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霍不妄道：“我知道您是怕拖累我。您放心，我既然跟您出來，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他的語調平靜冷漠。

“胡言亂語。”霍霆呵斥他。

“我不是胡言亂語。”霍不妄道，“哥哥，我知道你想回京城。我也想回去。可是，咱們這次出來是偷偷溜出來的。若是回去，必須得向祖父禀明原由，免得祖父生氣。

祖父生氣了，咱們兄弟倆，誰也逃脫不了責罰。到時候，我就不用回去了。哥哥您回去，爹娘會好好撫恤你，也會保全我。咱們兄弟倆，都能活命。”

霍霆一陣沉默。

“哥，我不怕死。”霍不妄又道，“咱們家的祖訓，兄弟之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個時候，你丢下我自己回京城，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霍霆擡眸，看向霍不妄。

霍不妄也正看向他。

兄弟二人四目相撞。

霍霆的眸光閃爍，最終化作堅毅。

“你說得不錯。”他道，“我不會扔下你自己跑路的，你放心。不妄，哥哥會陪着你，咱們一起闖蕩江湖。”

霍不妄露出了微笑。

他的笑容帶着暖意。

他的眼底卻是一團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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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哥哥你好好養傷，我先去找大夫，讓人去熬藥。”霍不妄道。

霍霆嗯了聲。

霍不妄出去。

他站在院子裏，仰頭看天。

今日的天空，格外陰郁。烏雲層層疊疊籠罩着整個長沙府，像巨浪席卷而來。

他嘆了口氣。

他轉身往回走。

半路遇到了霍霆的貼身副将。

副将神色慌張，對霍不妄道：“公子，大少爺暈倒了。”

霍不妄一驚。

他連忙奔了回去。

回到了房內，霍霆還沒有醒過來。

他滿臉通紅，汗涔涔濕透了額發，嘴唇幹涸。

霍不妄伸手探了探他的體溫，燙得吓人。

他立馬喊大夫。

大夫過來了。

他給霍霆診脈，眉頭鎖起來：“他受涼了，而且是凍的。傷口的膿液感染了。”

“怎麽解？”霍不妄問。

大夫搖頭：“這個不好治，恐怕只能慢慢養。”

霍霆這傷，是刀刃劃傷的，雖然止住了血，可是刀傷留在皮膚裏。

他現在昏迷未醒，毒性暫時不能擴散。

可這個過程，會非常緩慢。

這麽慢吞吞的治療，霍霆的身體遲早要垮掉。

大夫的話，讓霍不妄心急如焚。

“你趕緊開些祛寒的藥。”霍不妄道。

他親自盯着煎藥，讓霍霆服下去。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床榻上的兄長，直到他把藥喝完，才松了口氣。

大夫叮囑他：“他身子骨弱，需得卧病幾日，以防傷口潰爛。”

霍不妄應是。

大夫走後，霍不妄坐到了床邊，握住了霍霆的手：“哥哥，咱們不能回去。皇兄肯定很擔心你的......”

“我不回去了，你不用勸我。”霍霆突然睜開了眼，打斷他道，“我不怕死。”

霍不妄愕然。

他眼眶有點酸澀。

“哥，你醒啦？”

“我沒醒呢，只是聽見你和大夫說話......”

“沒事，我只是想讓大夫多開些藥，你的身子骨太弱了......”

“你別管我，你先走。”霍霆說道，“你回去告訴父王，讓他不必惦記我。這件事，是因為我而起，我不會抛棄弟妹，也不會獨活。”

霍不妄深吸了口氣，道：“哥，你真的不考慮嗎？”

“我說了，不用考慮。”霍霆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我已經決定了。你走吧。”

霍不妄咬牙：“那我也不走了。我要留在哥哥身邊照顧哥哥，寸步不離。等咱們回了京城，我再跟父王請罪。”

霍霆一愣。

霍不妄道：“哥哥，咱們這次出來，沒有告訴父王和母妃，是我擅自行動。我想讓哥哥和嫂嫂回京，咱們一塊兒過清淨日子。咱們都不用回去，也能平平安安度過餘生。哥哥你答應我，好不好？”

“不妄……”

“哥，咱們兄弟齊心，其力斷金。”霍不妄道，“我會照顧好哥哥，絕不會害你的。”

霍霆看着弟弟的眼睛。

這雙眼睛，比起霍成壁來，更加深邃幽遠。霍霆看不透弟弟，也猜測不到他的心思。

他猶豫了許久。

他低垂了腦袋，輕聲嘆息道：“罷了，随便你了。”

