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三

清晨辰時，陽光透過天際的雲，絲絲縷縷地鍍在滿樹桃花上。正值陽春三月，青丘漫山遍野的桃花林花開得肆意風流，紛紛嚷嚷擠在葉間，湧入熱烈溫暖的朝陽。

晏世辰在桃樹下練功，揮汗如雨，渾身上下的衣裳都已濕透，唯有一雙眼睛透亮分明。

楚慕離躺在桃樹枝幹上，嘴裏叼着一片花瓣，琢磨着要怎樣才能讓晏世辰更讨厭自己一些。

思緒萬千間，樹下的晏世辰輕喘着氣，擡頭朝他喊：“師父，已經練了一個時辰了，可以休息一下嗎？”

楚慕離伸出一截粉紅的舌尖把花瓣勾進口中，餘光看了看烈陽，笑道：“既然練功累了，那便去打樁吧。”

“可是師父，昨天練的傷還沒好，胳膊和腿上還有許多淤青，”晏世辰不知道為什麽臉有些紅，“可以明天再打嗎？”

楚慕離一聽，“噌”地一下坐起來，看見少年有些委屈的眼神，又心虛地躺回去。練功如此拼命而受了傷，木屋裏又沒有藥，寶貝徒弟一定很疼吧。

想到這裏，楚慕離心疼地在樹上打滾，指派晏世辰去河邊把屋子裏的碗碗碟碟全部重新洗一遍，自己冥思苦想解決對策。

深夜，晏世辰睡夢中，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跳上了他的床，他猛然睜開眼，借着月光，看見床上是一只荼白色的漂亮狐貍，嘴裏還叼着一個小瓷瓶。

“小狐貍，你來這裏幹什麽啊？”晏世辰接住狐貍嘴上的小瓷瓶，看了看上面的字，“草藥？是你送給我的嗎？”

楚慕離眯起缱绻的桃花眼，搖搖尾巴，假裝自己聽不懂人話。

“謝謝你啊小狐貍，我身上的傷确實還沒好呢，”晏世辰撩起袖子，上面青青紫紫一大片，“連師父都沒有送過我草藥……師父是不是也不喜歡我啊，和父皇一樣，從不關心我。”

楚慕離的尾巴耷拉下來。

傻孩子，我喜歡你啊。

但是你不能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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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督着晏世辰把藥都上了一遍後，楚慕離滿意離開，白影“咻”地一下鑽出了窗，立刻消失不見。

晏世辰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夜無眠。

第二日，楚慕離帶着兩個黑眼圈來到木屋外，一臉凝重地盯着同樣沒睡好的晏世辰：“你昨晚做賊去了？”

“賊？”晏世辰睡眼朦胧，“對啊，昨晚進賊了……”他突然一頓，擡眼望着楚慕離：“師父，青丘真的沒有狐妖一族嗎？您從來不讓我離開這一片桃林，但您和師伯又住在桃林之外，這又是為什麽？”

楚慕離冷靜應對：“我在此已居住多年，的确未曾見過狐妖。但傳說妖類性情淳樸，你若是有緣遇見也不必擔心。至于為何你不與我們一同居住，是因為我如今剛過弱冠之年，家中長輩不願我收徒誤人子弟，所以我無法将你帶回去，擾長輩擔憂。”

“啊……”晏世辰沉思了一會兒，“妖類……性情淳樸？”

“你在皇宮中時每日聽那搬弄是非無中生有之詞，自然認為妖類無惡不作，”楚慕離不悅，“世人皆不知妖為何樣，又怎敢妄下定論？都是弄虛作假罷了。”

遠處傳來一陣渺遠的哨聲。

“所以……其實妖類是善良的嗎？”晏世辰喃喃細語。

“我又未曾見過妖，我如何知道？師父只是授你詩書劍術，你對這世間萬物的看法由你心生，為師怎能替你下定義？”楚慕離不耐煩地轉身，“你先練一個時辰的劍，我回家一趟。”

“阿醴。”

