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片天

一片天

61.

我是一個死神。

「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去看嗎?看嘛看嘛!」

方笑笑給我發來這麽一條消息。

我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打字了。

「什麽時候?在哪看?」

「去郊區!去山上!」

哈?方笑笑病得是愈發嚴重了,腦子都病糊塗了吧?

「你是不是在偷偷罵我?我剛剛發了幾個噴嚏!」

媽呀,方笑笑成精了。

最終也沒有去成山上。

怎麽可能去。大晚上的。

方笑笑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醫院的天臺。

她很不滿。

“不是山上看不見的啦,現在大城市光污染很嚴重,什麽都看不見……不過這裏也只是一個小縣城,環境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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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晚上的走廊是會留燈的。方笑笑病房的燈已經熄了,房間很安靜。

門被輕輕地推開,我探出半個腦袋,确定過道上沒有人後,才讓方笑笑出來。

不能很大聲地說話。我們有刻意走得很輕,怕驚動其他病房裏的人。

上樓梯的時候方笑笑明顯很愉悅,哼着小曲。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她說。

“在想什麽?”

“在想為什麽醫院的燈沒有像恐怖故事裏的那樣,明明暗暗,一躍一躍的。”

或許因為這個世界還不夠玄幻、不夠瘋狂吧。我說:“一躍一躍的是你。”

“因為我開心啊。”方笑笑蹦上最後兩層階梯,往過道看了一眼,吓得後退兩步,把我往身後一藏,“快隐身。”

來的是一個查房的護士。她看見方笑笑,嚴肅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我睡不着呀……出來散散步。”

護士思考了一會兒:“行吧,我陪你,小聲一點。”

方笑笑回頭看我一眼,護士疑惑地問她:“那裏有人嗎?”

“沒有啊……就是,護士姐姐,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

我知道她是在暗示我了,輕輕敲了一下樓梯口的欄杆。

但我好像多想了,方笑笑五官擰在一起,一臉不解地看着我。

啊?不是讓我弄出一點動靜嗎?

護士的臉愈發嚴肅了,我感覺她有些緊張。

“別多想,這是有科學解釋的,我記得我之前看到過……哎我給你搜一下……搜到了!熱脹冷縮,對,熱脹冷縮,建築物內部的一些水泥啊鋼筋啊,收縮的時候會發出聲音,就是這個,不要自己吓自己……”

嗯……是誰在自己吓自己呢。

62.

我叫方笑笑。

我還是被送回房間裏了!

真是的,護士姐姐和二一兩個人像我的貼身保镖一樣,左一個右一個,恨不得把我架起來是吧?

二一說,我們出發得太早啦,得再等等,等護士們查房結束,走廊徹底沒人之後,我們再出發。

可是那樣就會錯過流星雨的時間欸!她到底懂不懂啊!

好吧,她不懂。

總之,等是不可能等的,我們必須立刻出發。

這次,我不會再作死去走廊上多看那一眼了。我要沉默地走完所有的樓梯,順利爬到頂樓,才可以放飛自我,做回自己。

我貼在門上,聽着腳步聲逐漸遠去,又讓二一去跟蹤護士姐姐,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之後,便開始了第二次的,踏向自由、光明、與未來的征程。

這次比上次容易了許多,但我有些擔心天臺的門可能沒有開。

小說裏不都是這麽寫的?這個時候,萬能的主角之一一定會有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裏得到的鑰匙,帶着另一個主角去天臺吹風。

至于時機嘛……設定裏一般都是某個人遭遇了什麽傷心之事吧,正失落着的時候,忽然被他拉着去天臺上,欣賞平日裏見不到的風景、呼吸來自高地的風。

很遺憾,我從未去過天臺。沒有去那裏的理由,沒有拉着我去的人。

問問二一:“你去過天臺嗎?不是醫院的、我是說,哪裏的都算。”

“學校的天臺,”她沒有多想,下意識就回複我了,“雨季結束之時,天空會變得很好看。火燒雲你知道嗎?全是紅色的,金光閃閃的……一層一層,很、波瀾壯闊。總之我描述不出來。”

“只是天空的話,在哪裏都能看的。”我提醒她,“走在平地上擡頭就能看見了,坐在病床上、透過窗子,也能看見一片天。”

“是能看見,但那片天也太狹窄單一了一點。”

她倒是誠實。

我站在樓梯最上面,轉過身看着她,笑得很溫和。

“不可以說這種話噢,二一。不可以把別人的美夢戳破,知道嗎?”一點威脅的意思都沒有,“再說這種話,就打你。”

二一慢吞吞地瞥我一眼。“哦。”

“沒關系,以後你可以經常去天臺,現在秋天了,雨季又要來了,結束後肯定也會有好看的雲的。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去天臺上看天了。”

她說的是“我們”。

好叭,每次她一說點這樣的話,我就覺得我又可以原諒她了。

63.

