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有跡可循
有跡可循
52.
我叫方笑笑。
好久都沒有來過學校了。
上一次來……還是在上一次呢。
開個小小的玩笑。
曾經聽說過學校和監獄沒有什麽區別,我覺得是不對的。
畢竟學校還有很多豐富多彩的活動(?),但是醫院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過,就算是我,也知道學校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但女人信誓旦旦:“沒關系,一定能進去的。”
保安躺在搖椅上,兩只手交疊放在肚子上,表情很是惬意。
他嘴角上揚,肚皮上下浮動,還有小小的鼾聲。
還有他的眼睛,似閉非閉,若不仔細看,還以為他只是垂着眼沉思。
女人把伸縮門旁的小門輕輕一推,門被她推開一條縫。
這麽順利的嗎?
只是……我、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和我們同齡的女孩子,推門的手和女人的手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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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幻覺?
好像……又不是?
這畫面在我腦海裏形成倒帶,所有的動作被迅速回放,我下意識追随着女孩的移動行徑回頭一看,又發覺這動作有些蠢。
所有的畫面出現在我眼前,不需要我的回頭。
畫面灰蒙蒙的,暗示我這一切都是某人的回憶。
至于這某人是誰,不言而喻。
我偷偷瞥了一眼身側的女人。
我似乎又覺醒了一個什麽不得了的能力。
從能偷聽到他人的心聲,到感知他人的情緒,現在,居然已經可以偷窺他人的回憶了。
當然,這些能力,都與二一有關。
女孩穿着校服。她是高中時期的女人,臉龐還很稚嫩。
她沒有背書包,只是呆站在小門外邊,有些不知所措。
時間……灰蒙蒙的場景判斷不了這個時候是幾點。
又等了一會兒,她做出一個下定決心的表情,兩拳握緊,看上去像是在為自己加油鼓勁。
她走到了門邊……
“哎,你走路怎麽不看路?”
女人奇怪地斜睨我一眼,我立刻緩過神來,跟着她們一起拐了個彎。
二一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好巧,我也一樣。
我看見女孩走到了門邊,做出拍門的動作。
第一下拍得很輕。她也只拍了一下。
門瞬間被她推開了,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拉開一條縫,鑽進去,停在保安室門前,隔着鏡子望着裏面的人。
我看見了她眼裏的保安。
比現在的他要幹練一點,沒有啤酒肚,頭發也沒有花白。
原來他在這裏做了這麽久的保安。
那個時候的他,也是保持着這樣的動作小憩。
和以前比起來,什麽都沒有變啊。
我忽然想到吧,很多事情,過去好多年了,你說他變了呢,他其實也變了。
變老了,沉澱了,頭發白了,肌肉松弛了。
但你要說,什麽都沒有變,也沒有錯。
他還是在這裏,做着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工作,一模一樣的動作。
時間流淌過的地方,都是悖論。
我想,多年之後,回到曾經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本應該的陌生之處,卻處處透露着熟悉。
那也挺不錯的。
灰蒙蒙的畫面在瞬間被鋪上一層顏色,我們走到了操場這裏。
全國的操場都是一個樣的,紅色的塑膠跑道,破破爛爛的足球場,唯一有遮蔽的主席臺,主席臺兩邊的觀衆席。
球門上的網總是破的,有時候甚至連球網都沒有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繞着同一個方向走,中間隔了大半個操場。
女人望着兩人發愣。我趁機問道:“你以前也會翹掉晚自習來操場上轉圈嗎?”
她想也不想就否認掉:“我才不會。”
撒謊。
我在心裏偷笑,想不到吧,我能看見你的過去!
當然,這不是一件值得誇耀或者宣傳的事。
我只是看見操場上,也是一前一後的兩個女生。不過,這兩個女生的距離比眼前的兩個陌生人的距離近得多。
她走在前面。
後面跟着的小尾巴,是一個看上去就很內向的女孩子。
人有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直覺,這種直覺關于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有時候不準,但大部分時候都很神奇。
我判斷後面的女孩很內向,因為她走路時低着頭,手不敢甩很開,一雙眼怯生生地往上擡,實在讓人很難把她和自信外向聯系在一起。
前面的她走路的時候仰着頭,兩只手揣在兜裏,細長的腿被她一步一步踢出去。
後面的她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前面的她頭也不回,語氣有些不耐煩。
“你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呗。”
小尾巴聞言擡起頭,眼神裏盛滿小心翼翼地期待。
“那你回去嗎?”
