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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體內傷口的感染越來越嚴重,莉莉安已經為Friedrich包紮了所有傷口,卻也無法阻止他的病情一天天惡化。
暴雨過後,連續幾天都是烈日當空,氣溫越來越高,酷烈的太陽烘烤着整個高地。
雖然有大樹的遮擋,但Friedrich身上的傷處依然被曬得幹枯裂開。
腹部那根斷骨造成的傷口眼看越來越嚴重,血肉的味道吸引了許多蚊蠅,莉莉安已經來不及等到Friedrich醒來,她只得學着Friedrich之前的樣子将斷骨硬生生地按回去,然後替他将傷口綁住。
整個過程裏,Friedrich本能地發出低低的呻/吟,可依舊沒有醒來。
也不知是莉莉安的手法正确還是Friedrich的生命力頑強,腹部的傷口不再往外流血,Friedrich的溫度也一點點降了下來。
在和死神的反複拉扯中,這一次他們似乎又贏了。
除了替Friedrich包紮傷口外,莉莉安每天會去營地裏打來清水為Friedrich擦洗身子。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Friedrich的身體,十幾天的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盡管Friedrich受了這麽多傷幾乎要死掉,但是他的身體依然魁梧健美,和第一次見時一樣。
只是在那雕塑般比例完美的身體上,多出了數不盡的傷痕,這些傷痕使Friedrich身體上緊實完美的肌肉輪廓更顯清晰。
莉莉安想到大學時曾在美院看到過的雕塑模型,如果上帝也是位雕塑家,那Friedrich的身體一定是他最精美的作品吧。
“咳咳,”就在莉莉安胡思亂想的時候,Friedrich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喉嚨已經幹涸,也不再吐血,“炮聲停了。”
這是這麽多天來,Friedrich第一次蘇醒,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又重複了一遍,“炮聲停了。”
“是的,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聽到炮聲了。”莉莉安趕忙輕輕将他的頭枕起,毒辣的陽光曬得Friedrich口幹舌燥,莉莉安趕緊喂他喝了幾口水。
Friedrich眯起眼睛看了看前線的方向,豆大的汗水順着他健壯的脖頸滑落,又滴在上下起伏的強壯胸肌上,沒一會兒便被滾燙的體溫蒸發成水汽。
“戰鬥恐怕要結束了。”Friedrich的眼裏有些憂慮,“北軍如果不再開炮,說明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陣地争奪戰,他們打上高地來了,情況可能不妙。”
雖然Friedrich已經離開前線很久,但身為戰功赫赫的将領,他的戰場嗅覺依舊敏銳。
他的預感是準确的,沒過多久前線的潰兵便像潮水一樣退了下來。
“快跑吧,北方佬占領高地啦!”“指揮官下令撤退,傷兵營在醫療兵的帶領下撤回馬裏蘭州。”
雖然軍令要求醫療兵帶上所有的傷員,但是醫療兵們也早已被北軍吓破了膽,他們根本顧不上掩護傷員,自顧自地逃跑了。
“莉莉安,你趕快走吧。”Friedrich無奈地道,高地的失守讓他心如刀割,那可是他和士兵們用鮮血守衛的地方,即便部隊抛棄了他,可他依然認為自己是南方軍的一員,戰争的失敗甚至比身上最重的傷都要讓他心痛。
“不,我們一起離開。”莉莉安毫不猶豫地拒絕,北方軍的軍紀極差,Friedrich這樣的南方軍将領落到他們手中是什麽下場可想而知,當然,像莉莉安這樣的美貌女子一旦被北軍俘獲,等待她的也将是地獄般的結局。“你答應過的,要帶我回弗吉尼亞州,你的家鄉,我們就往南去,回家!”
Friedrich看到莉莉安的眼神無比堅定,他的鬥志也燃燒起來,“好,我們回家!”
