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仍有執着

第9章 仍有執着

桑落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睜眼,眼眶的酸痛感差點讓他掀不開眼皮,腦袋的痛感也随着意識回歸而複蘇。

昨天夜裏,桑落無數次覺得自己好像死掉了,現在看到窗簾外的朦胧光線,光感和痛感提醒他,他還活着,五髒俱全。

床邊櫃子上有一杯水,桑落并不記得昨天晚上季商來過,他盯着澄淨透明的水晶杯看了一會兒,然後端起來喝了個幹淨。

緩過嗓子的幹渴感,桑落緩慢地起床走進衛生間,毫不意外地在鏡子裏看到蒼白且浮腫的臉,尤其是一雙眼睛,腫得像對核桃。

用冷水洗漱之後,桑落走出房間,沒想到會看到季商。

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前擺着一臺筆記本電腦,看樣子是在工作。

聽見腳步聲,季商轉過頭,先是說了一句“就先這樣”,然後摘掉了藍牙耳機,問桑落:“醒了?”

桑落沒說話,收回視線去水吧臺給自己倒水。

季商關上電腦,繼續問他:“吃東西嗎?給你叫餐?”

桑落仰頭喝水的時候,餘光發現季商身上的白襯衫似乎是昨天晚上那一件。他動作頓了一瞬,旋即自若地放下水杯:“我不餓。”

恸哭之後,桑落的聲音會變得嘶啞,冷感還在,卻藏不住脆弱。

“你在這裏幹什麽?怕我又跑了嗎?”

季商看了他兩秒,胸口微微起伏,很輕地長舒一口氣,像是嘆息:“有些工作要處理,你這裏Wi-Fi信號更好。”

桑落也不知道信沒信,冷淡地趕他走:“放心,我沒打算跑,忙完了你就走吧。”

從冰箱裏拿了罐汽水,桑落回到了卧室,門沒關嚴,不多時,他聽到腳步聲漸遠,房門打開又關上的動靜。

季商離開了。

冰冷的錫罐暴露在室內的空氣中,表面的冷霜融化,水汽凝聚,浮起細密的水珠,像積雨雲承載不住霧氣,下起了雨。

一滴又一滴的冰水砸在桑落的腳背上,涼意讓靜立着的桑落回神,他拿紙巾擦掉瓶身的水,躺倒在床上的同時也将瓶身按在了眼窩上。

刺骨的涼意冰凍住了眼眶的酸澀,也緩解了雨勢。

視網膜上的黑暗在擠壓下浮出絢麗的顏色,紅色的、黃色的,也是藍色的、綠色的,讓桑落想到五年前,他和季商一起在堪培拉時拍到的那張照片。

漆黑的夜幕中,相機強曝光下才隐約出現的那一點藍綠色的光。

承載了他十八歲情窦初開時許下的隐秘願望。

一半在他的努力下勉強成真,一半因季商的回答絕無可能。

眼窩上的低溫痛感好像沿着皮膚傳遞到了別的地方,桑落又開始呼吸困難了,連帶着心髒也開始難受。

他開始覺得極光沒那麽美了。

如果傳說都是假的,極光好像也沒必要去追。

Mica事務繁忙,中午的時候就和未婚夫離開了漢密爾頓島,她走之前來找過桑落,聽季商說他還在睡覺,便在社交軟件上給桑落留了言。

桑落在下午的時候回複了她的消息。

傍晚的時候,季商又去敲了一次桑落的門,敲了很久都無人應答,季商給他打了電話也無人接聽。季商準備離開的時候遇到了酒店的經理,經理告訴他,桑落下午的時候出去了。

季商皺了皺眉,詳細詢問了桑落的去向,甚至還打算聯系了Mica讓她幫忙聯系飛行公司,詢問桑落有沒有飛走。

幸運的是桑落并沒有離島,季商從免費擺渡車司機那裏得知桑落一個人拿着相機去了教堂,那裏有人在舉辦婚禮。

季商過去時,婚禮已經結束,他向游客詢問,得知桑落去了白沙灘,便調轉腳步再次找了過去。

此時正值日落時分,天氣轉變,朗朗晴空多了綿延的烏雲,鹹蛋黃一樣的太陽依舊固執地散播光輝,烏雲染了金邊,白沙灘也蒙了薄紗。

散步的游客還有很多,季商一一看過,直到太陽被烏雲完全遮住也沒能看到桑落。

周遭光線逐漸昏暗,濕鹹的海風中,季商的臉色開始變冷。

心裏升起擔憂的同時也不免升起愠怒,尤其是在他找到桑落之後,一向不露聲色的季商終于變了臉色。

桑落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灘上,海水浸濕白沙的同時也在浸濕他的雙腳,他像一片脆弱的浮葉,随時都會被潮水卷走,淹沒,然後消失不見。

“桑落!”

