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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林承彥看在眼裏,一雙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杜恒言,裏頭帶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杜恒言心口一慌,忙拽着娘親的手進了自家宅院,一腳踏進自家屋子,心裏頭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一時又氣惱,她竟被一個小毛孩看慌了。

管家娘子對着外頭主子行了一禮,才關上了杜家的門。林老爺子吩咐護衛掉轉馬車朝西,去了自家。

***

錢府裏頭,今個挑了一件輕紗無袖青藍色褙子的錢夫人正在回廊裏逗着一只畫眉鳥兒,見着夫君進來,将手裏抓着的鳥食遞給了一旁的女使,肉乎乎的手一顫一顫地輕輕搖着團扇,冷哼道:“良人動了這般大手筆,這回總能如願了,不知吉日定在了哪一天?奴家也好提前準備!“

錢員外這次确實是花了心思的,今個街道上賣力氣的一人二百文大錢,那個領頭的胖婦人他可付了一貫大錢,誰能想到會遇到林家老相公回老宅。

氣息不穩地坐在袁氏身邊的躺椅上,對着袁氏白眼一翻,”婦人之見!“

袁氏搖着團扇,一雙柳葉眉便豎了起來。她娘家兄長任廬州團練副使,雖說也是窮的叮當響,可是她兄長的拳頭,錢其正還挨不起,是以,錢員外一向讓袁氏六分。

只是此時,到嘴的肥肉,眼看就飛了,袁氏還冷嘲熱諷,錢其正往日裏再好的耐性也被消磨殆盡,氣得一揮袖子站了起來,罵咧咧地道:“不是你這婆娘三兩天上杜家門上去鬧,那杜家娘子早早就進了我錢府大門,你這渾婆娘,我若是拿不下杜家娘子,和你沒完!”

說着竟頭也不回地走了,一邊踢踏着院中的花草,一邊哼道:“伸手摸姐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姐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瘾人……”

袁氏氣得手發抖,廊上挂着的畫眉鳥正叫喚着起勁,袁氏揮着團扇朝鳥籠扇過去,裏頭的畫眉驚得一個勁撲騰。

團扇掉在地上,身後的女使輕輕地蹲身撿了起來。

第4第

錢其正出了自家宅院,一路往鎮西的神武巷子去,走到巷子最裏頭一戶,彎着中指,敲了三長兩短,門裏頭立即便傳來腳步聲,一個小女使過來開門,笑道:“牡丹娘子一直等着員外呢!”

錢其正捏了那小妮子滑~嫩的臉蛋一把,道:“香兒,快讓媽媽去備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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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裏頭便出來一個着了粉紅半臂褙子,裏頭是藕色齊胸襦裙,俏吟吟地走來,裙裾下頭隐隐露出一雙三寸小蓮花,錢其正眸色微暗。

牽着牡丹的手,一同進了後廂房。

***

卻說林家多年無人居住,此番也是林老爺子遭薛家豎子陷害,原本聖上并不聽信奸人,沒想到二子林巍攪和進來,致他被禦史抓了漏空,他只好借故乞病致仕。

進了林府,随從護衛仆役自去打掃,林承彥跟着祖父去了已經提前清理出來的書房,站在一排排書架前,問祖父:“阿翁,此母女二人即是杜将軍府上女眷,為何鄉人敢如此蠻橫無禮?”

他随着阿翁也去過兩次杜将軍府上,郡主所出的女孩兒,衆星拱月一般,倍加呵護,身邊伺候的女奴也有四五個,女孩兒教養的也頗為伶俐聰慧,素聞其三歲便能背誦千字文,尤喜在院中撲蝶,紅彤彤的臉頰,像鮮紅的蘋果一般,天真爛漫。

與今日所見的女孩子,簡直是雲泥之別。

可即便是杜家庶女,處境也不至于懸殊如此之大?

對着孫兒好奇的眸子,林詢沉吟許久,搖頭道:“慕俞即是生了好奇之心,不若自去查探一番?”

