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兩日後,中宮複後。

乾德皇帝似乎自覺對皇後虧欠許多,流水的珠寶源源不絕流進了大央宮,天下大赦。

萬番來朝共賀天家大喜,城門百姓亦是流水一樣往來,林詩月籌謀多時只為今日。那些看守她的人早被撤去,她取了出城行文,就要去林府接阿娘離開。

将出相府,中宮的帖子連同甲兵,邀執宰夫人黃金臺一聚。

一路上的沉默無言。

到了黃金臺,上了最中心的那座樓,林詩月順着窗邊往下看,遠處可以看到上京熙攘人群。底下黃花簇放,烈日下如團團黃金。

張闫就是死在這裏。

林盛月也在往窗外看,這樓實在高,讓她覺得很舒服。

她自幼就喜歡這樣的感覺,與在馬場上仰望着那些生來尊貴的公主不一樣,看那些生來卑賤的人在腳下,自然是讓人更愉快的事情。

林詩月給她斟了酒,是秋露白。蕭瑟的名字。

林盛月心裏居然異常的平靜,好像那些過往只要見到眼前這個人就會浮上心頭的厭惡和惡意全都消散了。

“去禹州要好好善待自己。”林盛月與林詩月對飲,林詩月沒有意外她如何得知自己要和阿娘去禹州,只是面色惶恐地接受了。

她們喝了那盞酒,窗外傳來一陣喧嘩。

林盛月往窗外看了一下,遠處一個少年牽着少女的手在街上奔跑,粗服麻衣,卻是青蔥年歲情誼最好的模樣。

她想起往事,不由微微笑了出來,說道:“原來和本宮當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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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詩月看着她,“皇後娘娘豈能同這些市井小民相提并論?”

林盛月回頭看林詩月。仿佛是第一次真正看了這個身上有一半血液同自己相同的庶妹一眼。

林詩月的臉色與肌膚都是蒼白色,穿細麻的布衫,是已經洗了多次卻未顯舊相的柔軟料子,外面的天色明亮,一下子就看見裏面的黑暗,很奇怪地,林盛月的瞳孔急劇收縮了下,眼前突然就一黑。

過了一會兒,林詩月那蒼白的額頭才在她面前慢慢浮現,冰雪似的。

這個人,像書裏所說的斷腸女詞人。

“你還記不記得多年前,在小學宮讀書時,宣武侯府送來狼毫,給了各府的嫡子嫡女一支。”

林詩月了然:“是張闫給的。”

“原來你知道了。”林盛月點頭,說:“本宮記得是乾德三年,自己那時是十三歲,上元節從府裏逃到街上觀燈,遇見了張闫,那時他多風光啊,宣武侯把能給的東西都給了他。”

“他甩開了仆人,拉着我的手,跑了一路。城樓花燈引燃了火,向我撲下來,他什麽都沒有想就抱住了我,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我,好像這是最自然的事,那時我想,假如我們有未來,那該有多好。“

林盛月沉溺在往事的溫柔餘光中,就像夕陽光芒迷醉,大片褪去真實的美麗的金紫。她有些惋惜。

“可他只是個庶子。”

林詩月臉色暗了一暗,卻沒有說話。

“後來張淩知道張闫傾慕我,有一日開始突然對我特別好,他那樣冷情冷血的一個人,演技那樣拙劣,甚至說的上是敷衍。”

有淚水從指縫間流落,染濕了指尖的蔻丹。林盛月捂住了臉,哭得令人心碎。“可我真的愛他。”

“他要除去張闫,本宮為他入了宮,他本是護着我的,可那日你從大央宮回去後,他竟然讓皇帝廢後......”

“他明明最厭惡你們這些卑賤的庶人。”

過了許久,那雙美麗的眼睛終于停止了哭泣,斜斜睨向林詩月,漠然冷笑出來。

宮人把林詩月押到了另一個窗口,打開了窗,下面是湖,湖面很平靜,湖上有一艘小船,遠處還是一片人潮往來,但外頭的人看不見裏頭。

林詩月看到阿娘躺在船上,被捆住了手,不知生死。

沉默許久,在遙遠的人來人往中,仿佛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

她低聲問:“皇後娘娘要如何呢?”

林盛月狠狠掐住她的臉,逼問:“你是故意引誘張淩的。”

“是。”林詩月輕聲回答,卻沒有遲疑。

林盛月近乎殘忍地微笑,說:“你當年為了你阿娘不是不願意嫁給他嗎,他那樣殘忍冷血的一個人,你不過是他最厭惡的庶人,你憑什麽敢奢望他?”

“為了你阿娘,你一個人去禹州吧。”

林詩月默然地擡頭看林盛月,看她臉上嘲譏的微笑,然後眼裏卻突然有了冰涼的寒意。“娘娘是覺得自己比較偉大吧?”聲音居然尖銳極了。

林盛月從未見過溫馴的林詩月這樣的表情,心中未免有點不适。

林詩月卻沒有裝出一時失言的樣子,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什麽負擔都沒有,那些不知道家人與自己的未來在哪裏的恐慌,自然是不用理會。只因為你的一句話,你的家人就要受到這個朝廷最強大權勢的仇視和打擊。娘娘也當然是不用了解,我和我阿娘是處在怎樣的境地裏,我要怎麽權衡,要怎麽讓我的阿娘保住性命,娘娘哪裏需要知道這些?”

“白先生當初已經帶着我和阿娘離開了上京,是誰舍不下尊貴的後位,寫信讓張淩派人在禹州攔住了白先生,逼着我嫁給他,同你們做戲。你覺得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拜誰所賜,又是誰讓我們變成這個樣子?”