“我不回去。”
“啊,可是……”
“不回去。你自己一個人回去。”
“那好吧。”少女很小聲地說,“那我也不回去啦。”
自己一個人回教室有什麽意思呢?她要留在這裏陪自己的好朋友呀。
前面的她有些別扭地別過了頭,其實根本就沒有人看她的正臉。
“随便你。”
“夢夢,夢夢。”小尾巴關不上自己的話匣子了,“你以後,想要去做什麽呀?”
她還是仰着頭。她仰望着天上的某一角。
“就做我現在在做的事啊。”
“現在?走路?”
她很嚴肅地轉了過去。
“我在看星星。”
“可是,”小尾巴茫然地擡起頭,“哪裏有星星呀?”
我差點也跟着擡起了頭。
“到處都有啊,你仔細看。”
她真的非常認真地找了很久,誠實道:“我只看見了一顆星星,就在那裏。”
她快走了兩步,跨到兩人并排的位置,要指給她看:“就在那裏,你看。”
我知道她說的是哪一顆。不用我擡頭,不用我去找,我也知道。
我相信你也知道。只要是一個沒有雲的夜晚,你都能找到那顆,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是金星啦。也叫啓明星。”她很得意地和旁邊的她解說道,“你不覺得,它的名字很好聽嗎?”
“……”
“而且你要仔細看呀!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真的有很多星星的噢。嗯?看不見?是不是因為你近視了?”
聲音逐漸飄遠,回憶結束。
我知道女人那時候說的,是一些于我而言非常遙遠的天文知識。
我們走到了教學樓外面。
進樓之前,我抓緊問了一句:“姐姐,你喜歡星星嗎?”
她不解地看向我,我立刻做出仰望星空的動作,指着最亮的那一顆。
“我很喜歡哦。你看,那一顆好亮。”
她笑了一下。
“喜歡的吧。”
她很不自然地、極力僞裝地、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學樓。
“那顆星星,叫啓明星。”
啓明星啊。
啓明星具體代表什麽,是好的還是壞的,我也不清楚。
但是啓明星這個名字,啓明啓明,聽上去,不是很像那種指導人前進方向的星星嗎?
而她的啓明星,還亮着嗎?
世界上沒有純粹的晚自習。
雖然大家都說晚自習是拿來寫作業的,但是……
富含活力、精神飽滿的老師手托着教材,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口水沫子可以把坐在第一排的同學給淹死。
我好久沒來過學校了,對學校的了解大部分來自于電視劇和小說。
嗯……電視劇和小說裏的高中根本就沒有晚自習。
“你們在哪裏上學?什麽時候回學校?”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選擇撒謊。
“就在這裏上學啊。等我的病好了,就回去呗。”
她一下子起了興致。
“噢,那你是哪個班的?班主任是誰?”
我有些後悔。
果然啊,一個謊言要用成千上萬個謊言來圓。
沒想到我被自己剛剛說的話給坑了。我怎麽知道平行世界裏那個身體健康的自己會在哪個學校,被分到哪個班呢?
如果我一開始選擇的是說實話,情況或許會變得不一樣。要是追溯到更早以前,那我和二一壓根不會來到這個地方。
“應該是高二三班吧。”我嘆口氣,“班主任的名字,早就記不得了,高一就住院了,做了個手術,一直沒好。我覺得等我回去了,大概率要留級。”
“肯定得留級。”
“哎姐姐,你說我們到這裏來幹什麽呢?”