一旁跟着回來的老管家眼皮一跳,相公又在忽悠小衙內了,小衙內今年不過四歲稚齡。

卻不妨,近三尺長的小林承彥珍重地點頭:”阿翁教導,孫兒自當勤勉!“

老管家低着頭,對着一本正經的小衙內,有些不忍直視。

一整日裏頭,年僅四歲的林承彥在府裏布兵遣将,一點點一層層地将任務布置下去,探聽隔壁杜家母女的情況,饒有架勢的小模樣,看得府內衆人忍俊不禁。

小衙內是長房嫡孫,爹爹在其二歲的時候死于益州匪亂中,娘親出家入了庵堂,自此便一直養在林老爺子跟前。自幼耳聰目明,有過目不忘之本事,是以老相公一直對其寄予厚望,未将其視為一般稚兒。

花嬸子去竈上給杜家母女燒了一鍋熱水,又将二人換下的衣裳洗了幹淨,可準備給二人做飯的時候犯了難,她在廚房裏找了好幾遍,也沒看見米缸。

而杜家的女主人杜秋容,一進屋便失了魂一般,花嬸子幫她洗漱完後,她倚在廊下的椅上,雙目失神,問了好幾遍,也沒反應,像是沉浸在某個世界裏一般,萬物都與她無幹涉。

杜恒言只得自己蹲下身子,去壇子裏抓了兩把小碎米,看着林家仆婦驚詫的目光,想着今個小小娘也受了累,多吃一些才是,又返身去添了一小把,蓋上壇子的時候,杜恒言望着只剩下薄薄一層的小碎米,忽然開始擔憂起自個的生計來。

不僅是孤兒寡母的模式,她這模式還帶着未婚先孕、無親無故、任由欺淩的屬性。自己今年才五歲,出了門被人提溜起來都掙脫不開,不說繡活,生火做飯都不會,完全沒有生存能力可言。

花嬸子望着這一點碎米,收斂住心頭的詫異,摸了摸杜恒言柔軟的小腦袋,“小娘子真乖!”心裏感嘆,便是她們府上做粗活的小女奴也不會缺這點米吃。

吃晚飯的時候,杜秋容望着自個碗裏飽滿的米粒,呆楞了許久的眼睛忽地亮了一層光,看了一眼女兒的小碗,很快那道光又寂滅了下去,默默地撈了一些米粒到女兒碗裏。

杜恒言無法,只得埋着頭吃。

看着杜家母女用完清湯寡水的米粥,花嬸子這才回林府,臨走囑咐杜恒言将門關好。

一進林家,花嬸子立即去上房找老相公,将杜家的情景仔細地敘述了一遍,這時林承彥已經大約打探出來,住在杜家的小婦人原是杜家的養媳,杜老爺子臨走時将養媳改為義女,賜了杜姓,宅子也留給了她。

對于小娘子杜恒言的身份,卻衆說紛纭。有說是一流落至此的書生之女,有說是懷化将軍杜呈硯的,也有的說,是明月鎮上不知所蹤的蘇家賭坊的二掌櫃的。

林老爺子覺得第一個傳聞是首先排除的。杜秋容既是杜老弟的義女,杜家不可能不為她張目,如若真是哪位考生惹得禍端,也必會為其義女主持婚事才是。可是他在京中多年,見過杜老弟多次,也不曾見他提起。

轉首想到杜家兒媳是肅王府的昭城郡主,林老爺子心裏隐隐有個猜測,掐指一算,生于鹹寧二年,那一年恰發生了濉城之戰。呈硯在這一戰中因骁勇善戰,由四品忠武将軍擢升為從三品歸德将軍。而鹹平元年,呈硯似乎随着楊老将軍回京述職過一次。

林老相公沉吟再三,囑咐花嬸子道:“你往後無事可去關照她二人。”

“是,相公!”花嬸子領命退下。

林承彥皺着眉道:“阿翁,此處民風蠻夷,未得開化!”

