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彈琴

彈琴

直到返校任陽都還處于震驚狀态。

他千算萬算，都算到他哥單身一輩子孤寡終老，也沒算到他哥是個同性戀。

這比他一開始聽到的還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即便當時他還處于一種難以接受的狀态，仍舊保持住“是兄弟一起抗”的偉大精神，他還是拍了拍郁清的肩，安慰道：“沒事，反正都是喜歡管他是男是女。”

“兄弟我為你兩肋插刀，”他拍拍胸脯，“一定幫你拿下。”說完這句話他突然就萎了氣，掙紮了幾下又問：“方便知道是哪個……男的嗎……”

“……”

“他今天來過我家。”

任陽覺得自己快有些精神崩潰了，幾個最恐怖的可能完美疊在一起，已經無法用任何一個詞語形容他當下的精神狀态。

“啊哈哈……何頌啊……”

他突然又黑了臉，聲音顫抖：“那，那我之前……”

“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個想法。”

任陽松了一口氣，不過他消化能力挺強的，雖然一時接受不了，但也逐漸開始和何頌有了交集。

郁清也在調整他和何頌的一些交際，在還不知道何頌的想法時都在提前慢慢适應。

只是這樣的狀态搞得三人間氣氛時不時會有些尴尬，說話聊天有些放不開手腳，互相之間似乎形成了一層看不見隔閡。

這種隔閡可能何頌傻傻地觸摸不到，但郁清和任陽兩人就很有感觸。

這天郁清剛把元旦鋼琴表演的報名單上交，後面又拿着U盤跑了趟打印室，把之前何頌給他的曲譜打印了出來。

任陽一直在他邊上跟着，一路上先是驚訝于他要表演，還是鋼琴獨奏，後面又意味深長地領會演奏的歌是何頌挑的。

“清哥，你不覺得……最近咱倆的狀态都有點怪怪的嗎？”

他正看着手裏的譜子，半晌才挪了只眼看他，“怎麽見得。”

“我看你怪難受的，話都說不開。”他想着，“要不我去套一套？看看他對同性戀是何種态度？”

郁清沒說話，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尤其是對何頌這種看起來啥也不懂的傻小子那更不能說。

“別想你那些馊主意。”他瞥了任陽一眼。

“那能怎麽辦，總不能就這樣一直憋着吧？”

他說這話确實沒錯，但也不清楚自己該怎麽辦，他越是不想，越是會刻意在意那些事，把自己的精神氣都給耗光，夾在一個矛盾的狀态。

“你要不問問人家，你怎麽知道他是這麽想的。”

現在的任陽活像是郁清的情感顧問，追偶軍師。

只是郁清現在還不清楚自己到底什麽狀态，莽然行事肯定會出問題。

俗話說慢工出細活，等兩人的友誼變得不那麽純粹的時候，就是他該出手拿下的絕佳時機。

于是到了周五放學。

“哦對了郁同學，你最近琴練的怎麽樣了？”他收拾着書包，突然想到這件事。

任陽在一旁，表情微妙地看了眼郁清，接着對何頌說：“等一下清哥邀請我去聽他彈的曲子呢，一起來？”

“可以嗎？”他大眼瞪着郁清看，雖然看着有些愚蠢的清澈，但也能感受到他的那份期待和祈求。

他還故作沉默了一下，好像在考慮要不要讓這個傻小子過來，忍了幾秒後才緩緩吐出一句：“沒事，你來吧。”

最後在看着他燦爛的笑容下，兄弟倆心心相印，直呼這波配合真不賴。

三人走在去郁清小區的路上，路燈依舊昏暗，隐隐約約能襯出三個少年的身影。

“到底還是我大意了，兩年的朋友居然不知道你會彈鋼琴。”任陽對郁清說。

“正常，到高中就沒彈過了，你知道才見鬼。”

“幸虧那天我看見了郁同學櫃子上擺着一張級別證書，不然他可能就要荒廢掉這項本領了。”何頌說。

“那是，不過我還真挺期待的，”他用手肘頂了頂郁清的手臂，“咱大帥哥彈起琴來是什麽樣的。”

郁清白了他一眼，“我也只是每天晚上抽空練的，還在找熟練度。”

“沒事的沒事的，有基礎在一定就練得起來。”何頌以為他這句話是想打退堂鼓，拼命地又鼓勵他。

背着光裏，郁清偷偷朝着他的方向望去，雖然不見他，卻是在念。

他打開門鎖，開了玄關的燈，對後面兩人說：“不用脫鞋了，直接進來吧。”

只是何頌卻搖搖頭，“算了，到時候拖地會麻煩的。”他自顧開始脫鞋。

“……”

