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年

新年

跨年的這一天，夜裏是萬家燈火，街上是車水馬龍，煙花在空中忽明忽暗，煙火在鬧市冉冉炊起。

郁清這會正跟何頌聊着天，對面突然打來一個視頻通話。

他接了，還沒等他看見何頌人臉，攝像頭一通打轉，最後變成灰白畫面。

“怎麽突然打視頻了？”他靠在沙發上，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看着手機屏幕。

“……摁錯了！”雖然看不見他人，但郁清能想象出來此刻他是什麽樣的表情，于是想了想，打算繼續逗會。

“摁錯？視頻通話要确認兩次才行，真的摁錯了？”他最後還是帶着笑說的。

“……”

沉默好一陣子，對面才吞吞吐吐說出：“那，我挂了！”

這下反倒郁清不樂意了，“挂什麽，打都打過來了不聊一會？”

只是眼前灰白的屏幕讓他看着怪不舒服的，于是他開口說：“害羞什麽，我們又不是沒見過，幹什麽把攝像頭擋起來。”

“因為……不好看，所以我遮一下……”他嘟嘟囔囔着。

郁清笑了下，“能不好看到哪裏去。”兩人又扯來扯去好一會兒。

估計何頌也想看到郁清，這樣跨年夜在醫院也能好受些，又扯了幾句話後他就放棄了：“那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過了幾秒鐘後終于露出廬山真面目。

雖然鏡頭畫質不高，加之網絡延遲高，這個畫面堪比在看幻燈片，就連人聲也是全損音質。

不知是不是白熾燈打在他臉上的緣故，畫面裏他的面容顯得異常蒼白，眼底泛着濃重的瘀青，雖然看着還有神，卻只是讓人覺得依舊疲憊。

但這樣也就夠了，能看到他含笑的面孔也就沒什麽了。

“長得不挺帥的一小夥，害羞什麽。”他笑着說。

畫面的卡頓把他的呆愣形象更加豐富起來，“那，那也沒有郁同學帥……”小家夥害羞起來還怪可愛的。

“怎麽樣，在醫院待着會不會無聊？”

“還可以吧，你看——”他把手機舉了一圈，把病房拍了個全景，最後把畫面轉向一個女人。

“我媽媽還在這陪我呢，不會很無聊。”

他和何頌的母親何玉見過幾面，看起來年過四十的她皮膚卻保養得極為好，從五官也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因而不僅從外貌上講還是從身份來說，郁清自然對這個人十分有印象而且并不陌生。

只是當他和何玉對上目光時，卻脫口而出一句：“打擾……”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诶等一下，這孩子，上次也一樣，見到我就跑了。”她笑起來的眉眼同何頌一樣，自帶一股溫婉的氣質，讓人看了會很踏實。

“阿姨又不抓人，這麽害怕做什麽？”她笑着說。

“……沒有。”郁清難得這樣一副口氣。

何玉嘆了一口氣，“阿姨知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只不過……”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莫名讓郁清感到一絲緊張。

“小清，阿姨知道你很照顧小頌。”

“只是在有些事情上……”

“确實沒有其他選項可以選擇，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

話裏話外是個人都明白，這是別人的生活，他可以為自己選擇但不能替他人主宰。

“……知道了，謝謝阿姨。”

只是他不清楚為什麽何玉的眼裏似乎也湧上了一層水霧，鏡頭轉得太快了他沒看清，然後變成何頌的臉。

那邊何玉還在說着：“那個，小清。”

“記得有空，多來陪陪小頌啊。”

他現在看着何頌不是個滋味，聽這番話更不是個滋味。他能理解當媽有當媽的苦衷，所以只能是“嗯”了一聲。

……

不知道現在他娘倆在嘀咕什麽，随後便聽見門鎖開了的聲音，接着何頌的聲音響了。

“我媽現在走了，有什麽話我們還能繼續說！”

他倒還一副興奮勁在這裏，而郁清早就沒了想說話的胃口，不過他還是勉強地笑了下：“那你還想說什麽。”

“那我得想想……”他頭一歪，眼睛盯着天花板看。

“唉對了郁同學，你還記得前幾天你給我彈的那個曲子嗎？”

“你以前從來都沒有彈過，我覺得特別好聽！”

看他笑得那樣燦爛，郁清沒好意思戳破謊言，還多添一層上去：“那算是給你的一個驚喜好了。”

“你喜歡什麽歌，以後我都彈給你聽。”他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頭，但第一反應是這不合适，于是手懸在空着抖了一下。