林老爺子笑而不語,讓孫兒将《莊子》裏頭的至樂篇背了一遍。

一提背書,林承彥向來十分端肅,立即站好,吟道:“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

當天夜裏,林承彥正在睡夢中,忽地被小娘子尖利的喊叫聲驚醒,倏地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仔細一聽,像是從隔壁東邊杜家傳來,林承彥套上鞋,急忙忙地對外間守夜的護衛道:“快去看看!”

他自己去阿翁廂房裏,未到門口,便見阿翁也起了身,匆匆地出來,見到提着燈籠過來的孫兒,林老爺子道:“已經讓花嬸子過去了,你我夜裏不便去,門口等着吧!”

正說着,花嬸子花嬸子氣喘籲籲地跑來道:“相公,不好了,杜家娘子夜裏割了手腕,流了好些血。”

林老爺子心口一提,急道:“林二騎馬快去鎮上找大夫!”

一旁的林二應了一聲,瞬時跑的沒了影,一會便聽見外頭馬的嘶叫聲。

林老爺子見花嬸子慌得六神無主,皺眉道:“那邊目前可有人在?”

花嬸子忙點頭:“有,有,隔壁的兩戶娘子也都過去了!”她一想到剛才鮮紅的血染紅的棉被,便一陣瑟縮,林家向來寬厚,她還不曾見過這般場面。

又想到剛才杜家小娘子鎮定的模樣,心裏又有些汗顏。

一柱香不到,大夫就被林二拎下了馬背,急慌慌地進了杜家。

此時杜恒言正拿着布巾按壓住杜秋容的手腕,見到大夫來了,緊皺的小眉頭一松,忙讓開位置給大夫。布巾上頭已是一片鮮紅。

大夫和林二都微微驚了一下,再不曾見過如此鎮定的小娘子。

折騰了大半夜,杜秋容總算是被救了過來,陳大夫嘆了一聲道:“幸虧杜娘子下手沒有再狠上半分!不然老夫也是回天無術啊!”

陳大夫如此說,衆人都放了心,各自回去睡了,留了林家的花嬸子在照看。

杜恒言一宿沒敢合眼,她先前半夜隐隐聞到一股腥甜味,迷迷糊糊地醒來,借着透進來的月光,發現娘親的右手邊一片血紅。

今天小小娘入睡前一直神思恍惚,她也只當小小娘今日受了那般屈辱,難免會郁結于心,卻不曾想到小小娘會想不開要割腕自殺。

如果自己真的是五歲的小娃兒,怕是今夜小小娘死了,她也得吓死。

杜恒言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抹着小小娘的臉頰,輕聲道:“娘,言兒才五歲,你若不在,言兒要怎麽活下去呢?”

一滴淚溢在杜秋容的眼角,在淡淡的燭光下映着微弱的光亮。

一旁做着繡活的花嬸子甫一聽見五歲的女娃說出這般黯然的話心頭一痛,放下繡帕,抱着杜恒言柔軟的小身子,哄道:“小娘子睡吧,你娘親不會有事的,奴家在這看着呢!”

杜恒言搖搖頭,低聲道:“言兒不困!”

也許是杜秋容是她來這世上見到的第一個人,也許是原身體內與杜秋容的母女血緣牽絆,杜恒言十分怕小小娘這一夜真的就死了。

花嬸子想起京城的杜府,心頭一陣唏噓,誰能想到杜家還有這樣一對食不果腹、遭受欺淩的女眷。

一直到第二天辰時末,杜秋容才緩緩地醒過來,杜恒言熬了一夜,兩眼烏青,一聽到動靜,還是骨碌一下子從腳踏上爬了起來,忙去桌上倒了一杯水給她,輕聲喊道:“娘親,娘親,喝水!”

床上的女子眼光渙散,看着杜恒言,又看看四周,像是不知道這是哪裏一般。

杜恒言心頭狂跳,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裏頭蔓延上來,拉着杜秋容沒有受傷的手:“娘,娘,你是不是還不舒服,娘,娘!”