低吼一般的喊叫,驚醒了閉目的人。桑落迷茫地移開壓在眼睛上的胳膊,胸口放着的相機被碰倒,滾落在他的腰側。

相機棱角撞出的痛感讓桑落完全清醒,他眼睛完全睜開,只是雙目被壓的時間太久,讓他的視野模糊。

即便如此他也看到了朝他奔過來的人影,桑落坐起身,仰頭看向胸膛快速起伏的季商。

“你——”

對上他迷茫又泛紅的一雙小狗眼,季商忽然間失語。

海水又一次漫上沙灘,沁涼的觸感直達小腿肚子,桑落終于意識到他不僅睡到了日落,還睡到了海水開始漲潮。

他撐着手想要起身,旁邊的季商立刻擡手抓住他的胳膊幫了他一把。

“酒店的床不夠你躺的嗎?你在這睡覺,不要命了嗎?”季商語氣有些沖,是真的生氣了。

酒店很悶,也很壓抑,所以桑落走了出來,渴望一些新鮮的空氣緩解他的窒息感,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睡着,大概是藥物的作用。

桑落有些心虛,低着頭不說話,他想要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胳膊,然而季商力氣很大,他沒能抽回,只好擡頭去看季商的臉。

眼睛的不适緩解了,桑落将季商沉着的表情看得很清楚,自然也沒有錯過他眼中的擔憂。

“我沒那麽傻,你不來我也能醒。”頓了頓,桑落又輕嘲般地笑了一聲,“失個戀而已,我還不至于要放棄生命。”

季商沉凝的視線像夜色一樣深重,落在桑落身上,讓他心裏毫無由來地浮起一些畏懼,他用了些力抽回自己的胳膊,往岸上走。

“餓了,回去吃飯。”

兩人一起回了酒店,桑落是真的餓了,便徑自去了餐廳。

酒店餐廳裝修別致,食物更是新鮮美味,大廳中間還有技術高超的鋼琴師演奏,處處都是悠閑交談的平和氛圍,只有他們倆相顧無言。

昨天的那場告白與拒絕來得突然,兩人之間的關系剛好轉一點,就又降到了冰點。或許和桑落一樣,季商也沒想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攤開,但世事無常,很多事情都不會受他們的控制。

季商不提,只在點餐時詢問桑落想要吃什麽,一人一句的對話結束,氣氛再次沉凝下來,兩人沉默地用餐。

吃餐後甜點的時候,桑落忽然主動詢問:“你打算什麽時候飛悉尼?”

季商動作頓了一瞬,答道:“最遲後天。”

“哦,”桑落說,“那就明天一早吧。”

季商停下動作,擡頭看向桑落。

桑落用小勺子舀着布丁,頭也不擡繼續道:“別誤會,我不是要跟你回國,只是順路去悉尼。”

“你去悉尼幹什麽?”季商問。

桑落咽下布丁,甜味在口中擴散。

“采風。”他擡頭看了一眼季商,神情很放松地說,“我答應了Mica,要去參加她的婚禮給她拍照,所以短時間內不會回國,你……你自便吧。”

Mica說是邀請了季商,但從季商和李萱的交談內容來看,他應該不會去參加,桑落強迫自己不要去管。

季商的表情沒什麽變化,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勸解。

桑落想了想又說:“你放心,我沒打算再逃跑,也不會不接電話,姐姐要是想找我一定能找到我,至于什麽時候回去,看我心情吧。”

季商還是沒說話,只是視線一直牢牢将桑落捕捉,像是在思索他這番話的可信度。

“機票訂了告訴我一聲。”桑落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離開了餐廳。

嘴上說得輕松又灑脫,其實桑落還是在逃避。

明确說出口的“喜歡”和明确得到的“不可能”,讓他和季商之間的可能走到了終點,不能繼續裝傻粉飾太平,也不能倒退做回兄弟。

季商或許可以做到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依舊把他當弟弟對待,但桑落做不到,他依舊不願意就此認命,就這樣乖乖回去。

Mica的婚禮将在新加坡舉辦,她母親是新加坡人,她小時候曾經在新加坡待過一段時間,就是在那時她認識了她的未婚夫。

經年之後,兩人又重新在新加坡相遇。

新加坡算是他們的愛情聖地,為了圓小時候的承諾,他們決定将婚禮地點定在新加坡的聖安德烈教堂。

三天後,桑落會跟着Mica一起飛到新加坡準備婚禮,原本桑落是準備就待在漢密爾頓島調整自己的狀态,畢竟這裏還有很多的美景值得桑落去捕捉。

只是很巧的是,如桑落的心情一樣,這裏也開始陰雲密布。

恰好桑落收到了在堪培拉有過交集的Mark的信息。

Mark把他給桑落拍的照片發了過來,同時告訴桑落,在桑落離開堪培拉之後,堪培拉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晴日遙遙無期,他已經失望地回到了悉尼。

除此之外,Mark還提到了有個瑞士的藝術家将要在悉尼小鎮Bowral的葡萄園舉辦極光展,如果桑落對極光興趣不減,或許可以來看一看。

毫無疑問,在明知晴日遙遙無期之後,桑落好像對極光仍有執着。

假的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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