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一

二一

7.

我是一個死神，我沒有名字。

方笑笑說讓我這周六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去找她。

我算了算自己的工作安排，正好周六那天我沒有工作計劃。

……等等！我去找她幹什麽啊？

只要她看得見我，我還是不能順利完成任務！

但是……如果不多和她接觸的話，我又怎麽找出她可以看見死神的原因呢？

我又怎麽得知在某一天她或許就忽然看不見我們了呢？

既然如此，周六去找她也未嘗不可。

于是我點點頭，算是答應，便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忽然聽見方笑笑在後面喊住了我。

“欸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什麽名字？

我又開始迷茫了，我好像沒有名字。

因為在我們公司，大家都是以排名互稱的。

Advertisement

排名不能算作是名字吧？我有些苦惱。

方笑笑應該有些急性子。她見我半天不回她，又開始催問了：“怎麽了，你的名字是不能被我們普通人知道的嗎？”

我猶豫道：“我好像沒有名字。”

方笑笑看我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憐憫起來，我好像已經聽見她在心裏驚呼：天吶！怎麽會有人這麽可憐，居然沒有名字！

雖然但是，我并不想被一個壽命已經所剩無幾（或許還會再活一段時間）的人同情。

方笑笑又問我：“那別人都是怎麽稱呼你的？”

“我們以排名互稱，現在我排37名。”

“三十七？”方笑笑低聲呢喃了幾句，又陡然拔高音量，“那就叫你二一好了。”

？？？

二一？為什麽？

“因為三七二十一啊！”方笑笑舉起兩只手，左手比“二”，右手比“一”。

“乘法口訣表，知道嗎？三乘七等于二十一。總之就叫你二一啦！”方笑笑走到床邊坐了上去，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腿，朝我揮了揮手，“快回去吧，死神……二一。”

我笨拙地學她的動作也揮了揮手，轉身出了病房。

二一嗎……感覺也不是很難聽？

8.

我叫方笑笑，我是個不太乖巧的病人。

我知道這周六有個漫展。

但作為一個身體虛弱的病人，我是沒有資格跑出醫院的。

而且我的身體狀況，也支撐不到我跑出醫院去縣中心的漫展的時候。

可如果有二一陪着我的話，說不定可以。

其實我一直不确定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也許在某一天，我會突然失去可以看到死神的這個能力。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在那一天到來前，把我想要做的事，全都做一遍。

比如逛一逛這個漫展。

周六下午，二一如期而至。

她穿着死神統一的黑色長鬥篷，卻沒有像其他死神那樣把鬥篷後面的帽子帶上去。

她的發型是動漫裏标準的黑長直，和《好想告訴你》裏面的女主發型基本一模一樣。她的長相，氣質也和那個女主相似。

這麽一想，二一長得還是蠻可愛的嘛。

逃出醫院的過程驚心動魄。幾乎整個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認識我。大概是因為我在醫院待得太久了。

其實他們也不會刻意阻止我，大部分人都會以為我只是去醫院門口的花園裏散步。

但是他們一定會對我問來問去的，而且啰裏啰唆一大堆，比如有沒有什麽不舒服啦，今天怎麽忽然要到外面去啦，一定要注意安全的啦……所以我決定避開他們。

醫院大廳的左邊有一個快遞箱，我在前幾天下單買的衣服今天正好到。

是一件白色襯衫搭配紅色背帶格子裙，腰間紮着一個蝴蝶結，裙擺特意買得很寬大的那種，因為我想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洋娃娃。

當我在廁所裏換衣服的時候，二一總是用一種……觀察什麽新型物種的眼神看着我。

平時她也會用那種帶着觀察的眼神打量我，但這次她眼裏好像又多了些驚訝。

“怎麽了怎麽了，你是沒見過美女嗎？”

二一朝我翻了個白眼，然後默默地移開視線。

9.

