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騙自己

騙自己

65.

我是一個死神。

找人。

方笑笑利用我利用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讓我去找人。

大晚上的，理由是她們都出不去。

可你也知道，這是“大晚上的”啊！

故事是很老套的故事。

重組家庭，嗜酒家暴的繼父一次又一次高擡自己的手，麻木的母親視而不見、刻意撇開的目光、別過去的臉。

她逃了出去，不過從一個深淵墜入另一個深淵。

随口就能抛擲出的諾言，一顆不被人重視的真心。

明明好不容易才逃離的，她怎麽就那麽單純，他說什麽都信呢？

可即便如此，可你、你為什麽還是想要再見他一面呢？

這個城市沒有徹底黑暗下來的瞬間，路燈總是為晚回家的人留下最後一盞。

烏煙瘴氣的網吧裏，我在她說的角落裏看見了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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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對他這麽了解，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在什麽地方。

他知道你的時間不多了嗎？知道你可能熬不過今晚了嗎？

或者說，他知道你在醫院嗎？

我走近了，聽見他的朋友嬉笑着問他，你怎麽辦。

“好像快死了吧？那個女人，病得挺重的。”

原來他是知道的。

但他只是漠然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滑動鼠标的動作很是沉穩。

“那也算是解脫了吧。”

解脫。

是啊，倒不如就這樣，把你放走了罷。

過了今夜，你将只屬于你自己。你是最自由的那一個。

擡起手，就能觸摸到一片天。

回憶中，耳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墓地中，我撐着一把傘。

我們站得離人群很遠，卻又沒有那麽遠。只是沉默着，看着這一切。

許多人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小心翼翼。

一個女人安靜地站着，默默地站在人群外圍，盯着某一塊墓碑，移不開眼。

我知道那裏躺着的人。我送了他最後一程。

那是一場轟動整個社會的新聞。一個人，生活過得不如意，決意要報複社會，開車，在馬路上無差別撞人，肇事逃逸。

公司派了多少個死神，我已然記不清，只記得墓地中，黑壓壓的一片。

我們什麽都改變不了，在某種意義上像是助纣為虐的惡魔，但并不代表我們對于生命就不敬畏。

墓地裏靜默的那個片刻，是我們對于這麽多生命離去的、聽不見的悲鳴。

女人站在我旁邊。她撐着一把黑傘。

她是人群裏最安靜的那一個，卻極為小心地問我：“你也是來看望他們的嗎？”

我微微颔首，沒有接她的話。她指了指那塊墓碑，很輕地笑了：“那是我的愛人。”

“他本來說，等到明天，我們就去領證……我都說今天也行，他這個人很奇怪，平時也不見有那麽多講究，非得拿着黃歷說今天不行，一定要明天……我當時還說今天不宜出行呢，他就出去了，我就想，明天，就等明天，明天也行……”

她說得斷斷續續的，我只是在想，她說的明天，是哪一天呢。

哦，想起來了，是她先生走的第二日啊。

隔得那麽近，倏地就遠了，遙不可及。

“我以為，我們還可以再見很多面，我們有那麽多時間的……他走的時候我還有些鬧脾氣，我、我都沒有送他出門……結果有人通知我說他、他——原來那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了，我、我卻……”

黑色的傘掉落在地上，她兩只手捂着臉。

我看見眼淚從她的指間縫裏掉落，她顫抖着，泣不成聲。

“我卻連一句再見都沒有和他好好說……”

我離開了。

沒必要再見一面了。

他既然不願意來看你，何必強求呢。

你說，這人活着，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66.

我叫方笑笑。

沒有所謂的記憶讀取。

謝天謝地。

我想我不必再受一次病痛上的折磨。

反正關于過去的事她都會說。

“反正以前，他對我的确蠻好的，真的，不然我也不會喜歡他那麽久。嗯？你問我對我是個怎麽個好法？哎呀……反正就是……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挺好的。”

她也知道自己在說一些孩子般的胡話：“都記不太清楚，你肯定不會相信的吧……就其實，我以前過得也不怎麽好，他不會打我，不會罵我，雖然人是冷淡了一些，但至少……嗯，就那樣，你不懂也沒關系。”

我想我或許懂一點。

閑的無聊的時候，會看一些電視劇。

有段時間看那個英劇《去他媽的世界》，第二季裏面有一段話很是打動我。

“缺少愛的人的問題在于，他們不知道愛是什麽樣的，所以他們很容易被騙，容易看到并不存在的東西。”

我想、給二一發消息。

“我為什麽、總是會為別人的往事與不值感到氣憤呢？”

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除了。

我知道她不知道答案。

但有人知道答案，曾冥冥之中告訴過我。

“因為啊，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呀。”

——這段話真實地發生過。

大腦宕機的那個瞬間，我有片刻的茫然。

這是屬于誰的記憶呢？

“二一啊，你回來吧。”

“那個人說不定對她也不是很好，也沒什麽必要見面了。”

“她也不是傻，只是以前過得……不太好，所以只要有人對她稍微好一點點，她就以為那是愛。其實不是的。”

那段話、後面還有一句。

——“但是，大概我們都會常常騙自己。”

回到故事的起點，在我聽見她心聲之時。

“你現在的願望是什麽呢？”

她說。

“有的時候，幻想回到初遇的那一天，和他的第一次見面，然後、然後告訴自己啊……”

“我們就這樣遠遠地對望一眼就好了。我們不要再相識了。”

在她的幻想中，少女決絕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過，它是絕對實現不了的了。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我就希望、希望可以再見他一面——”

“就是再見一面，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必說，看上一眼，知道他過得還行……但我知道我自己太蠢了。為什麽要相信童話呢。”

你聽，她在生命的最後。

沒有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