他躺在床上，阖眼休息。

他想睡覺。

可他怎麽睡得着？

他想着這次的事，總覺得不踏實。他要盡快回到京城，把事情告訴皇兄，然後他們兄弟倆合兵一處，共抗東南賊寇，不給大夏國可乘之機。

想到這裏，他猛然睜開了眼。

他扭頭，瞧見霍不妄趴在桌子上熟睡了。他趴在那裏，睡顏安寧祥和，似乎夢見了什麽甜蜜的事情。

霍霆的心頓時柔軟下來。

他忍不住笑了笑。

他知道弟弟是擔心他的，所以他不走，而是守在他身邊。

霍霆閉上了眼睛。

他想，這次不枉此行，至少他知道弟弟心裏還是念着他的。哪怕兩人分隔千裏，弟弟始終惦記着他。

這就夠了！

他的心情豁然明朗起來。

***

翌日一早，霍霆吃飯。

他昨夜沒有睡好，精神萎靡，胃口不佳，只勉強吃了幾筷子粥。

他的副官們勸他。

“大帥，您不吃點肉，怎麽扛得住？”

霍霆擺擺手，沒什麽食欲。

副官只好作罷。

霍霆的副官，有一半是他自己挑選出來的人。

他們忠誠、勇敢、聰明，各方面都出類拔萃。但他們唯一欠缺的，就是對霍霆的信任。

霍霆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被人偷襲。否則，他們會亂了陣腳，不能集中力量抵禦敵軍。

他們若是失利，京城那些想要謀反的大臣，勢必借題發揮，煽動民怨，逼迫聖上廢黜霍霆的功勞。

霍霆不怕流言蜚語，他怕的是百姓們罵朝廷，罵陛下，罵他。

這是他的逆鱗。

誰碰到了，他必定跟誰翻臉。

他這輩子最恨別人拿皇家威脅自己。

所以，即使身陷險境，他依舊不準備回京城。他不能帶着副官們送死，只有自己保命，将來才有希望報仇雪恨，為自己洗刷冤屈。

“大帥，咱們該撤退了。”有副官進來禀告。

“今天就撤？”

“是啊，今天是陰天，又刮西北的風沙，咱們趕路快一點，天黑前就能到達下一個驿站。這是上頭吩咐的，不能違抗軍令......”

霍霆沉默片刻。

他點點頭：“嗯，咱們先往北走。”

他讓副官收拾行囊。

他自己，則坐在窗臺邊，繼續研究地圖。

地圖已經被燒毀了，他只剩下殘卷，拼湊不起整張。霍霆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标注的紅色圓圈處，仔細辨認那裏的地形。

“......哥哥，這是什麽地方？”霍不妄端着碗，站在門外。

他看到了霍霆正在看地圖，就問他：“是不是有什麽用處？”

霍霆沒說話，仍是盯着地圖看。

“我們走。”霍霆對副官們道，“咱們繞路北上。”

他不願意帶着弟弟們送死。他要回京城。

他不能拖累自己的親人。他要帶着士兵回去，與東南蠻夷厮殺。

他要為大周贏得榮譽。

這條路雖然艱辛，卻是最穩妥最快捷的途徑。

副官們紛紛領命，收拾包袱準備出發。

霍霆又叮囑了幾句：“不妄，這次我們要隐藏蹤跡。我們這一趟，要秘密潛入。切忌露出痕跡，不要讓東南蠻夷察覺異常。”

“放心吧，哥哥。”霍不妄道，“咱們有五萬人馬呢，怕什麽？”

霍霆笑了笑。

“我還沒告訴大家，此番出征的原因。我怕吓壞了将士們。”霍霆道，“這次，我們是去平亂。”

他們這次去平亂。

霍霆是主将。

他的副将有兩位，一個是霍不妄；另一個，是他們霍家軍裏赫赫有名的大将，楊文。

他和楊文是堂兄弟，兩人從小學騎射，長相酷似，被稱為霍家雙虎。他們是霍家的左膀右臂。

楊文的祖父和霍霆的祖父，曾一起率軍攻打西陵，兩人立下汗馬功勞。

霍霆的父親死在了戰場上。

霍霆的母親也病逝了。

他父親死了，母親死了，霍霆就變得孤苦伶仃，只剩下弟弟霍不妄。

他們倆相依為命。

後來，他們一起參軍，霍霆升遷很快，成了骠騎将軍。霍不妄也成了校尉。

他們一直相扶持着。

霍霆從小就很疼霍不妄，對他百般照顧。

可惜他們沒有生兒子，只有霍霆這一根獨苗。霍霆的父親，霍霆的祖父死的突兀，留下了遺诏，把家業交給霍霆繼承。

于是，霍霆一步步爬上來，坐擁大周朝的頂尖權力。

霍霆的弟弟霍不妄，在他的羽翼庇護下，一帆風順。等霍霆老邁時，弟弟繼承爵位。

他和弟弟都是霍家最受寵愛的兒郎，霍霆沒辦法阻止他們的結合，只得祝福他們幸福美滿，自己也安度晚年。

可惜，他們倆感情不太好。

霍霆一直盼着，他們倆有朝一日能化幹戈為玉帛。

現在他有了這種機會，就更想幫弟弟。弟弟是個孝子，他聽到他的遭遇，肯定會心疼難受。

他會心軟。

心軟，就容易犯錯誤。

“......不妄，咱們要走了。”霍霆再次提醒霍不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