楚念長立于桃林之間，蒼葭色的狐耳和狐尾并未隐藏，花瓣陣陣如雨，飄零紛飛。

“哥。”楚慕離默默地站在他身後，眼睑微垂。

“阿醴，昨日你為何要以真身去見阿辰？你明明可以用九尾妖術迷惑他……”楚念長鳳眸微挑，聲音裏帶着一些無奈。

“九尾妖術對人類的大腦傷害極其嚴重，有時甚至會導致精神紊亂，我總不能為了送個藥，把阿辰弄傻吧。”

楚念長轉身，揉了揉楚慕離的腦袋，眼中有一絲擔憂：“如此，你決定便好。不過千萬切記，不要讓他走上他原本的那條路，不然，他最後将會萬劫不複。”

時間緩緩地向前走，晏世辰的劍法愈加出神入化。

楚慕離常常是白天對他嚴格苛刻，到了夜晚時便化成真身，給晏世辰送去藥物和食物。

晏世辰越來越喜歡那只狐貍，有時會抱着它不撒手，硬是要和它講自己師父的不近人情，常常一講就是大半夜。

所以楚慕離既不擔心徒弟會把自己和那只私闖民宅的狐貍結合在一起，也可以趁機給妖類刷一波好感度，一箭雙雕，甚好。

又是一年除夕夜，楚慕離吃完了年夜飯，與族人道完新年賀詞，便帶着尚還溫熱的餃子馬不停蹄地趕去見自己的寶貝徒弟。

此時晏世辰正在桃樹下練劍，夜晚銀鈎漫照，他揮劍擡眸，看見楚慕離披着星光傲立于月光之下，墨發飛舞，宛若白衣仙人。

“師父……”他目光隐晦，輕聲喊道。

“今日是除夕，我為你送些餃子來，”楚慕離把食盒放在木桌上，“你已入山一年，如今雖年方十三，但劍術已爐火純青，再跟為師學習一年，你便可出師下山，造福百姓。”

趕緊離開吧。

“多謝師父教導之恩，”晏世辰低下頭，掩去了眼中細碎的光，“師父今日……留下來嗎？”

楚慕離沉默半晌，随後緩緩向屋後走去，靠在了一棵桃花正豔的桃樹上。

青丘山四季如春，桃花也從不凋謝。

“我不走。”楚慕離回了一聲，便不再理會他，而是低頭在桃樹下挖着他曾經親手埋下的桃花釀。桃花釀酒香醇厚，每到除夕，照例都是要喝幾壇的。

“師父，需要幫忙嗎？”晏世辰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眼神陰郁。

“來吧。”楚慕離拍幹淨手上的泥巴，躍到樹枝上躺着，坐收漁翁之利。

從前他從不在晏世辰面前喝酒，一是怕帶壞小孩子，二是怕自己醉酒後受了刺激會露出狐妖的特征，怕吓着晏世辰，也怕事情敗露。

“師父，我挖出來了！”晏世辰抱着一個壇子仰頭望着他，笑得燦爛，“師父，若是您要喝酒，徒兒能不能陪您一起喝？”

楚慕離思考良久，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只是喝一點，而且酒量這麽好，應該沒關系吧。

突然遠處一道亮光急速上升，撞破夜空，炸裂成漫天花火。溢彩流光的天邊煙花炮竹聲不斷，光影交錯，一世煙火。

楚慕離捧着壇子往嘴裏邊倒着酒，渾身上下是桃花清香，酒水從嘴角流出，滾過喉結，冰冰冷冷地流進衣領。可是楚慕離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當今戰火紛亂的大晏，無處可歸的百姓，還有忍受罵名的妖界一族。

世人皆說妖類邪惡，修得法力皆是為了傷害凡人。

可惜世人不知妖類為躲避凡人，帶着族人躲進了各類深山，與世隔絕，千萬年不曾出去過。

楚慕離一壇一壇忘我地喝着，眼神逐漸迷離。他擡手，招呼晏世辰：“阿辰，再拿一壇酒來。”

晏世辰有些擔憂地回頭：“師父，要不……”突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楚慕離的狐耳和狐尾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荼白色的狐耳輕輕抖動，襯着一張禍國殃民的臉愈發漂亮，大大的狐尾毛茸茸的，被月亮染上了一層金光。

“師父……”晏世辰的眼睛亮亮的，帶着一些晦暗不明的味道。

楚慕離靠坐在樹上，尾巴乖乖地垂下來，眼尾泛紅，望着他含糊不清地回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