓制住了,變成了更加複雜的難過。
短暫的沉默,已經足夠讓周明軒發散思維。“怎麽,你倆鬧矛盾了?吵架了?”
周明軒語氣裏帶着輕松的笑意,桑落也故作輕松地否認:“沒有吵架啊。”是差點打架。
“我沒告訴他我在澳洲。”桑落又解釋了一句,頓了頓又問,“他有和你說他來澳洲幹什麽嗎?”
“出差。”周明軒說,“澳洲這邊有個公司有意向引進你哥做的OA管理系統,本來說這事兒我安排個人去對接就行了,他不放心非要跑一趟。”
原本聽到出差這兩個字,桑落心裏還有些不爽,但在周明軒說完之後,不爽就消失了。
桑落“哦”了一聲,心說季商不放心的恐怕不是你,而是我。
“行了,你不想來就不來吧,繼續追你的極光,等這邊忙完了,再讓你哥去哄你。”
季商會哄他嗎?那肯定是不會的,不冷着臉罵他就是好事兒了。
在周明軒挂電話之前,桑落連忙又喊了句“軒哥”。
“嗯?”
“你別告訴他我在哪兒。”桑落說,“我不想他來找我。”
周明軒一聽就笑了:“還說沒吵架?”
桑落沒反駁,又叮囑道:“反正你別主動告訴他。”
“哦,我不主動告訴他,等他來問我是吧。”周明軒揶揄道。
“……”桑落嘴硬,“他問你也別說。”
周明軒更樂了,笑着說了句“小孩兒脾氣”,又道:“行,我不告訴他,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兒給軒哥打電話。”
23歲小孩兒脾氣的桑落乖乖答應,挂了電話之後,他也沒把手機放回口袋,就這麽捏着望着漆黑的夜幕出神。
直到藍眼睛小哥叫他,說該回去了,他才搓了搓被冷風吹得有些僵的臉,起身回到了車上。
季商的航班會在明天上午八點落地悉尼,一個小時後轉飛,将在十一點零五分落地凱恩斯機場。
這是回程時,桑落強忍着暈車反應從周明軒那裏旁敲側擊問來的信息,中途因為看手機看得太久,他還下車吐了一次。
從Batlow回到堪培拉市區時已經接近淩晨兩點,頭暈腦漲的桑落回到酒店,吃了止疼藥躺在床上卻遲遲睡不着。
這十天,桑落已經很努力地避免自己去想國內的事兒,和許公主的訂婚,和姐姐的抗争,還有季商……
季商冷峻的臉,緊蹙的眉,以及他唇齒間煙草的苦澀味道。
頭疼的感覺并沒有緩解,或許還有其他地方疼,桑落覺得澳洲的止疼藥沒什麽用,最後還是又吞了兩粒他自己帶來的藥,靠着藥物的安神作用,沉沉昏睡過去。
第二天,桑落睜開眼就下意識去撈手機。
八點三十分。
看見時間,桑落心頭忽然一跳,旋即又覺得自己真是有病。
自我譴責片刻,桑落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入睡,把腦子裏關于季商已經到了悉尼的信息抹除掉。
可惜肚子餓,睡不着,桑落只好起床去餐廳寬慰自己空蕩的肚子。
用餐時,桑落又遇到了昨天和他拼車的藍眼睛。
拼車之前桑落就知道他們住在同一家酒店,所以在餐廳遇見也并不奇怪。藍眼睛先看到的桑落,揮手喊他“Shang”。
桑落愣了一秒,才循聲轉頭。
昨晚回程時,藍眼睛在車上說他聽到桑落打電話說中文,問他是不是中國人,還說自己去過中國旅游,很喜歡中國。後來桑落在路邊吐的時候,藍眼睛給他遞了水,回程時也對他很照顧。
于是桑落就和他互通了姓名,還交換了聯系方式。
藍眼睛叫Mark,他的同伴Ken提前回了悉尼,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裏,Mark非常熱情,邀請桑落和他一塊用餐之後,還邀他一起去國立美術館,說是有莫奈作品的展出。
桑落沒有其他安排,也的确對Mark的熱情難以拒絕,于是答應同行。
畢竟找點事兒幹轉移注意力是修複情緒的好辦法。
兩人背着相機到達美術館門口的時候,距離十點還有二十分鐘。
國立美術館算是堪培拉極負盛名的旅游打卡點之一,來參觀的游客不少,Mark顯然是做過攻略,帶着桑落先後參觀了Cressida Campbell、莫奈和畢加索的展廳。
桑落小時候學過畫畫,平時偶爾也會提筆畫一些,他對這些畫作興趣不低,但顯然今天不夠熱情,走着走着,竟沒跟上Mark的步調。
走出展館,桑落自己背着相機随波逐流,行至美術館南部花園的時候,收到了Mark的短信,問他在哪。
桑落環顧一圈,瞧見前方池塘中間凸起的綠色方形金字塔才知道自己走到了在網絡上極負盛名的那個天空之城Within Without。
恰好頭頂傳來飛機的轟鳴聲,桑落擡頭看了會兒天空,然後又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二十五分。
季商大概已經落地凱恩斯,見到了周明軒。
會來找他嗎?
思緒短暫地走失,就被桑落拉回到眼前的佛塔上。
沿着粉色牆壁周邊的坡道,桑落走到了佛塔另一邊的入口,入目便是淺白的月光石,明亮的光從頂部的圓形空間落下,在佛塔牆壁上形成金色的光圈。
佛塔頂部是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局部的天空,擡頭望去時頗有些井底之蛙的感覺。
藍色的天空變得狹小有邊界,好像沒那麽高遠不可觸碰,給人虛假的期待感。
桑落握着手機,覺得自己真的是很沒出息。
“Shang?”Mark的聲音喚回了桑落的思緒,他轉過頭看到Mark拿着相機有些擔憂地看着他,用英文問他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
桑落笑了笑,說沒有,讓他別擔心。
Mark點了點頭,又問他是不是還有什麽其他安排,如果有的話,可以離開,他已經參觀完了。
桑落還是說沒有。
Mark看了他兩秒,放棄了委婉:“I noticed that you always check your phone,waiting for someone's message”
桑落:“……”
不等桑落回答,他捏在手心的手機忽然開始振動,視線掃過手機屏幕,桑落神色有些猶豫。Mark了然地朝他笑了笑,對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很自覺地走到一旁給他留出空間。
在電話即将自動挂斷的時候,桑落還是按下了接通,将手機貼在耳邊。
電話那邊是周明軒的聲音,桑落不意外,只是很意外他說季商沒到凱恩斯。
“季商現在還在悉尼機場?”桑落神色微愣,他實在很疑惑一向嚴謹的季商怎麽會因為丢手機而錯過航班,滞留機場。
“嗯,我現在有事兒分不開身,沒法兒去接他。”周明軒一邊和他說着話,一邊還在用英文讓別人稍等,“你離得近,跑一趟。不然你哥丢了,有你哭的。”
桑落無語,心說季商那麽大一人,不至于丢了,然而他還沒答應,周明軒就挂了電話。
桑落在原地靜默着站了幾秒鐘,然後轉頭用視線去找Mark的身影。
“Sorry,Mark,I have to leave now.”桑落說。
“It's okay.”Mark笑着沖他挑了下眉,善解人意道,“You don't have to be sorry,I understand she is important to you.”
桑落莞爾,對于Mark的誤會他沒過多解釋,只是說了一句:“Not ‘she’.”
不是她,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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