坐起來的杜秋容歪頭看了看杜恒言,眼光裏滿是好奇,忽地吃吃笑道:“你是誰?”

“娘,我是言兒啊!”杜恒言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道。

“咿,小娘子,我娘将我賣給你家了嗎?”杜秋容十分膽怯地看着杜恒言。

杜恒言瞳孔一縮,小腿肚一陣痙攣,癱在腳踏上。

她娘失智了。

第5第

杜秋容的心智一夕回到了六歲稚齡,隔壁的莫嬸子說,她娘到杜家來的時候,剛好六歲。

小小娘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她這個女兒,她一直稱呼杜恒言為“小娘子”,和杜恒言在一處的時候,會十分自覺地伺候杜恒言,俨然将自己視為杜恒言身邊的女奴。

可是,奇怪的是,小小娘的一手繡活還在,也只有在做繡活的時候,小小娘不會再執意要跟在她身邊伺候,但是還是會時不時擡頭尋找她的身影。一旦她不在小小娘的視線範圍內,小小娘常會驚恐失常。

莫嬸子将小小娘先前做完的繡活拿給了蘇家布坊,領了一貫銅錢,又接了一些活回來,莫嬸子說小小娘手藝很好,工錢比旁人要多一倍。

杜恒言記得娘親說過,還欠着陳大夫的藥錢,莫嬸子也曾幫忙墊付過,是以只取了兩百文,托花嬸子去買些米回來。其餘的仍交由莫嬸子,奶聲奶氣地道:“娘說還欠嬸子和陳大夫的銀錢,言兒年紀小,請嬸子幫忙交予陳大夫,餘下的還了嬸子,也不知夠不夠!”

說着,低下了頭。她也不知道她這般說,兩位嬸子會不會将她視為妖怪,原身畢竟才五歲,可眼下小小娘這般,她便是有心要扮演五歲的女娃兒,也是不能夠了。

卻不想莫嬸子和吳嬸子看着她這般早慧,心裏都暗嘆沒娘的孩子早當家!

莫嬸子想起她家的花花還只會滾在她的懷裏要糖葫蘆吃,紅着眼道:“夠了,夠了!”便是不夠,只一兩百文,她做些繡活也回來了。

杜恒言謝過了莫嬸子,想着家裏原本就靠着娘親的繡活糊口,繡活又費眼又費脊椎,現在小小娘的心智一夕回到六歲,六歲小娃兒最是愛玩的時候,杜恒言實不忍心讓小小娘還每天悶在屋子裏做繡活。

而且娘的病是受了刺激,如果能換個環境,也許娘還能好。

杜恒言正在為日後的生計而燒心燒肺的時候,不妨身後伸出來一只小手,拉了拉她,她回身,便見林承彥從荷包裏掏出一個包好的面人兒,遞給她,道:“給你!”

誰也沒注意到林承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林家老相公對這個孫兒的管教十分嚴苛,上午跟着老爺子習字,下午跟着護衛頭子習武。林老相公自身是能文能武的,當初先皇時丹國猛将耶律哈哥襲擊代州,第一任楊老将軍剛逝,并州的範堯臣也未能前來增援,林老相公脫下長衫換上戎裝選廂軍三千上陣,趙軍以一抵百,成功護下代州。

林老相公的事跡彰彰然然。可其長子卻葬身在益州,這是老爺子一直以來的一塊心病,到了林承彥的時候,林老爺子重武尤重文。

此時杜恒言望着突然冒出來的林承彥及面人兒,“不要”的話到了嘴邊,看着林承彥微紅的耳尖,還是接了過來,道:“謝謝林家小郎君!”

林承彥嘟着嘴道:“我叫承彥,字慕俞,阿言要記住!下次萬不可再喊錯了!”

正咬了一口面人的杜恒言一愣,看着林承彥一臉認真的樣子,滿頭問號,什麽?