在莉莉安的攙扶下,Friedrich顫抖着試圖站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活動過雙腿,左腿腿骨被子彈打碎一發力便鑽心的疼,右腳腳掌也因之前受傷還未痊愈,Friedrich甚至連站立都無法做到。
他撿起地上那根被雷劈落的斷木用它當作拐棍撐在地上,斷木上有許多結實的木刺,但Friedrich已來不及處理,他粗糙的手掌磨平了許多木刺,更多的木刺還是紮進了他厚實的掌心和虎口,随着他的發力深深陷進手掌中。
借着這斷木的支撐,Friedrich找到了發力點,他腹部的肌肉一條條地繃緊,将核心力量發揮到了極致,古銅色的皮膚下充滿爆炸力的腹肌幾乎要将纏繞着他的繃帶撐破。
靠着驚人的腰腹力量,Friedrich終于站了起來,但肋部的位置卻明顯的有數塊凸起,那是他斷裂的肋骨,随着Friedrich的每一個動作瘋狂折磨着他。
“呼、呼、”Friedrich健碩的上身已全被汗水浸透,在烈日下反射着金屬的光澤,充滿力量感,他艱難地邁出左腿,但腿骨傳來的刺痛像是無數小針在紮着骨頭,令他全身如觸電般顫抖起來。
在這顫抖中,Friedrich大腿肌肉上凸起鋼筋般粗大的青筋,像是有生命力般在緊繃的大腿皮膚下跳動着,他的左腿終于跨出了第一步。
Friedrich呻/吟着宣洩難以名狀的痛苦,但他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他死死地握緊手裏的斷木,鮮血順着斷木粗糙的紋理流下,卻沒能讓Friedrich的動作有一絲遲滞。
以斷木為支撐,Friedrich又跨出了第二步,他的右腳沒有穿鞋,夏天氣候炎熱,如果穿着悶熱的軍鞋,很快他腳底的傷口便會腐爛和鞋底粘連在一起。
但這樣一來,Friedrich寬大的腳掌便只能直接踩在地面,雖然纏着繃帶,可高地地面上那些細碎尖厲的石子卻依舊紮破繃帶刺進他的腳底,沒一會兒,Friedrich腳掌上新結的繭便被磨爛,在地面上留下斑斑血跡。
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Friedrich的嘴唇顫抖着,在呻/吟聲裏,他如同受傷的戰神,不屈地挺直着他雄健的身軀在烈日下前行。
身旁不斷有撤退的南方軍士兵經過,他們看向步履蹒跚的Friedrich露出憐憫的神情,但很快他們就遠遠地将Friedrich甩在了後面。
也不知走了多久,Friedrich和莉莉安卻只是剛剛下了高地,撤退的大部隊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首先撐不住的卻是莉莉安,她連續幾天不合眼地照顧Friedrich本就身體十分虛弱,在烈日暴曬下又走了那麽久,她的腳步踉跄起來,差點摔倒。
Friedrich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讓莉莉安靠在自己的身上,攙扶着她前進,可如此一來壓在Friedrich身上的重量更大了,但他沒有停下,粗壯的手臂穩穩環抱着莉莉安的腰,Friedrich的步伐依舊沉穩,只是他額頭上的青筋卻不住跳動着,顯然每走一步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忽然,身後傳來了密集的槍聲,Friedrich警惕地回頭看去,遠處高地上方塵土飛楊,許多衣衫不整的傷兵連滾帶爬地逃下來。
“北方佬見人就殺,快跑!快跑!”
一位斷了手的傷兵身上還帶着傷,他一邊驚恐地對着Friedrich狂喊,一邊發瘋一樣向南逃去。
Friedrich的心沉了下去,北軍的追殺來得這麽快讓人感到絕望,走了這麽久,Friedrich的力氣也快耗盡,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重,身上的傷口也多處裂開,随時都會倒下。
即便是他有力氣再走,以他們的速度,恐怕沒多久就會被追上。Friedrich喘着氣看向四周,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密林裏,在密林邊有一片茂密的荊棘叢,如果能躲進去,興許可以躲過北軍的追殺。
這片荊棘叢就生長在高地下方的背陰處,水土滋養又光照充足,長得無比茂密,比人還高出一頭,但那些堅固銳利的荊棘如同鋼針一樣密密麻麻令人望而生畏。
身後的槍聲越來越近,Friedrich已經可以聽到北方口音的叫罵,他看了看身旁神情恍惚的莉莉安,心裏下定了決心。
他張開雙臂,用自己高大強壯的身體将莉莉安嬌小的身軀緊緊抱住,小心護住她身上一些要害的部位。
接着他背對着荊棘叢,深吸一口氣弓起了背,背上的肌肉随着他的發力緊實如鋼鐵,Friedrich随即用力地向後撞去,他只感覺自己的後背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高大的身體便瞬間在密集的荊棘叢上撞開了一個口子。
很快,堅韌而富有彈性的荊棘叢似乎是被外來者激怒了一般從各個角度向Friedrich伸出了尖厲的刺。
Friedrich死死地抱着莉莉安,将頭低下避免眼睛被荊棘刺傷,四面八方無處不在的刺痛感讓他的身體本能繃緊,他死死咬着牙關,每一寸肌肉都瘋狂地發力凸起,和利劍般的荊棘對抗着。
為了隐藏得更安全,Friedrich不得不向着荊棘更深處擠去,很快他身體的皮膚便被荊棘刮開了無數的口子。
