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一樣
不一樣
17.
我是一個死神,我頭一回收到來自“客戶”的禮物。
我帶着鐮刀回家時,小時姐罕見地出現在家裏。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有些心虛,把鐮刀往身後藏了藏,又想起根本藏不住。
“交到朋友了?”小時姐問我,“這是她送你的?”
雖然還不能完全定義我和方笑笑之間的關系,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小時姐又說:“那你下次也要記得給她帶些禮物哦。”
給方笑笑帶禮物嗎?
這個有些難倒我了,我不知道怎麽給人挑選禮物。
而且比起禮物,我有一件更在意的事。
“小時姐,我們不是不能和普通人交朋友,産生羁絆的嗎?”
小時姐用一種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我:“她看得見死神,已經不能算是普通人了。”
她居然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不禁問道:“你也認識她嗎?”
“認識呀。”小時姐的話裏帶着點我聽不懂的深意,“既然是朋友了,下次去探望人家的時候,可以解除隐身,光明正大地走正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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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一個沉重的,不得不考慮的問題:“那要是她以後看不見死神,變回了普通人,我又要怎麽做呢?”
小時姐走到我面前,擡起手——
在我的腦門上彈了一下。
“想那麽多幹嘛。”她收回手,從我旁邊走過,拉開門。
“到那個時候,你自然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站在門邊,深沉地望着我。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目光也可以讓人倍感壓力。
或許她要告訴我的,和我手握的鐮刀一樣沉重。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只有你們能做;有些誤會或者矛盾,也只有你們能化解。”
“你注定要和一些人相識,也注定要見識到這個世界關于生命、關于人心的更多一面的诠釋。這是緣分,也是宿命。”
随後是門被關上的聲音。小時姐出門了。
18.
我叫方笑笑,是一個常年被困在病房裏的病人。
二一來找我的時候我還蠻驚訝的,尤其是看到她并沒有隐身,走的正門,和護士姐姐局促又害羞地說了兩句話,手裏還提着一個禮品袋的時候。
她把禮品袋遞給我,坦然道:“送你的。”
講真,從禮品袋裏拿出禮品盒,打開蓋子的那個瞬間,我的确蠻期待的。
然後……我看到了禮盒裏的假發。
發質很好,色澤不錯,摸了摸,手感也還行。
嗯……所以我在期待什麽呢?
算了,我拉開床頭櫃最上面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新手機給她:“拿去用吧,你這個原始人。軟件都給你安裝好了,電話也存進去了。”
她推還給我:“我不要。”
我強硬地塞到她手裏:“你不要,你不要我怎麽聯系你?去你們公司找你還是上你家找你?”
這不得讓她收下,以後好随時聯系她呀?
我還想多擁有幾段快樂美好的時光呢,要是一個手機就能收買死神,那我賺大發了。
二一糾結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
19.
我是一個死神,莫名其妙和一個本該被我結束性命的人成為了朋友。
方笑笑之前幫我解圍,還送了我一把鐮刀。
小時姐說要給人回禮,我想起她說她羨慕我的頭發,所以我給她買了一頂假發。
而後她又給我一個手機,說沒有手機不好聯系對方,非逼着我收下。
這禮物送來送去的,我和她之間倒是徹底還不清了。
外面天氣不錯,方笑笑說,要不出去走走吧。
醫院外面有一個公園,很多病人都會在那裏散步,曬太陽。
我們并排坐在長椅上,秋日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很暖和。
方笑笑朝後微仰着頭,眼睛閉着,和我說些沒頭沒尾的話:“二一,你沒有手機,平時都是怎麽消遣時光的啊?”
我的确沒有太多娛樂活動:“工作。我工作很認真的。”
“那沒有工作的時候呢?”