杜恒言望了望一旁的莫嬸子和花嬸子,只聽花嬸子笑道:“小衙內想來是十分喜歡小娘子!”

莫嬸子十分羨慕地道:“改明兒,阿言也帶我們花花一塊兒玩!”莫嬸子望着林承彥的眼前,閃閃發光,這可是林老相公府上的小衙內啊。

杜恒言見兩位嬸子的神情,默默地繼續咬着手裏頭的面人兒,暗道這裏的面人兒還十分好吃,軟軟的,糯糯的,又有勁道,糖放的甜兒不膩。

林承彥見她只顧啃着面人兒,也不搭理他,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像鍍了一層金色一般,便是京城裏那許多小娘子,他也沒見過比阿言還好看的。

默默地走到杜恒言跟前道:“阿言,我教你識字好不好?”

面前的小郎君巴巴地望着她,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杜恒言心裏頭一軟,神不知鬼不覺地點了頭。

林承彥唇角一彎,乘着杜恒言還沒反應過來,拉着她胖乎乎的小手就往屋裏跑。

不一會兒,花嬸子進來便見着杜家小娘子抓着筆口裏念念有聲地道:“恒”,紙下一個工整的字兒,想來是小衙內寫的,另一個歪斜的,估摸是小娘子寫的。

杜恒言将自己的名字寫完,比對了一下林承彥的字跡,微微紅了臉,想自己一個二十五歲的高學歷人才,還比不過古代的四歲小娃。

而林承彥也是望着那幾個字發呆,阿翁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百人中難得其一,可是,阿言好像比他還厲害,他只教了一遍,她會寫會讀,再不曾寫錯。想來阿翁的話是哄着他玩的。

過了幾日,林老相公發覺自家孫兒近來讀書識字格外賣力,頗覺蹊跷,以往雖也規規矩矩地看書,但是總會忍不住朝窗外看天,看花,看鳥,林老相公覺得這是稚兒心性,只賞了他一戒尺便是。

這幾日孫兒再不曾走過神,他握着戒尺好些天,也無用武之地,倒覺得少了一點趣味,這一日看着孫兒習過武,又去東邊杜家,找來花嬸子問了幾句,花嬸子聽了,琢磨道:“許是小衙內教杜家小娘子識字的緣故,杜家小娘子十分聰穎,小衙內教一遍,她便會讀會寫了,除了字跡不好看,學的也有模有樣!”

林老相公摸着白胡子,若有所思地點頭,道:“你将杜家小娘子的字拿來幾張予我看看!”

花嬸子自去杜府尋杜恒言要墨寶。杜恒言聽是林老相公要看,心中忐忑,找來才握筆的幾張。

林承彥看她選的,出聲道:“阿言今日寫的千字文比這個好!”

杜恒言心虛道:“阿言才學識字,要找出拙劣的讓林家阿翁多多指點才是!”

林承彥聽了臉一紅,想他每次都是将寫的最好的字交上去給阿翁,實在比不過阿言這般虛心向學,點頭道:“阿言說的對!”

是以花嬸子交給林家老相公的幾張杜恒言的墨寶,寫的是“杜恒言”、“林承彥”、“朱雀巷子”等字。

繁體字對杜恒言倒極容易,她以前喜歡古文,倒也研究了一點。就是她确實不曾練過毛筆,寫出來的字像鬼畫符,尤其是前兩日寫的。

不一會兒在院內栽培着花木的花嬸子聽屋裏頭的老相公嘆道:“可惜是個小娘子!”

***

近來明月鎮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錢員外死了,屍體是在鎮西邊的河裏找到的。

幾日都沒有找到兇手,錢夫人袁氏幾日下來生生瘦了好些,人也顯得眼泡浮腫、面色暗沉。日日到縣衙門口去哭,還揚言要自家在廬州的團練副史兄長過來為她作主。

杜恒言不知道團練副史是個什麽官,問慕俞,慕俞道:“從八品職官,銅錢要挂在橫梁上一個一個花!”