直到第二次反應，他才發覺過來他們是在視頻，相互之間隔着一層屏幕。

于是他的手又抖了一下，随後便悄悄放下。

他們唠了很久的話，什麽都說，但話裏似乎都在刻意避嫌着什麽東西，導致這幾輪下來的聊天并不是特別愉快。

好在何頌會想着不讓郁清覺得尴尬，而郁清也總想着法子逗他兩下，拼拼湊湊倒也消磨了許久時間。

許久的安靜讓郁清以為他睡着了，于是沒敢說話，但也不舍得挂掉。

最後的視角是手機枕在被子上，拍着窗外的風景。

等到時間差不多到五十八分時，屏幕那頭又忽然響起了聲音：“要零點了。”

其實郁清也迷迷糊糊，聽到這句話一下清醒，“嗯，怎麽還沒睡？”

聽聲音何頌好像也很困，只是他還強撐着意識，低笑了下，說：“陪你跨年。”

“那等一下，跨過年後你就馬上睡覺，知道了嗎？”

“嗯。”

最後的一分鐘裏，兩人之間只有交疊在一起的呼吸聲，纏纏綿綿，伴着兩個視角窗外一起一伏的煙花，他們彼此心中倒數十秒。

十、九、八……

最後三秒：三、二……

一。

“郁清，新年快樂。”

“何頌，新年好。”

他們的聲音同時出現，跟着瞬間猛烈的煙花綻裂傳遍陵衡的夜空，最終互相落進彼此的耳裏。

他們都聽見了，在這相隔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千裏之距卻依舊聽得清對方的第一聲新年祝福。

他們心裏都藏着人，在這祝福的美好時刻第一時間分享給他。

……

“好了，你該睡了。”郁清緩了很久，最終對他說道。

“嗯。”

只是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他們還在視頻通話着，“怎麽不挂？”何頌問他。

“你先挂。”

“……”

這種小把戲郁清用起來倒是得心應手，爛俗但他樂此不疲。

“那我們數十秒一起挂掉？”

看他極為天真的模樣郁清答應了，“那好，數十秒。”

剛才還放在心裏的倒計時，這會被複刻念了出來，他倆隔着屏幕同時數着：

“十——”

“九——”

“八——”

雖然有點延遲，但兩人還是各自把持着自己的節奏數到最後：

“三——”

“二——”

“一——”

郁清放在挂斷鍵上的手指晃了一下，最終并沒有摁下去，倒是何頌如約許諾，最後把通話挂斷。

他臉上的笑意未減，似乎還在回憶這幾個小時的通話內容。

但他沒忘記何玉的那一句話。

……

到了新的一年後，郁清幾乎是每個周末都會去看何頌一眼。次數一多，有些變化就顯得特別明顯。

例如最大的變化就是他覺得何頌的病看起來是越來越好了，每一次去的精神狀态和氣色都要比上一次好。

這當然是件好事，挂在郁清臉上的笑容也随之漸漸多了起來。

這樣何頌也高興，之前他常說他一直悶着個臉也不多笑笑啥的。

“這樣對身體不好。”他提醒郁清。

“你什麽時候把病養好了再來管我的身體。”他笑着摸摸他的頭發。

偶爾他一陪就是陪一整天，時不時幫他削個蘋果，分成小塊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又或是玩着一些郁清覺得無聊到極點的二人卡牌游戲，就是無聊他也能玩一下午。

有時天氣太冷，郁清會帶個暖水袋給他暖暖手腳，實在不行他就把他冰冷的手含在自己的手心裏熨一熨。

“這樣不冷了？”他握着他的手說。

他搖了搖頭，然後又看着他說：“你的手怎麽能這麽燙，我的冰得快凍僵了……”

下一秒他握得更緊，“這可不能告訴你。”他笑得極其神秘。

關系到這地步了，更往下時他卻只是望而卻步。

時間一長，連他都開始懷疑何頌對他的“喜歡”是怎樣的含義。

也許只是那些過于親密的表現，又或是他對他那些無微不至的關照，只是隐隐約約覺得他們好像在談戀愛。

時間一長，他也能麻痹自己，強迫自己不再有意識沒意識地猜忌他的想法。

所以漸漸地，當安慰變成釋懷時，一切就都放得開了。

他把練琴當做自己釋懷的方式，每次用來結束一點自己的情緒負擔，就是将這首曲子完美地彈奏給他聽。

于是他的狀态變得像當初一樣，同時也收獲了自我。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天彈倒的曲子之後變得向好起來，他的病情，自己的想法，對內心的認識等等。

與其說是向好，不如說是一切倒流，倒流回以前，拿回曾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