她盯着林盛月,緩緩地問:“皇後娘娘?”

林盛月默然冷笑,心中有些東西慢慢地湧上來。

說不清是什麽感覺,這一刻她有些害怕,竟然在害怕。

門口突然響起吱呀聲,如寂冷寒夜中靜地倏然雪崩。隔了許久,她有些僵硬地回頭,看到面色慘白如紙的張淩,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阿月……”

林詩月的眼睛在細密的睫毛後,暗暗盯着林盛月,又像透過她在看着身後的張淩。

這讓她看上去又像是在怨恨他們,又像是在可憐他們。

張淩被這樣的目光釘在了原地,他看着林詩月,頭發遮住了她的臉,聽到窗外镂骨的寒風,伴随着她的聲音,冰冰冷冷地說:“你們一個為了後位,一個為了官位,偏偏要踏着他人的屍骨,還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對不起你們的模樣。”

她似乎抽搐了一下嘴角,然後冷笑,在這斷續的笑聲中張淩聽到自己的血脈在胸口迅速流動的速度,如萬千無形利刃經過,他幾乎有點發抖,恐懼于某個即将降臨,恐怖又未知的命運。

林詩月擡頭,輕聲道:“你們此時開心了吧?我終究看明白了,原來人就是在需要的時候被人強迫着接受命運,不需要的時候棄如敝屣,随便被割了頭顱死去。人生大不了就是這樣......即使重來一次,結局還是一樣,原來一切都是我妄想。”她低低地,無比詭異地看着他們冷笑,“人生就是這樣了,我還以為終有一天我和白先生會像夢想的一樣......我終會解脫,我帶着阿娘,去她的故鄉,過我們自己想要的人生,原來我一生就是這樣了,所有都是......癡人夢話。其實我此生已經再沒有什麽東西了......”

張淩聽着這樣冷冷的嗓音,不成句的破碎語言。他想要上前,那站在窗邊的人卻後退一步,裙擺被風揚起。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底有聲音在說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她回來,徹骨絕望驟然敲擊全身。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要怎麽樣才能……”

林詩月慘笑一聲,幽幽看着他:“是你逼死了她,你逼死了白浛笑。”是枯槁将死之人流不出淚,她分明在哭,卻一滴淚水沒有,就連聲音也十分平靜。 “你能不能,把她還給我。”

她好像在祈求,可分明是人死不能複生,所有人心知肚明,包括她,包括張淩。

可張淩還是抽出了袖中刀,往自己胸口狠狠紮進去。

林詩月沒有回頭,從始至終如同局外人,漠不關心。他對她跪下,膝蓋重重砸進地面,鮮血滲出,胸口的血也流了滿地。林盛月尖叫一聲,顫抖着撲上前想要扶他,嘶聲呼喚着讓宮人去請太醫。他只覺心間一片茫然麻木,纏落在窗邊。幾秒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一把抽出了自己胸口的刀,劃過了林盛月的脖頸。

被心愛之人親手殺死,林盛月雙目圓睜,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頃刻皇後宮人大亂,相府衛隊湧入,兩方刀劍相交。

不過幾刻,原本寬敞的廳房霎時殘酷混亂。

林詩月始終無動于衷。

心腹衛兵跪地要将張淩攙起,張淩卻死死盯着林詩月,像條被抛棄的狗一樣,爬向她:“我殺了她,我殺了所有害你的人,我也可以去死。”

下一刻張淩狠狠頓住了身子,因為他看到林詩月因為他的靠近而張開了雙臂,如同即将飛向天空擁抱自由的鸷鳥。

他近乎徒勞喃喃道:“我送你去白先生的故鄉,我送你去禹州,我不會再糾纏你了,你先下來好不好。”

林詩月擡頭看着窗外,她只是看着遙遠的天邊,有刺目的光落入眼中,有些痛,也有些模糊絢爛的畫面。

她看到白先生牽着她的手,輕聲道:“等到海晏齊清,天下安寧的時候,我一定要帶着你走馬天下。看看那山,那水,帶你去我的故鄉。嘗嘗那裏的甘蔗,那才是真正的甜。”

而她仰望着她,期待道:“我記得,先生跟我說過。我們要一起去禹州的!”

流雲劃過,如同萬千雲氣呼嘯,那光很快就黯淡,林詩月緩緩眨了下眼,輕聲道:“可白先生死了。”

那些甲胄上還染着宮人血跡的府兵正悄悄地包圍着窗邊,她知道窗外也有人在靠近,也許下一刻,那些人就會把她拖回到張淩身邊。

于是她回頭看了眼張淩。“真以為萬事皆能如你所願麽?”

她毫不猶豫從黃金臺躍下。

長月墜落,化作燼火。

張淩聽見嘭的一聲巨響,他瘋了一樣往黃金臺下沖去,看到她靜靜地躺在地上,在陽光下亮得刺眼的紅色鮮血從她的身下慢慢地向四周流淌。他的眼睛看着那片鮮紅,就好像她伸出了血做的一只手,像往日一樣溫柔地撫摸他的眼。

他這才想起,她最後露出的那個笑容。

像枯萎的蘭花在靜夜裏幾乎冰冷地悄無聲息綻放,然後不知道消失在了哪個彼方,不再出現。

他跌跌撞撞爬向她,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我來了,我來了……”

“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的,別丢下我……”

他抱着她破碎的屍體,胸口湧出的血與她融為一體,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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