“何頌同學，你這樣讓我很難辦。”還沒等他脫完，郁清一把拉過何頌，直接讓他兩腳踏踏實實地踩髒地板。

“上次說了別這麽禮貌，不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隐約間他似乎看到了何頌微微發紅的臉頰，一下子又讓他浮想聯翩。

不過一秒後他就在心裏直罵自己變态。

他咳了兩聲，放開他的手臂，“鋼琴在我卧室邊上的房間，我先去洗澡。”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往浴室走去。

趁這時他不在，作為軍師的任陽開始不懷好意，圖謀不軌，助他哥一臂之力。

“那什麽，何同學，問你件事。”

“什麽？”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任陽一臉神秘。

他把頭湊過來，小聲地說：“這事我就跟你講，別告訴別人，特別是你郁清哥。”

他呆萌着臉，“為啥？”

“先別問，答應我不能告訴他。”

“哦好！”

見魚上鈎，他開始放肆大釣：“我有個朋友，是個男生。”他故意把話說一半，為的就是讓他一步步上鈎。

“嗯嗯。”他點點頭，非常認真地聽着。

“只是他有一天突然告訴我，他喜歡……”他又盾，等着何頌眼巴巴地盯着他才松口說：“他喜歡郁清哥。”

“啊？”何頌吃驚地看着任陽。

“驚訝吧？我一開始也吓死了！”他聲情并茂，把人家的魂勾得死死的。

“不過後來想想吧，男的喜歡男的，好像也沒什麽。”他這時突然看向何頌，“我想知道一下何頌同學是怎麽想的。”

“你會不會覺得……啊什麽很惡心啊……什麽很變态啊之類的。”

“……”

何頌低着眸，似乎在很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半晌後他給出了回答，“我覺得沒什麽吧。”

任陽一聽眼睛都亮了，急忙對他說：“還有呢？”

“可能我認為，喜不喜歡這種東西，就是人的主觀想法，可以是同性可以是異性，我覺得這沒什麽。”他補充。

任陽聽得都快鼻涕眼淚一把流，連忙道好。

“我還想問一下，如果有男孩子對你表示愛慕的話，你又會怎麽想呢？”

說實話任陽這話問得是真沒水準，旁人一聽就容易猜到他的目的性。不過好在何頌同學還不能領會到這一點，面對這些問題他都只是認認真真想，本本分分答。

這樣的孩子怎麽不叫人泣淚呢？

“這個吧，我覺得……”他剛把話說到一半，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聲咳嗽。

“……”

任陽立即示意他趕緊把話斷了，然後又朝郁清說：“清哥洗完啦？我都迫不及待想聽了呢！”

郁清又是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下次裝得像點。”

他撓着頭傻呵呵地笑，心想老大您可來得真是時候，差一點小的就能把你終身大事操辦了。

“任陽同學說得沒錯，我們都很期待呢！”何頌笑着說道。

郁清沒說什麽，只是拿了一張紙在端詳着，接着上了琴凳，試了下音。

“這琴買來沒幾天，還沒調過音，聽起來可能會奇怪。”他在開始彈之前特意提醒了一下兩人。

“沒事沒事。”觀衆倆同聲說道。

接着他就把琴譜擱在架子上，擺好姿勢，準備啓奏。

他的手指細長而又均勻，在琴鍵上十分靈活地來回演奏，相互之間有序而又默契配合着跳躍。

何頌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過這首曲子了，在此之前他都是在手機上播放，而此刻他正身臨于鋼琴的每一個樂符之中，更加能夠把自己由裏及外融入到樂聲裏。

曲子的前奏悲鳴而鴻遠，像是在一片寂靜的荒原吶喊，四周都在回蕩着這磅礴的聲勢，回腸蕩氣，令人敬佩生畏。

可随着音色逐漸拉高，力度縮小，沒了磅礴的氣勢，房間逐漸安靜下來。而越來越快的琴鍵，讓這層似有若無的安靜平添上一層急促感，先前的大氣化為緊張，仿佛是世界開始崩塌，人們在做無謂的逃離。

最後，急促的聲音漸去，随着而來的是沉悶的尾音，一聲覆過一聲，仿佛是最後的寂涼和荒蕪。

一首曲子，從頭到尾的大氣宏偉，直至急促逃離，最後歸于平靜。

那深沉的悲鳴，銘心的磅礴，無盡的追逐通過他的指尖躍然而出，以音符勾勒出一幅悲劇畫面。

……

直到曲終，何頌和任陽依舊沉浸在已經消散于空氣中的樂符。

這一次不太完美的演出，卻讓觀衆心醉神迷，陶醉癡神。

他重新拾起了曾經被丢棄的技藝，此刻重奏于只有兩個觀衆的舞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