我是一個死神，此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方笑笑真的很麻煩。

讓我去找她就算了，還要讓我陪她出去玩。

玩就玩吧，還要拿快遞，拿完快遞還要換衣服。

她事情怎麽這麽多啊？

方笑笑買了一套白襯衫配紅色背帶格子裙，裙擺很大，穿上去之後有些像洋娃娃。

所以穿成這樣的意義在哪裏呢？這種衣服不會很惹人注意嗎？

我覺得很稀奇，就多看了兩眼。

結果方笑笑居然瞪了我一眼，還說：“怎麽了怎麽了，你是沒見過美女嗎？”

我一般不對人翻白眼，除非忍不住。

我沒忍住，對她翻了個白眼，不再看她了。

方笑笑把她自己收拾好了，想要給我也打扮打扮。

她興致勃勃地問我：“你可以讓其他人也能看見你嗎？”

我點點頭，死神是可以解除隐身的，有些死神沒有工作的時候也會去外面玩，只要我們不對這些人産生情感或者羁絆，就沒有關系。

我解開隐身，我們兩個人站在鏡子前，她給我梳頭發。

梳子很順暢地梳到頭發發端，方笑笑很羨慕地看着我的頭發說道：“你的頭發很漂亮。”

她手指從我發間縫隙劃過：“我也很想要這樣的頭發。”

我随意扯過一縷頭發，仔細看了看，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你的頭發又黑又亮，很順滑，也不分叉。”方笑笑認真地同我解釋了，又拽起幾根自己的短發，“我的頭發就很枯黃。”

我其實不大能理解，在即将逝去的生命面前，為什麽她會留意到并不是那麽重要的頭發。

于是我問她：“為什麽想要？”

方笑笑很坦然：“因為我沒有，所以想要。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這樣啊，”我的解決方法一向簡單粗暴，“實在想要的話，可以戴假發。聽說有些假發發質比真的還好……”

方笑笑又以那種看傻X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閉上了嘴。

10.

我叫方笑笑，為了出來玩不得不捎上一個死神。

二一的頭發很漂亮，不像我的頭發幹枯、易斷、還分叉。

我說我也很想要，她居然問我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不過是看見別人有的，心裏就會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也有，會怎麽樣。

但我也說不清楚，我想要的究竟是一頭漂亮的頭發，還是漂亮頭發背後所代表的健康。

不過，就算我認真地和她解釋了，這個單純的少女死神也不一定能懂。

對一個掌握上千條性命開始與結束的人來說，我這一條命又有什麽特別的呢。

我沉下心，把二一淩亂的頭發梳順。

二一依舊穿着我們初見時的那身黑色鬥篷，我不禁問道：“你今天也有工作嗎？”

她否認了：“沒有。”

因為正在被我梳頭，她整個人很乖順，只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亂梳。

“那你為什麽也穿這件衣服？你只有一件嗎？”

好吧她穿什麽衣服都和我沒關系，而且倒不如說這套衣服還挺适合漫展的，都不用cos了，她本身就是個貨真價實的死神。

沒想到二一很嚴肅地反駁我：“我換過衣服了。”

“我有很多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我：“……”

我幹脆停下手：“你想要個什麽發型？高馬尾？低馬尾？丸子頭？公主頭？”

二一好半天沒說話，我從鏡子裏看見她苦思冥想的表情。

她可能并不知道我剛剛說的那些都是什麽發型。

最後只是磕磕絆絆地說道：“就、就這樣吧。”

怎麽回事，你們死神就這麽遺世獨立嗎？

我無奈道：“你們死神都是不玩手機不沖浪的嗎？”

她垂下眼：“我沒有。”

好吧，看來只有二一是遺世獨立的。

我掏出手機，把剛剛我說的幾種發型搜出圖片遞給她看。

二一認真地看完了，思考許久，幾次低頭看手機又擡頭照鏡子，終于下定決心：“就披着吧。”

雖然死神的确不太适合花裏胡哨的發型，但就簡簡單單地披着未免有些太樸素了。

我又透過鏡子端詳她許久，她也從鏡子裏迷惑地望着我。

我撚起她臉頰側邊的一縷頭發，道：“我給你編個小辮子吧。”

11.

