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時間

時間

67.

我是一個死神。

流星雨最終也沒能看見。本來就看不見。

那樣一個夜晚不了了之。

該走的人還是要走。他根本沒有停下來回過頭。

那他們就都往各自的目的地去吧。

再也別遇見了。

很久之前提到過的電影終于提上日程。

方笑笑說最近沒什麽好看的電影，于是去了私人電影院。

小時姐給了推薦，選的影片是《尋夢環游記》。

我們坐在黑暗中，電影的光照在我們的臉上。

方笑笑看到最後居然眼裏有淚花閃爍。

“我喜歡這個圓滿的大結局。”她說。

“你不喜歡圓滿的大結局嗎？”我想既然提到了“這個”，那應當是不喜歡的。

“被厄運纏身的人，當然喜歡看別人比自己更倒黴。我就是這樣的人。”她說，“奇怪的是，每每看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好人團圓，壞人得到了懲罰的故事發生，覺得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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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方笑笑最喜歡口是心非，她自己卻不知道。

“那你說說，那些你喜歡的不圓滿的結局，有哪些？”

我們自然而然地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嗯，就是，比如，遲到的道歉？比如主角A做錯了一件事傷害到了主角B，一直想道歉，結果後來主角B出意外去世了，那句對不起就再也說不出來……這樣的。”

“哇你好壞！”

她笑着繼續說道：“還有，雙方都不知道的最後一面，走的時候還滿心期盼着下一次見面，連再見都沒有好好說的那種。”

“為什麽這種情節你可以笑着說出來啊！！！”

“我無所謂啊。”方笑笑聳聳肩，“還有啊，送不出去的禮物啊，好不容易買到了，結果……”她猛烈地咳嗽了幾下，沒再說了。

于是這個話題自然而然地結束。

我們都知道一些不願說出口的既定事實。

我其實蠻喜歡這句話的。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好像一些沒講完的故事都有了交代。

記憶到底是有重量的。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方笑笑。

我唯一的朋友。

其實那天晚上，我問她了。

并肩坐在天臺冰涼的地板上，背後靠着牆壁。

我說，方笑笑啊，你說人活着，生命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我想她總歸是比我更能懂的，因為容易失去會使它過分美麗。

但她只是睜大着眼詫異地望着我：“你難道不應該比我清楚嗎？”

為什麽會有人覺得只是因為我是個死神，我就一定知道呢。

而我現在更想知道她的思考。

方笑笑自己也猜到這個發問有些可笑。

“人從出生到死亡，都是在走一個已經被寫好的劇本吧？對于他們來說卻不是那樣的，這只是一段意外常在的人生……而我和你，我們都是不一樣的。你是死神，我是可以看見死神的人，我們好像應該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是、但是吧……”

她頭一回在我面前表現得迷茫。

“活着，就是活着啊，來到這個世界上能有什麽驚天動地的理由呢，不過就是有人讓我來到了這裏……要說生命的意義，那都是我們自己賦予的罷了，大概是因為，這一路上，會遇見許多可愛的人，發生很多美好的事吧，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那關于我人生的意義之中，或多或少都有個你了。

68.

我叫方笑笑。

兩個并排着的迷你KTV房立在私人電影院的對面，讓剛出來的人一眼就能看見。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見裏面兩個高腳凳，還有不停變換的屏幕。

“走啊，”我拉住二一的手，“去唱歌。”

直到拉開那扇玻璃門，坐在板凳上，腳空蕩蕩地懸着，耳機戴在耳朵上了，我忽然想到——

這個人，會唱歌嗎？她聽過什麽音樂嗎？

但我看見她信誓旦旦地點歌了，講真還有些期待。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二一唱得很入迷。

嗯，怎麽說呢。

還挺符合她性格的。

商場一樓，娃娃機旁邊，還設置了一個拍大頭貼的小房子。

兩個女生正好拉開門簾從裏面出來。

我對于一切沒有嘗試過的新鮮事物，都是想要去試一試的。

然而在我興奮地轉過頭想問二一去不去拍照時，我看見她疑惑又好奇地瞥了一眼那個小房間。

啊、對，二一是不能拍照的呀。

“那裏是拍照的地方，很好玩，不過我們去不了啦。”

“這樣啊。”她眼神裏有些失落。

雖然二一是個死神，可在這種時候，我知道她和我一樣。

如果有可以給我們拍合照的相機就好了。

她作為我唯一的朋友，我卻、我們卻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我沒有留下任何有關于她的東西。她也是。

而我又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曾經呆在死神身邊的特權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回收。

在那之後，我要往哪裏去，她又要往哪裏去呢。

“去海邊吧。”

長令縣臨海。

其實還有好多想一起做的事。

去看畫展，去逛夜市。

新年夜的時候一起放煙花。

如果可以，更希望以另一種方式和二一相遇。

在學校，在教室裏。

她會坐在我旁邊，放學後我們一起去精品店買文具。

周末會一起寫作業，學累了就去甜品店。

天冷了那就去吃火鍋，夏天則要穿着小吊帶坐在海邊吃燒烤。

多美好的現實啊，但那不是我的現實。

我沒有時間啦。

“人真少啊。”

二一說。

“是啊，”我忽然張開雙臂，“我們，來比誰跑得更快吧。”

張開手擁抱風。

久違的、奔跑的感覺。

海邊的風很大。

吹着我睜不開眼。

二一的身影明明滅滅。

消失了，又出現。

她不知道的事。

而我、我想，我們都不太穩定。

我還沒看見過星空呢。

只能将就了。

我早就知道的，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時間在推着我走。

我們能改變什麽嗎？一切都是既定的軌跡與結局。

“二一啊……”我慢慢地停下來，“我們，回去吧。”

再見啦，我的朋友。

這是最後一次。

和你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