越往裏走,荊棘越是茂密也越是堅硬,Friedrich鋼鐵般的肌肉也無法抵禦荊棘的進攻,這些荊棘好像有生命一樣,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報以最猛烈的攻擊。
Friedrich的背上、胸口、手臂很快被粗壯的荊棘絲絲纏繞,那不規則的刺深深陷進Friedrich的肉裏,像是捆綁着他的鐵絲網,要将他整個人千刀萬剮。
鮮血從Friedrich全身的傷口裏不斷湧出,順着荊棘滴入泥土裏,沾染了鮮血的荊棘顯得愈發妖異,它們随着Friedrich的動作一圈圈地纏繞着他,紮進他的身體裏貪婪吮吸着他的血液。
Friedrich的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低吼,他緊緊地抱着莉莉安,像是一層堅固的铠甲,将荊棘隔離在女孩身體之外。
可是他卻成為了一個血人,他的牙齒幾乎快要咬碎,那些荊棘如同有生命般向着他的身體裏鑽去,在荊棘的束縛下,他身上的肌肉線條被勒得更加明顯了,那一塊塊大理石般迷人的肌肉在鮮血的沖刷下微微顫抖,使他如同神廟中的一尊神像,閃爍着不屈的光。
追擊者很快到了附近,他們在密林邊停下休息,帶着北方口音的嬉鬧聲、笑罵聲在周圍飄蕩。
他們顯然沒有想到有人竟躲在這密集的荊棘叢裏。
Friedrich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音以免引起他們的注意,就連原本身體的顫抖也在Friedrich鋼鐵般的意志下停止,Friedrich的雙腳死死抓着地面拼命地忍耐着。
腹部的斷骨在荊棘的擠壓下也再次錯位和荊棘一起內外夾擊分割着Friedrich的身體,一分一秒過去,Friedrich的血快要流幹,他抱着莉莉安一動也不動,仿佛和這片荊棘叢融為了一體。
終于,北軍士兵離開,等到他們的聲音徹底遠去,Friedrich僵直的身體才仿佛一下子活過來,如果有人能看到這幅景象一定會被Friedrich現在的樣子驚呆,這個高大的将軍像是一尊被血液澆築的戰神,從他爆炸般隆起的肌肉裏長出了這一片荊棘。
Friedrich的雙眼因為極度痛苦而充血,他伸出一只手,撥開了身前的荊棘,那粗糙的手掌被荊棘上的刺又割出無數傷口,但Friedrich一言不發,他的嘴裏滿是鮮血,那是他緊咬牙關的時候硬生生咬傷了牙床。
身體向前移動,荊棘卻不願輕易放過這個闖入者,那些不規則的刺是它們的爪牙,抓住每一個機會從Friedrich的身體上撕下一片片皮肉。
這片荊棘叢像是一片沼澤,不斷吞噬着Friedrich的生命,他覺得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鮮血蒙住了他的雙眼,眼前的出路也越來越模糊。
Friedrich的鼻腔裏發出痛苦而不甘的呻/吟聲,磐石般健壯的胸肌早已被荊棘刺穿,随着他的呼吸痛苦地起伏。
他低吼着,在劇痛中踉跄前行,像一只深陷漩渦的野獸,每一寸肌肉都綻放出爆炸般的力量,和荊棘的倒刺拉扯着。
終于,眼前一片寬敞,Friedrich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披荊斬棘,從酷刑般的荊棘叢裏帶着莉莉安鑽了出來。
“Friedrich将軍……”莉莉安早已清醒過來,她被Friedrich死死地抱住幾乎要窒息,Friedrich城牆般堅毅的身體使她在茂密可怖的荊棘叢裏幾乎毫發無傷,可是看到Friedrich的慘狀,莉莉安整個人都快要崩潰。
Friedrich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在荊棘叢裏燃燒了自己的生命,一走出荊棘叢,他便像是東方傳說裏追趕太陽脫力而死的巨人那樣重重摔倒在塵埃。
在他不斷痙攣抽搐的每一處肌肉上都遍布着傷痕與血洞,可是他的血早已在荊棘叢裏流幹,連一滴也流不出來了。
莉莉安抽泣着跪倒在他身邊,趴在他寬闊的胸膛上,號啕大哭起來。
少女的淚水濕潤了Friedrich幹涸的胸腔,他艱難地擡起頭,目光炯炯地看着莉莉安,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但他覺得自己的手好重,仿佛綁上了千斤重的鐵塊,怎麽也擡不起來。
Friedrich張大了嘴,他的喉嚨是如此幹澀,以至于聲音沙啞低沉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我們安全了。”
天色漸晚,夕陽灑在Friedrich的身體上,曬幹了斑駁的血跡,他的身體在餘晖的溫度裏漸漸麻木。
“我有些冷。”Friedrich留戀地望着消失在地平線的夕陽,低聲說。
“我去找些木柴,生了火就好了,”莉莉安抹掉臉上的淚水,她手忙腳亂地站起來,“Friedrich将軍,不要睡着,我來點火,你會好起來的。”
這一次,Friedrich沒有昏睡過去,生機一點點從他渾身的傷口中溜走,但他的眼神卻一反常态得清明。
他默默地看着莉莉安用匕首砍來樹枝、升起火堆,這将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一個沒有槍炮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