慕俞小小年紀,懂得卻挺多,杜恒言聽他說的形象,大抵知道,是個虛職,不過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即便是從八品,他好歹也是在官府裏頭。

杜恒言接着剝枇杷,将這事放在了腦後,左右錢員外不會再上門找麻煩,她先前還又要想着要怎麽躲開錢員外,又想着要怎麽掙錢,腦袋都快裂開。

錢員外被抛屍的那條河,也是她當初落水的河,現在鎮西邊的婦人都不敢去河裏洗東西,都跑到東邊的河裏來,東邊每日裏都十分熱鬧。

許是林老相公的名聲太大,那些婦人河孩子每日都遠遠地站在朱雀巷子口觑一眼林家。

順帶瞟一眼傳說住着一個瘋癫娘子的的杜家,都唏噓不已,那可是錢員外心心念念要納進府的呢。

剛進入夏日,天氣開始熱起來,鎮上開始賣新鮮的山楂、枇杷、楊梅、桃子,其中桃子有許多種類,蕭山水蜜桃、唐家桃、邵黃桃、扁桃、矮桃等,柑橘橙子也有許多種類,杜恒言給小小娘剝了幾個枇杷放在碗裏,小小娘笑着搖頭,杜恒言道:”娘吃,言兒有!”

杜秋容才放了繡活兒吃了一個,杜恒言有時候覺得,小小娘除了不認識她們,不會做飯以外,似乎和以前也并沒有什麽區別。

見小小娘自個吃了,杜恒言才重新坐回小桌子邊,聽慕俞介紹“橘出溫郡,最多種。柑乃其別種,柑自別為八種,橘又自別為十四種;橘子之屬類橘者,又自別為五種,合二十有七種。”

枇杷有些酸,杜恒言一邊吸着嘴,一邊狐疑地看着慕俞,”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慕俞抓抓自個腦袋,羞澀地道:“我喜歡吃柑橘!”說着,悄悄地吞了下口水。

杜恒言忽然忘記咬枇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慕俞的臉,果然和想象中的一般Q彈,又捏了捏自己的,好像也不差,這才滿意地接着咬枇杷。

林承彥摸了摸自己的臉,也伸手去捏杜恒言的。

杜恒言嘴裏正含着一口枇杷肉,慕俞一捏,她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腮上,疼的直咧牙。

正捂着臉怒瞪着慕俞,門外忽地傳來男子的聲音:“杜秋容在不在?”

屋內幾人都瞬間噤了聲,院內的花嬸子去開門,門外站着兩個着了綠色寬袖公服的人,花嬸子問道:“不知兩位端公有甚事?”

其中一人道:“我們是縣尉司的,杜秋容在不在?”

花嬸子道:“是杜娘子家,可是杜娘子前些日子患了癫痫,請問兩位端公所為何來?”

屋內的杜恒言聽着,直覺與錢員外有關,估摸錢員外的兇手找不到,追到她家來了,忙下了凳子,對慕俞道“慕俞,你快快回去找老相公!”

林承彥點頭:“阿言莫急,我這就去!”

第6第

雖然杜恒言猜到衙役的來訪和錢員外的死有關,但是當衙役口裏說出傳喚杜秋容的原因是“錢夫人袁氏狀告杜秋容謀害錢員外!”的時候,杜恒言還是差點一口氣沒咽下去。

杜秋容跟着衙役走的時候,一雙眼睛看着杜恒言,不哭也不鬧,只是望着杜恒言,等到了門口,委屈地朝着杜恒言喊道:“小娘子,小娘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杜恒言鼻子一酸,“娘,言兒跟着你!”說着默默地跟在兩個衙役身邊。小小娘先前已經受了刺激,她不敢想如果再被衙役帶到官府,小小娘會怎麽樣?

行到林家門前,老相公已經在門口等着了,林承彥看到杜恒言,忙小跑過來,牽着杜恒言的手,輕聲道:“阿言莫怕,阿翁在呢!”

