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皇後禍主,無雅德,不堪為後。受大難不谏上事,致天誅。峨山雪難,越月有衆災,百姓流離失命。

臣等請伏惟天下,聖主不以一婦人至大周國祚絕,祖宗創業毀,臣即死谏,以報先帝,請聖主廢後。

—《周代宗實錄·卷三十·內閣參奏》

寒食前夕,飄揚了數月的大雪終于止消,與此同時往日轟烈的中宮尊榮也一同随着白芒消散坍塌。開沐後的折子飛滿了皇帝的禦桌,在內閣又一位三朝元老胡崇楊撞向龍椅後,皇帝下旨褫降皇後為妃,移居太妃所。

帝王的情深義重終究抵不過社稷穩固。

況且這所謂的情深意重在發現林盛月依然對張淩舊情難忘後,就只剩下失望了。

那一日皇帝同林詩月交易,林詩月承諾可以讓張淩不僅不阻攔廢後,還會助他廢後,而他則在事成後給林詩月想要的東西。

皇帝終究不是世間最清涼薄血之人,他對林盛月還是有情,不想要她死,即使張淩暗地裏聯合諸位大臣施壓要他賜死廢後,他依然保住了林盛月的性命。

而張淩得了這樣的結果,摔了折子冷笑:“皇帝對皇後倒是情誼深重。”

林詩月看着他冷漠的側臉,只說:“畢竟夫妻一場。”

此後又過了一月,天漸漸暖了起來,張淩的腿痊愈後林詩月就想搬回自己的院子,只他不肯。

他不肯,她也只能在他的院裏,這府裏誰又能忤逆他呢?

林詩月收拾了被褥,睡在了次間,半夜時張淩常坐在床榻邊看她,她就在黑夜中閉着眼,只做不知。

直到一夜他爬上了床,摟住她。

“阿月,我的傷已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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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同床共眠了。

人在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幾乎是在張淩碰到她的那一刻,林詩月就一腳狠狠踹向他胸口,她原是快要睡着,哪想半夢半醒間那人會爬床。此刻面無表情看着那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人,窗外冰冷的月光灑在她蒼白的下巴下,那些往日的溫柔遷就散去,竟然顯出尖利。

張淩慘笑了下,額前的冷汗糾纏着幾縷散落的黑發,有些淩亂。

他冷眼看着她,沉默許久,撐着疼痛的身子,不管不顧爬上了榻。

他背對着她,聲音平靜:“你我夫妻,往日你我同在主屋,便是你睡腳踏,外人也以為你我同床。如今你自顧搬到一處,若是叫你父親知道,覺你惹我厭棄,你覺得你阿娘在府裏的日子還會好過麽。”

話音落,那背對着他的人卻沉默。

腮邊的肉在靜谧中漸漸被咬爛,他嘗到口中彌漫的血腥。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人躺了下去。

她背對着他,像具溫馴沉默的幹屍。

張淩壓抑着渾身的顫抖,背對着她,幾乎咬爛了手掌,才不叫那破碎狼狽的哭音從喉頭洩露。

如此熬了十幾日,林詩月肉眼可見的消瘦。張淩聽下人回報她白日總是莫名嘔吐,飯也吃不下。他在書房沉默幹坐許久,終于不再夜夜都來了。而張淩一走,林詩月睡了幾日好覺,白日裏也能打起精神準備幾日後要帶給故人的酒。

清明那日,林詩月提着素酒和香燭出了相府。瓦市鱗次栉比,早市喧鬧,來往行人匆匆。她上了東街的一家茶寮,一進門就有人領她去三樓雅間。

來的人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徐平,兩人都見過禮。徐平遞給林詩月出城的行文,“夫人給了聖上想要的東西,聖上已經打點好了從上京到禹州一路的行府,夫人可和您母親安心上路。

林詩月點頭道:“勞煩徐公公了。”

徐平打量着眼前這位相府夫人,女子眉目低垂,溫和平淡,讓人聯想到每一個普通的官宅深閨,熟讀女戒,嫁人後相夫教子的深宅婦人。

傳聞張淩與他這位庶女出身的夫人甚是恩愛,二人平日形影不離。這樣一個婦人,為何會舍得下相府的潑天富貴,謀劃離開。

他看到籃中白布下露出一角的素酒,狀似無意的問起:“夫人是要往何處?”

林詩月回道:“祭大相國寺白浛笑。”

徐平又問:“不知國師和夫人有何故?”

“白先生是我師。”

徐平有些驚訝,如此難怪她要查白浛笑的死因,但他還是沒有開口。直到林詩月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公公若是知道什麽,無需避諱。”

徐平臉上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林詩月的目光竟然有些冰冷。似乎看透了他故作的欲言又止。

徐平便直言:“夫人可知,當日為國師辦理出城行文的鴻胪少府李先與張淩大人是好友?”

林詩月:“李先與張淩在小學宮讀書時确是至交好友。”李先也是白先生弟子,白先生當時帶她和阿娘去禹州時,就找李先辦了出城文書。

她的臉色平靜,窗外有涼風裹着濕霧經過,帶起兩側碎發,愈發顯得那雙眼沉冷。揚落間卻帶出底下掩埋的刺破骨肉的鋒利。

“禹州城門都司校尉張衙內可也是他的人?”