她理直氣壯地瞥我一眼。
“我怎麽知道。”
一時無語凝噎。
驀然想起一句話,來都來了。
我總覺得,我們三個人,作為不速之客,不應該走得如此大搖大擺。
但女人在前面帶路,走得自信,大膽,給我一種我們本就屬于這裏的錯覺。
二一兩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總擔心她會不會在上下樓梯的時候一腳踏空,但她好像還保留一些看路的餘力。
等等,這裏不會有什麽可以奪舍靈魂的鬼怪吧?為什麽二一看上去那麽奇怪?
算了,她一個死神,總歸是比我知道得更多,更有能力一點,我擔心她做什麽。
這個學校的角落裏,有關于女人的過去。
“夢夢,你這麽喜歡星星,之後也一定會選擇天文專業吧?”
“嗯。”她語氣有些冷漠,但是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為什麽喜歡星星呀?”
“就是喜歡啊,不為什麽。”
“那你有想去的城市和大學嗎?”小尾巴兩只眼睛亮閃閃地望着她。
“……”她想了一會兒,“應該不會離家很近吧。”
“為什麽啊?”
“我媽總是管着管那的,控制着我,很煩。”
“那你就考遠一些,反正你成績這麽好,學校随便選啦。”
“……”
“夢夢,你不是報的A大的天文專業嗎?這個錄取通知書怎麽是……”
她沉默地接過那封用大紅色外殼包裝的錄取通知書,手有些顫抖。
她的志願被改了。
被誰改了呢。
她一定是知道答案的。
那個曾經幻想着仰望星空的少女,後來又是經歷了什麽,兜兜轉轉留在了長令,再也不和自己的母親見面了呢。
她聰明,機敏,堅定,一眼就能看穿我們那些不堪一擊的小心思。
可是,她最終也沒能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最後一面,多麽神聖高潔的一個詞。
我陷入了一種無端的糾結之中。
你總覺得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諒的,可當“最後”這個詞出來了,又好像可以再緩一緩。
但你又轉念一想,覺得不能原諒的、觸犯底線的,就是不該被原諒。
或者說是,不該被原諒得很輕易。
世界上好多好多事,誰又能說清楚細枝末節,把每一份罪孽都歸還到它來時的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做出選擇。我頭一回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個沒怎麽上過學的小孩子。
把選擇權交給她自己。我想。
她是一個成年人了,她比我和二一成熟的多,而且,這本來就是她自己的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你的媽媽快要死了,你可能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哎呦不是我在說什麽。反正就是你會去見她嗎?”
她說。
“被一個人毀掉的人生,可以重來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想,能不能重來,一切都取決于你。你怎麽想的,就是什麽。”
“哦,這樣啊。”她說,“回去吧。”
我在聽到她回答的那一瞬間頓悟。原來,她也不知道啊。
她也很迷茫,也有動搖,遠沒有她表面上表現得那麽堅定。
其實也不難理解。互相折磨半生的母女之間的二三事,關于那些被揉碎融進骨子裏的愛與恨,誰又能說得清呢?
女人說,她就去看一眼。
她其實也沒有選擇原諒。她只是因為時間過去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逐漸記不清那些往事,逐漸變得沒那麽在意。
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都過去了。這世上也許真沒有什麽過不去的。
她站在門外面,透過門上的窗戶望了進去。
我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她很快轉過身,走了。
我感受到一陣陰風在醫院的長廊上流淌。
與此同時,走廊盡頭的拐角處,走來那天推着老人輪椅的中年男子。
他看見了女人的背影,愣了一下,試探道:“夢夢?”
女人沒有應聲,沒有回頭,沒有停下。
他确定了,不顧及這裏是醫院,大喊道:“夢夢!你等等我!”
他從我們身旁跑過。
我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另一個世界裏,這裏很混亂。
病房裏發出的“滴滴”的警報聲被腳步聲掩蓋,死神來得悄無聲息。
二一溫柔而又殘忍地捂住我的眼睛,帶着我脫離了刑場。
“別看了,方笑笑。”
而我、在我被她捂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似乎是确定了一件事——
所有的一切,都被神明盡收眼底。
我以為我們改變了很多,做了很多,完成他人未曾完成的願望,渡化他們的遺憾。
但實際上,我們只不過是讓他們按照既定的軌跡,繼續走下去。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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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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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