我是一個死神，正在嘗試一些從未試過的新奇事物。

方笑笑說要給我紮小辮子。

她只挑出很少的一縷頭發，細細地編了起來。

我們身高差不多高，她埋頭給我紮辮子時，頭發在我臉上蹭來蹭去的，有些癢。

我只好把頭稍稍仰起，朝鏡子那邊轉過去，眼睛朝下看，看見方笑笑手指翻飛，靈活地把那幾縷細細的頭發繞來繞去，又不知從哪裏拿出黑色的小皮筋在靠近發尾的地方纏了幾圈，留下一點尾巴。

兩邊都編完了，方笑笑擡起頭直起身子，還伸了個懶腰，笑着問我怎麽樣。

辮子掃來掃去的，我有些不太習慣。

不過，并不排斥。

我們往外走去，她邊走邊說：“我一定是世界上第一個和死神做朋友，給死神編辮子的人。”

我心裏默默地想，畢竟她是唯一一個可以看見死神的人。

可她為什麽能看見呢？

公司為什麽又要被她安排給我呢？

漫展裏，無數穿着“奇裝異服”的人走來走去，看得我眼花缭亂。

如此看來，扮作洋娃娃的方笑笑反而很正常了。

只是有一點麻煩的……許多人來和我搭話。

“哇，小姐姐cos的是死神嗎？”

“小姐姐你這身鬥篷在哪家鋪子買的啊，有鏈接嗎？質量不錯欸。”

“小姐姐你怎麽沒有那種……”說話的人把手張得很開，“那種大大的鐮刀？有的話一定很酷吧。”

我回想起自己的一些拿着長鐮刀的同事，的确很酷。

但我只能回複那人一句：“我拿不動。”

周圍人只當我在開玩笑，笑成一團。

方笑笑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手裏竟拿着一把長長的鐮刀。

她若無其事地遞給我：“感覺很适合你，就買了。”

我愣愣地接了過來。

人類制作出來的鐮刀與我們死神真正使用的鐮刀不同，這把又大又長的鐮刀還沒有我那把小巧的鐮刀重。

畢竟是要決定人生死的工具，自然是要沉重一些的，怎麽可能輕易讓人拿得起。

周圍又吵了起來，不知是誰先開口，這些人想要和我合影。

我立刻用手中的鐮刀遮住臉：“不、不能拍照。”

因為死神是不會被相機記錄下來的。

如果被誰拍到了我，恐怕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我也有可能回不去了，而是被抓起來做研究。

方笑笑看出了我的手足無措，大概也猜出了我不能被拍到的原因，擋在我身前：“不好意思啊，我家死神比較害羞，請大家不要拍照哦。”

她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擋住一個人的鏡頭，微笑道：“請不要偷拍。”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聲“對不起”，便離開了。

周圍的人也陸陸續續走了。

方笑笑轉過身，我發現她此時正好站在光下。

她朝我伸出一只手：“走吧。”

我搭上了那只手。

12.

我叫方笑笑，第一次逃出醫院來逛漫展。

剛進入會場時，我就看見有個小攤子裏擺着一把鐮刀。

一定和二一很相配，于是我把它買了下來。

二一已經被一群人圍住了，這不奇怪，好看的死神小姐姐誰不愛？

我擠進去，看見二一和我想的一樣，很是局促。

有人說想要和她合影，她立刻緊張起來，我猜想她應該不能被拍照，便替她擋了擋。

人群散去，我回過頭來，二一整個人呆呆的，好像還沒緩過神來。

有些可愛。

于是我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第一次參加漫展，不管是不是真的好玩，我都覺得很是稀奇有趣。

當然，旁邊有一個比我還孤陋寡聞一些的。

太陽快要落山了，漫展也要結束了。

我和二一走在回醫院的路上，有些意猶未盡。

我問她：“你覺得今天開心嗎？”

她點點頭。

我們與一個老奶奶擦肩而過。

我忽然聽見很蒼老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如果兒子可以回來看我一眼就好了……”

誰在說話？！

我立刻環顧四周，只有一個從我們身邊走過去的老奶奶。

她頭花發白，拄着拐杖，走路有些顫顫巍巍的。

二一奇怪地看我一眼，似是疑惑我怎麽不走了。

我壓低音量，指了指老奶奶的背影：“她剛剛是不是說話了？”

“沒有啊。”

二一看上去不像在撒謊。她也沒有必要騙我。

那個聲音又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一趟家呢？”

我猛地抓住二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