杜恒言緊張地看着林老相公,只見林老相公望着兩位衙役,揮手道:“先行!”

兩位衙役面面相觑,這是老相公要跟着去衙門的意思?

林老相公回明月鎮上的第一日,鎮上便傳開了,林老相公是三朝元老,深得歷代官家的恩寵。此番袁氏狗急跳牆狀告已經瘋癫的杜氏,不過是要杜氏出一出洋相罷了。

兩位衙役躬身對着老相公行了一禮,道:“小底先行一步!”他們只是聽上令将人帶到縣衙,至于案情如何,自有推吏來審清。

明月鎮離縣衙并不遠,成人步行一個時辰即可,林老相公套了馬車,緩緩地跟在兩個衙役身後。

及到了縣衙,林老相公并沒有亮明身份,帶着杜恒言和林承彥随一般好奇看熱鬧的百姓被攔在大堂外。

大堂裏頭除了坐在上位的縣尉,還有一個十分蠢胖的婦人,想來便是那袁氏,自杜秋容進來,一雙眼睛便在杜秋容身上來回巡了好幾遍。縣尉當堂喝問,“堂下可是杜氏秋容?”

驚堂木拍得杜秋容渾身發顫,本能地要跪下,杜恒言想要過去扶起小小娘,承彥拉了她一把,輕聲道:“這是規矩!”

杜秋容怯懦地看看縣尉,又反過來扭頭看看阿言。

這時候林老相公道:“官人,杜氏前些日子在鎮上受了刺激,目前已有幾分瘋魔,心智回到稚齡!還請其女為母答言”

縣尉擡眼朝說話的老漢看了一眼,見其穿着不凡,問道:“堂外何人?”

這時候縣衙裏的主薄起身過去在其耳邊嘀咕了幾句。

縣尉倏然一驚,立即起身相迎,笑道:“原是林老相公,下官有失遠迎!”

林老相公淡道:“老夫已經向官家乞骸還鄉,此次只是作為杜氏親鄰過來觀審,官人不必顧慮。”

這縣尉原姓操,名執中,為人不說奸惡,也不是大善之人。杜氏因着與京中杜府的關系,當袁氏以兩千貫錢讓他傳喚杜秋容時,他還私下打探了,只道杜氏早與京中不來往,他只是羞辱一番,不傷及人命,料不會起大波浪,不曾想,甫一歸來的林老相公竟為了杜氏來走這一趟。

操縣尉重新坐下,驚堂木也不拍了,看着被衙役領進來的五歲小娘子,眉頭微皺,只按本宣科地問道:“鹹寧六年五月二十八午時至二十九日的申時,你在何處?”

杜恒言默想了一遍,二十八日正是柳嬸子來說媒,娘親帶她到保善堂,然後鎮上遭了一番羞辱,娘親夜裏割了腕,又是陳大夫來醫治的,娘親到第二日辰時才醒來。

想到這裏,杜恒言暗嘆這錢員外真會挑日子,那一天那許多人證,立即脆生生地答道:“我娘不記得了,我記得!”

堂上的杜秋容眼光發滞,木木的看着言兒。

另一旁的袁氏冷哼道:“縣衙重地,豈容你這等小稚兒來搗亂!”

杜恒言對着袁氏道:“瘋癫之人都可被傳上堂,我耳聰目明,又跟着老相公讀書,有何來不得?”

堂外忽地傳來一陣哄笑。

杜恒言正緊地回道:“我娘那一日午時從街上歸來,由林府的花嬸子照應到酉時末,亥時一刻我從夢中驚醒,發現娘親手腕上流了許多血,當即大叫,引來林府的花嬸子和隔壁的莫嬸子,過了兩刻鐘,林府的護衛林二叔帶着陳大夫過來,陳大夫走後,花嬸子一直照顧我母女至第二天天明,民女所敘句句屬實,官人可請保善堂的陳大夫,朱雀巷子的莫嬸子、花嬸子、林老相公都可以過堂與民女當堂對質!”