我是一個死神。

天臺的門沒有鎖,方笑笑看到的時候表示她很吃驚。

門是被虛虛掩上的,一推即開。

有些年頭的鐵門了,很容易摸一手的鏽。

天空很幹淨,沒有飄着的雲。星星很少,或許是因為看不太清。

我想起多雲的夜晚,紫藍色天空很漂亮。

“你知道那種有很多雲的夜晚嗎?天空被壓得很低很低,好像站在頂樓,踮踮腳,伸伸手就能觸碰到。”

“大概能想象到吧。”她說,“事實上,它還是離我們很遙遠。”

“是的,我總覺得它太狡猾了。”

“狡猾?為什麽?”

“因為給人制造了一種只要爬到高處就能觸碰的假象啊。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

爬到高處之後,依舊要仰起頭,才能望見那一片天。

它還是那麽近,距離卻一點點都沒變。原來你所做的那些努力,什麽都改變不了。

她卻疑惑地問我:“能讓人想往上爬,不是挺好的麽。”

“是挺好的。”我又覺得她說得很對,“幻想自己有能觸碰到的那麽一天,挺好的。”

但我沒能繼續和她探讨這個深奧的問題。因為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做了個“噓”的動作。

“這裏有人。”

“你怎麽知道的?”

我問她,她卻沉默了。半晌指了指自己的心。

她聽見了。

“在哪裏呢?”

天臺的樓梯出口出像一個平房,我們現在在房子的前面。

“在後面啦,說不定剛剛也聽見我們說話了。”

方笑笑沉默了一會兒。

“有時候,不是很想聽到這種聲音呢。像是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去做什麽事一樣。”

“但是吧——”她話鋒一轉,“聽都聽見了,那還能怎麽辦呢。”

“你不覺得,其實我們什麽都沒有改變嗎?”

深刻、沉重的問題。

我說:“既然什麽都改變不了,那就去做吧。你都說了,什麽都改變不了,這樣最好。”

這樣最好。

這樣他們的人生結局,就與我們沒有關系了。

而我們、我們只不過是一個,意外的插足者,冷漠的旁觀者。

非得抱着要去改變什麽的想法去做的話,會很累的。

我不願去想、那些與之前的不同。

64.

我叫方笑笑。

最後一面,一個很神奇的東西。

因為有了“最後”這個前綴詞,見面反而顯得不那麽重要。

至于之前為什麽不見面,有什麽是一定不能原諒、不能釋懷的……在“最後”這個詞面前,都顯得那麽渺小,那麽微不足道。

還有一種,是總覺得機會還多,時間還有,未來還長的那一類;是覺得現在不見面也無所謂的那一類;是覺得反正之後絕對會再見上面的那一類。

錯過、錯過、錯過。

忽然說起這個,是因為我聽見的躲在小房背後那人的心聲,又是她想要見誰誰誰一面。

回想起自己偷聽過的那幾人的心聲,無一不是,想要見某人一面,和他再說說話。

而她,她是最虔誠、最真誠的一個。

“童話故事裏,所有的公主都會有一個,專門保護她、實現她願望的神明呢。”

“我也、好想擁有一個那樣的神明啊。我的願望,都可以被實現。”

“你現在的願望是什麽呢?”

她答非所問:“有的時候,幻想回到初遇的那一天,和他的第一次見面,然後、然後告訴自己啊……不過,它是絕對實現不了的了。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我就希望、希望可以再見他一面——”

“就是再見一面,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必說,看上一眼,知道他過得還行……但我知道我自己太蠢了。為什麽要相信童話呢。”

原來,這是一個相信童話的人啊。

她聽見了我和二一的交談。

“好想擡起手、就能觸摸到一片天。”

我也聽見了她和自己的對話。

我忽然想起之前,二一信心滿滿又滿懷期待地看着我說,告訴她,我們是可以實現願望的小精靈。

我知道那個女人一定不會相信我們,但我會為了滿足二一的期待嘗試一次。

但如果是對她說出那句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相信吧?

我繞到小房後面,自然而然地,我們視線交彙在空中。

她臉色蒼白,卻穿着空蕩蕩的病號服,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沖我溫柔地笑了笑。

我盡量以同樣的溫柔回報給她。

“小姐姐,你相信童話故事嗎?”

她有些意外。

“其實啊,我們是可以實現人願望的小精靈噢。”

她又笑了一下。

“我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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