徐平沉默良久,才道:“是張大人族弟。”

林詩月最後像是在自言自語:“原不是林昌要我回去逼我嫁給他,是張淩自己……”

分明是沒有情緒的聲音,徐平的後背卻不知為何麻了一下,如被寒刃粘皮刮過,起了冷汗。

一股不詳的預感忽然從心底湧起,他看着前方那離開時幽靈似的白色背影,只聽到那人像丢了魂一樣的自語:“她本可以不用死的,她分明不用死的……”

……

記憶是會消失的,但人總是會選擇一樣的。

在距離京郊小學宮不遠的地方有一處文廟,白浛笑不是那等死板教書的人,總愛早放課,然後在傍晚提溜着彼時整日垂着頭沉默寡言的林詩月一起去逛。那時的文廟有在街邊賣糖人的老奶奶,有挂滿書畫的小亭子,有各種各樣的小吃零食…

乾德三年的某一天,小蘿蔔頭林詩月牽着白浛笑的手停在了一家賣飾品的攤販前,然後就拽住她先生的手不動了。

說來好笑,白浛笑賺錢理論一大堆,真到自己手頭那點微薄俸祿連發展的機會也沒有。便是月初領了錢,左不過三五日便花在了吃食上,或是看誰可憐,充那大款捐好心。

林詩月就見過,那時她剛到小學宮不到半個月,那是一個烈日當空的午後,她蹲在小學宮偏門後的那棵大榕樹下納涼發呆。樹前有個生意蕭條的面攤,賣面的老板是個年逾花甲的老瞎子,因為是瞎子,所以便是收了那等黑心客人用白紙做的錢也樂呵呵,所幸也因為是瞎子,所以朝碗裏下鹽不知輕重,最後鹹跑了除了白浛笑外的所有客人。林詩月每日都會在這地兒納涼,于是她看到白浛笑每日都會來吃。一次白浛笑吃完了面,摸了摸錢袋子,袋裏只有兩小塊銀锞子,她丢了一塊給面攤老板,經過面攤時瞧見兩個小乞丐,把剩下一塊銀锞子給了他們。

白浛笑一月的俸祿就那兩小塊銀馃子。

小販的熱情吆喝和兩人一貧如洗的錢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白浛笑難得見到林詩月這眼巴巴的樣子,樂得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哈哈大笑,她笑了會兒牽着低着頭生着悶氣的林詩月去那挂滿書畫的小亭子裏,用猜字謎換來的畫換了幾個銅板,對着小販老板軟磨硬泡半天,終于買下了那可憐的躺在一堆金銀炫目中顯得有些簡陋的沉香木頭,還只是塊料子。老板嫌料子太破,懶得刻它。

又軟磨硬泡半天,老板怕她真在地上撒潑打滾,嫌棄地丢了把雕刻刀,白浛笑喜笑顏開撿了刀,拉着林詩月蹲在亭子前,在月色下對着木頭比劃着。

“阿月,你屬什麽的。”

林詩月愣了會兒,不好意思道:“虎。”

白浛笑捏了把林詩月的臉,嘿嘿笑道:“定是那呆頭呆腦雨打焉兒吧唧小鴨子一樣的虎啊!”

林詩月推開臉上的鹹豬手,這邊推開了,轉眼另一邊小臉又被捏住蹂玩,于是她罕見的怒了:“虎就是虎!才不是什麽鴨子!”

白浛笑難得見這小孩眼睛圓溜溜瞪着自己小牛一樣,笑到快要仰倒,林詩月卻怕她真摔了,用自己十二歲的單薄肩膀撐着她,二十二歲的白浛笑臉皮也厚,理所應當趴在小孩的背上笑的不知東西南北。

“先生,你是屬豬的吧!我要被你壓死了,快起來。”

“我們阿月真聰明,先生就是屬豬的啊哈哈哈哈!”

……

半個時辰後,白浛笑手裏多了幾道傷口,林詩月脖子前多了個呆頭呆腦的小老虎墜子。

白浛笑把那只小老虎挂墜挂在林詩月的脖子上時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抱怨道:“這換來的畫看着好看沒想到這麽不值錢,若是換來的料子材質更好些,我必也能刻的更好。”

那時她們身邊人來人往,人群喧嘩聲如流水,小孩們放的煙火在天上綻放出絢爛色彩時發出的噼啪聲。林詩月摸着胸前那只小老虎挂墜,老虎那顆圓圓的頭刻的有些大,顯得有些呆笨滑稽,她垂頭盯着它,半晌沒有說話。白浛笑以為自己技術過于失敗刻的樣子過于醜陋讓小孩失望了,連忙找補編扯那哄小孩的話: “阿月,你別看這老虎墜子為師做的粗糙,這上頭可是刻了我的名字,可以護你一世平安。”

林詩月緊緊攥着脖子上依然溫熱的小老虎,不敢讓人看清自己此刻的表情。許久後她才重重點了兩下頭,一手攥着脖子前的小老虎,一手緊緊抓着白浛笑的手,兩人穿過人潮,走了一會兒後,她轉頭,人潮如織中,那雙明亮濕潤的眼裏卻只看得見白浛笑,“我會一直戴着它的。”

這些和過往有關的事物都随着時間一個個消失不見,直到現在小學宮前的文廟也搬走了,和白浛笑有關的記憶似乎找不到地方安放。

林詩月才二十歲,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有點開始記不得了,但是每當看向那只小老虎墜子的時候她就能記起那天的風那天的雲,以及很多很多個被落日映紅的傍晚。

在失去白浛笑之後,無數個她快要被絕望和黑暗吞噬的日子裏,林詩月緊拽着小老虎,像是拽着帶着過去美好回憶慢慢堆積出來的安全感,像是拽着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像是拽着這殘酷的世上能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可是小老虎早就化為塵埃了。

正如一切都顯得毫無意義。

一切的一切為時已晚,就像兩年前她失去了白浛笑,那就是從那一刻失去了。曾經尚是孩童的她看不懂風詭雲谲,只是懂懵望着先生沉重凝望星宿的臉龐,現在的她卻深陷其中,拼進全力找回那過往的鏡花水月。

可她早就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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