操縣尉眼睛微微下沉,這小娘子果是跟着林老相公讀書?不過林老相公回鄉不過數日,何以這小娘子說起事來十分有條理,竟不似稚兒。

不過此小娘子既是提到了這許多人物,想來必不是作假,林老相公在看着,他必須得秉公辦理,不然一個渎職的名號,他是跑不掉的。

是以,操執中立即發簽讓衙役去傳喚陳大夫、花氏、莫氏。

這回是騎馬,來回兩刻鐘,花氏、莫氏、陳大夫,并老相公都上堂做了證詞,證明了二十八日的午時至第二日的申時,杜氏确實一直在家,不曾外出。

審訊結束,杜恒言扶着小小娘起來的時候。将小小娘交給花嬸子,重新跪下,問道:“敢問大人,我娘一向很少外出,自來秉公守法,不知袁氏有何依據認為我娘與錢員外之死有關?”

杜恒言一邊發問,一邊看向了袁氏。

縣尉不妨這小娘子還會發問,一時讷讷不言,倒是袁氏上前一步對着杜恒言怒斥道:“你娘自來是狐媚子,勾搭得我家良人心心念念着要将其娶入府內!我家良人的冤屈,自是與你娘有關!你一個五歲的小娘子神神叨叨的,莫不是妖人不成!”

袁氏面容有些猙獰,原本倚在花嬸子身上的杜氏見她這般對杜恒言,撲過來一雙手便在袁氏臉上劃開。

待衙役将二人分開,袁氏臉上落了兩道血痕,杜秋容臉上也挨了一道,她卻絲毫不覺,掙紮着還要去打袁氏。

林老相公囑咐陳大夫相看一下,上堂将二十八日白日在鎮上的事略述一遍,末了道:“官人,童子稚言,杜氏乃是京中杜将軍的義妹,豈會願意自降身份去錢府做妾,袁氏所言,多有妄語,還請官人考量。”

林老相公此番搬出杜呈硯,也實是對杜氏的遭遇看不過眼。

堂外百姓此時才知道杜氏的瘋癫竟與錢員外的逼迫有關,一時都不甚唏噓,紛紛感慨“天公有眼,收了此惡人!”

袁氏捂着臉,郁憤于心,觑着杜家母女,錢其正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美人兒,竟然真的瘋了。

錢其正的屍體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在河裏泡了一夜,雖有些變形,可是脖頸上德劃口還是十分明顯,她娘家兄長愛習武,她也知道一點,這等傷口必不是杜氏這等婦人可以劃出來的。

錢其正被害,家中的財帛都是她的,她忍了錢其正這麽些年,臨到頭來,自是要好好出一番郁氣。沒想到一直任他們錢府欺淩的杜氏忽地有了靠山,害她今日在人前丢醜。

這時一直做壁上觀的主薄上來道:“還請林老相公和杜家小娘子息怒,縣尉大人只是秉公辦案,袁氏新寡,難免心中郁郁,此番傳喚杜娘子,是為了錢員外一案,既是已經明了與杜娘子無關,縣衙這就派人送回杜娘子!”

林老相公搖手道:“無妨,我順道帶回去便成。”此時老相公也是看出來,衙門裏的人原是與袁氏沆瀣一氣的,此番若不是他仗着身份為杜氏辯解,恐怕杜氏母女二人,今日必有一難。

及至上了林家的馬車,杜秋容望着杜恒言,像是不認識她一般,杜恒言一直抱着她,急道:“娘,娘,我們回家了!”

杜秋容伸手摸着杜恒言的臉頰,耳垂,鬓發,忽地抱着杜恒言的小身子,埋頭嗚咽起來,哽咽地喊道:“小娘子,小娘子!吓死奴了”

馬車上林承彥從荷包裏掏出一顆蜜餞,塞到杜氏嘴裏,道:“甜的,你吃!”

正在哭鬧的杜氏,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林承彥對着阿言露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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