“讀書,偶爾在家裏看些電影。”
方笑笑一下子來了興致,頭擡起來,眼睛也睜開了,看向我:“那我們下次去電影院看電影吧。”
我發現我很難拒絕方笑笑:“……好,我請你。”
她送了我手機,那電影票的錢就由我來出。
只是我從未去過電影院,也不知道什麽電影好看,得去找小時姐給些參考了。
又說起前幾日遇見的那個老奶奶。
“她第二天被送來醫院了。”方笑笑告訴我,“她的兒子也來了。”
方笑笑很誇張地用手給我比劃了一下:“拿了好多東西,感覺是一下車就趕過來了。”
“那又有什麽用,”我心裏沒有太大的觸動,“他忙于工作,好久都沒回家,遇上這種事也正常。”
“那你覺得他可憐嗎?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不覺得。意外總是在發生,每天都有人會死去,會面臨分別。我要是都覺得可憐的話,那我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
方笑笑看了我好一會兒,又往後慢慢仰去:“其實吧,還是有些惋惜的。”
我學着她的動作:“有什麽惋惜的,明明就是他自己選擇的工作,自己選擇的不回家,自己選擇的不陪伴。”
人都是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的。
這選擇導致了怎樣的結果,也要他們自己來承擔。
“他在電話裏說過,回來要花上一整天,但他第二日就到了。”方笑笑似乎話裏有話,“而且還買了那麽多東西。”
我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
在母親說出那句想你之後,兒子的選擇是立刻動身回家。
但他們的結局只剩下錯過了。
時間從不給任何人重新選擇的機會。所以我們才要慎重對待人生的每一道選擇題。
那是沒有反悔的機會的。
“不過你說的也對。”方笑笑攬過我的肩膀,“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一下子繃緊了身體:“好像是有些可惜的。”
我們倆就維持着這樣的動作坐了好一會兒。
久到我快要逐漸習慣這個姿勢,慢慢放松下來,方笑笑猛地捂住腦袋,整個人彎下腰去,身體微微打顫。
“诶你怎麽了?!”
我不知道怎麽坐,只好蹲在她面前。
方笑笑再擡起頭時,眼裏竟蓄滿了淚水。
“悲傷,懊惱,後悔……”她呢喃着什麽,站起身來,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着誰。
“找到了!”
她丢下這句話,跌跌撞撞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我沿着她的方向望去,看見湖邊一個畫畫的女孩。
和那個老奶奶一樣,她的生命之火在綻放時枯萎。
我忽然想起小時姐的話。
20.
我叫方笑笑,我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短暫共情了。
和上次一樣,我聽見了那人內心深處的願望。
“要去道歉,要去找她和好……”
不一樣的是,我好像又多了一項技能——我能感受到那人的情緒。
那個人似乎很難受,連帶着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我咬緊嘴唇,在公園目之所及的地方搜尋了一圈,幾乎是一眼就找到了“罪魁禍首”。
那個坐在湖邊畫畫的女孩。
她穿着病號服,帶着一頂棒球帽,棕褐色的卷發披在身後。
面前是一個畫架,畫架上架着一個很大的畫板,畫架下面是一盒丙烯顏料,右腳邊有一個洗筆桶。
我從斜後邊看過去,能看見她左手拿着調色板,右手持一支畫筆,眼神很是專注。
波光粼粼的湖面像鑲嵌了成千上萬顆漂亮的鑽石,栽在岸邊的柳樹樹葉也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随着風微微擺動。
風景很美,的确适合畫畫。
那個女孩卻根本沒看湖面一眼,手裏描繪的是另一個世界。
她想要和誰道歉?
我朝那個女孩走去,二一跟了上來,走在我旁邊,問我去做什麽。
我指了指那個女孩,問二一:“她是不是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二一沉默了一瞬,說:“是。”
我把我的猜測告訴她:“我發現,我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能聽見一些将死之人的願望,甚至還能和他們共情。”
她很直白地問我:“所以你又要去幫助他們了嗎?”
“不是我想幫,我沒那麽好心,自己都快死了。”我指了指我的腦袋,“但要是什麽都不做,這裏很痛,非常痛,所以不得不去。”
我說完,想起二一是個死神。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恰好能看見死神而已,我去做這件事,并沒有什麽顧慮。
但二一不一樣。
如果所有的死神在工作之前都要完成客戶的願望的話,那他們早就辭職不幹了。
如果每個人都能在将死之前将願望完成,不留下任何遺憾的話,他們也不會明白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是多麽重要,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決定着自己的未來了。
如果沒有了那些遺憾,他們又怎麽會知道,擁有生命并不是一件輕松的,可以随心所欲的事呢?
而我現在需要思考一個更現實一點的問題,那就是要不要讓二一和我一起去。
沒有二一,我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去做這件事;
有了二一,她的身份職業不允許她去做這件事。
而我的選擇是……
“你不能去吧?那我一個人去就好……”
我在心裏嘆氣,我選擇把她排除在外。
但二一打斷了我。
“我去。”
我有些震驚地望着她。
“有人告訴我,我們注定要和一些人相識,也注定要見識到這個世界關于……他們的更多一面的诠釋。”
二一很認真地說道:“所以我也去,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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