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Flower Dance》

《Flower Dance》

又熬過一年逢見春天，再見窗外枝葉抽薪吐葉，生命便再次複蘇。

春分這一天，醫院比平日裏更要熱鬧些，住院部有許多家屬來往，探親送祝福。

何玉平時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只要郁清一有時間，他都會來醫院陪着何頌。

“今天帶了琴。”他剛到病房裏，放下背着的包。

“最近練了一首《Flower Dance》，跟今天的日子也挺配的，就想着給你彈一遍。”他看着何頌有些失神的目光，還以為自己英文單詞說錯了，于是又問：

“怎麽了？我單詞說錯了？”

何頌這才回過神來，“沒有沒有，我聽過這首……聽歌名的時候稍微回憶了一下。”

“你聽過了？”郁清本來還想當做個驚喜來着，這會又變成欣賞性演奏。

“嗯……不過我會喜歡你彈的！”

郁清淺淺笑了下，“還沒彈你就知道會喜歡了？”

他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聽他開始彈。

其實郁清也沒練多久，是前不久才在音樂軟件裏聽到的一首純音樂，想着趕着春分這個特別點的時間彈給他聽聽。

……

“花之舞，”何頌聽完後開口，“我記得她的中文翻譯是叫花之舞來着，對吧？”

“嗯。”

他轉頭看向窗外，在這季節，在這看不見花也看不見葉的季節裏，有些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和這個帶給他花的男孩說。

“我還記得，這首純音樂開頭還有一段對話，對吧。”

郁清還只是點點頭。

他突然嘆了一口氣，随後才開口：“對話中的女人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些花可以提供呼吸用的氧氣，在地球上，它們和空氣一樣不可缺少。’”

“接着男人回複她說：‘但是我還是想說，它們只是花而已。’”

“女人又說：‘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說的話，那請你随便怎麽想吧。’”

“男人說：‘那這花，你還買嗎？’”

“女人告訴他：‘恐怕不行，先生。’”

“對話的最後是男人說的一句話：‘可是，也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他說到這就停住了，病房裏的聲音頓失。沉默許久後何頌才開口：“對話到這裏就突然中斷了，當時聽的時候還覺得挺可惜，想知道後面的內容是什麽。”

郁清有些聽不明白何頌這些話的意思，不過他也試着去理解：“可能他想表達每個東西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

意義這個東西很複雜，既沒有載體又難以定義，卻是衡量萬事萬物最崇高的指标。

“看來我們兩個想到一塊去了。”他看着郁清笑了起來。

“其實這個對話，是出自一部法國電影《Assignment:Outer Space》，并且還有後面的對話。”他擡頭看着天花板。

“女人問他：‘你什麽意思？’”

“男人最後回答：‘哈！你看，你不必把花送到其他地方。’”

“‘而我會買下她們，并且把它們留在這裏，送給你。’”

“……”

郁清看着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何頌……”

“嗯？”何頌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随後又把目光偏離：“噢，我只是突然想起關于這首音樂背後的小故事，想着分享給你。”

可他總覺得何頌今天有點怪怪的，老是不在狀态，偶爾會出神。接着一出神，便将自己的意識放空，好像把自己鎖了起來誰也不見。

也許像他這樣的天真無邪的孩子，煩惱起來會比常人忍受更多的負面情緒吧。

他覺得是何頌需要休息，于是郁清站起身來，把琴收回了包裏跨上肩。

“看你有些累，我就先走了。”

“記得多休息。”說完他就朝門口走去。

何頌看着他逐漸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以門鎖落聲劃定結局。

他又長長吐了一口氣，只是這次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很差，雙手捧着胸口，眉眼緊鎖躺在床上。

春光傾瀉在他的房間裏，他望眼窗外，看着樹隙打碎光斑抖落在自己的白色被子上。

像花，只是她們還沒被送出去。

……

他的意思是，

無論結局如何，他都會将其留在他的身邊。

……

自此之後，他們最多的交集只剩下幾句不長的聊天對話。

他每個周末都有的是時間，可醫院再沒去過一次。他看出來他有些累了，于是只好退出，給他一個足夠休息的空間。

不過這樣，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親眼所見到他的病情變化，只是屏幕上分不清真假的三個字：“挺好的”莫名顯得笨拙和無力。

又過了許久之後的一個周末，何頌突然來了消息，希望他能抽空去看他。

畢竟是他自己邀請，倒也不需要考慮到是否會打擾到他，于是便一身輕松，神清氣爽地見人去了。

“你來得正好，剛好我媽出去了，這下講話不用太拘束啦。”

郁清買了點水果放在床頭，不時被周圍一些增多的儀器勾去目光。

不過他什麽都沒問，只是對他說：“身體有沒有好點。”

“嗯。”

平時他大都說：“好很多啦”“馬上就好了”這些話，今天的這個“嗯”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但他也只是暫時不在意地放下這個細節，轉而捅他說：“怎麽，我們是有一個月沒見到面了，想我了？”

“想，怎麽不想。”何頌笑着說。

但這個笑顯得他的精神氣十分差，像是勉強撐得勾起嘴，咧開笑容。而他病白的皮膚似乎一吹就破，上一秒還完整的軀體，下一刻就瞬間消亡。

這些荒唐的想象一瞬間閃進郁清的腦中，快到等他反應過來一切，也只能感受到背後汗涔涔一片濕涼。

他越看眼前這個少年，越覺得他下一秒就要隐入空氣中永遠消失。

“……”

他坐在他的床頭，又陪他聊了好久的天，從同學到班級，從班級到學校，無話不說。

“對了，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Flower Dance》裏面的對話，你還記得嗎？”

郁清點點頭，“還記得。”

“其實我很喜歡這句話：”

“‘而我會買下她們，并且把它們留在這裏，送給你。’”

“……”

郁清看着何頌好久好久，他就坐在他的床邊，一直看着他，将他的容貌看了個遍，最後才拒絕完這句話。

“你知道我回去以後會看這部電影？”他的手還在摸着他的腦袋，動作輕緩。接着他笑了下，說：“那你要不要猜猜，現在我是Lucy還是Ray？”

何頌也笑了，“不用猜了，現在我是Ray。”

“但我可能會對你這麽說：”

“不論最終如何，我都會買下她們留給你，而不留遺憾。”

“……”

世事難料，人總要提前适應突如其來的變化，才能把自己的未來繪就更好的色彩。

有些既然已經要成為遺憾，那他也只能為生人分擔最後點悲傷。

……

“什麽意思。”郁清的語氣突然一下子沉了下去。

“……”

“我只是希望……”

“記得什麽時候都要開心。”

“就像現在一樣，能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郁清眼裏突然蒙上一層水霧，水光在他眼眶裏打轉，卻遲遲不見閃爍淚下。

“郁同學，我……想說的是……”

不論最終如何，

有沒有我，你都能這樣開心的生活下去。

“……”

他這輩子沒淌過幾次眼淚這下卻只是他短短的幾句話，幹涸了十年多的淚跡又重新湧上滾燙。

後面的話他一句也聽不下去，奪門而出，一口氣跑出了住院部。

一時間他突然不能明白，為什麽一切都開始變好了，又是過了一個春天，新的一年，他卻最終要留在這個春天，這一年。

他以為的一切倒流，過往曾經他抓住了自己，抓住了所有卻唯獨沒有抓住這個最重要的人。

憑什麽不能是他留在自己身邊，

憑什麽是要他送的花，才能被留在自己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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