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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臉。

一行人到杜家門前,下來的時候,發現門口正站着一個農婦打扮的人,一手挎着一個籃子,一手牽着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孩兒,那女孩兒眼睛怯怯的,躲在她娘身後。

看到他們上前,那農婦道:“杜娘子,家裏的枇杷好了,送些給你嘗嘗!”

杜恒言這才發現這婦人手裏挽着的是滿滿的一籃子枇杷。

***

杜恒言怎麽也想不到,自家竟然還有地租給了佃戶,她一直以為她娘就靠着繡活度日。

若不是今日那沈姓的農婦送枇杷上門,她真的以為,她和娘除了這四間大瓦房,一無所有。

可既是有地能收租子,為何她家中的米都不足以果腹?可縱使如此,杜恒言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的雀躍,只有有地,她賣一些,也足夠撐到她長大養活娘的時候。

可是目前娘什麽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家中有多少地,地契在哪兒。

杜恒言一夜沒睡好,第二日一早乘着娘還沒醒,跑到莫嬸子家,莫嬸子正在淘米做飯,杜恒言看了一下,約有半斤米,十分羨慕地道:“嬸子家好多米啊!”

莫嬸子笑道:“嬸子一會給阿言烙張雞蛋餅子吃。”

杜恒言臉一紅,道“嬸子,我聽慕俞說,若是我家有地,賣一些,就夠我和娘買米了!”

莫嬸子蓋鍋的手一頓,看着杜恒言道:“阿言要賣地?”

杜恒言眼睛一亮,“嬸子知道我家有多少地嗎?”

莫嬸子怔怔點頭,道:“當初杜家阿翁确實留了二十畝地給你娘,可是這些年,都被錢員外一點一點地霸占了,昨個給你娘送枇杷的那戶佃戶,是因着租種的地和我家的毗鄰,錢員外沒法子下手。”

莫嬸子看着五歲的小娘子,心裏微嘆,這些年阿容也曾将錢員外告到縣衙,可是縣尉被錢員外收買了,愣是将錢員外手中的僞契認為真契,将阿容手中的真契認為僞契銷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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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阿容也不敢再上衙門,怕手裏的真契都被銷毀了,只等着換了縣尉,再告上衙門,誰成想,她越是忍讓,錢員外越是膽大包天,竟打起了讓阿容做妾的主意。

杜恒言拿着一張撒着蔥花的雞蛋餅子回家的時候,神情還是恍恍惚惚的,她原以為家裏有地,怎麽着賣掉一點也行啊,卻不想被大戶占了,連官府也幫着錢家。

她這一世還這麽小,要怎麽幫娘親把地要回來?

杜恒言邁着小短腿低頭走路,冷不丁地撞到一個男子的腿上,擡頭望了眼,膚色有些黝黑,像是常年累月地暴曬一般,一雙眼睛看着她,面無表情。

杜恒言自覺似乎不曾見過,低着頭準備從右邊走。

不想那人又移到了右邊,杜恒言擡頭,這人還說面無表情。

杜恒言心裏一縮,她怕娘醒了找不到她會鬧,所以她今天天蒙蒙亮就出門,眼看現在天還未大亮,現在巷子裏頭一個人都沒有。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杜恒言顫巍巍地将手裏頭的雞蛋餅子遞了過去。

這個朝代有沒有人販子?她要是被帶走了,她娘怎麽辦啊!

杜恒言小心翼翼地望着這人,移到了牆根,輕聲道:“我要回家!”嗓子裏不自覺地帶了一分哭音。

那人嘆了一口氣,甩手将背上背着的一個包袱遞給她,道:“錢可以花,玉佩留着,別給你娘看見!”

杜恒言接過來,眼前一黑,差點跌到地上,太沉了,再往前頭一看,剛才那人已經不見了,伸手摸摸懷裏的包袱,硬硬的,不覺呢喃道:“好像是錢啊!”

第7第

杜恒言拖着包袱,磕磕絆絆地移到自家,小心地栓好了門,屋子裏沒有動靜,娘親估計還沒醒,杜恒言将包袱拖進西邊堆放雜物的柴房裏,瞬時亮燦燦的一片。

都是錢,金子約有十兩,小碎銀子有五塊,一貫銅錢,還有一塊手帕裏包着一塊玉佩。幾乎沒有絲毫的猶疑,杜恒言從院子裏找來一個一尺高的壇子,一把鏟子,就在柴房裏挖了起來。

等她費盡挖好,已是滿頭大汗,衣裙都濕了幾層,坐在那一塊已經平坦的地面上,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即便她知道自個不認識那個人,這個錢收的實在是有點燙手,可是,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家缺錢,她缺錢!娘的病也要錢!

她只留了那塊玉佩和一百文銅錢,其他的都埋進去了。玉佩是塊小玉豬,好像是她的生肖,背後刻了字,杜恒言看着好像是自己的名字——恒言,不由有些怔然,這個黑人是誰?

她爹?她爹的好友,抑或仆從?

***

林家書房裏頭,黃花梨的書桌外側,林承彥正在搖晃着小腦袋背《逍遙游》,他近來讀書格外認真,阿言已經學會三字經了,這讓小承彥有些着急,若是他不抓點緊,很快就不能教阿言了!

書房外,林二喊了一聲:“相爺!”

林老相公待孫兒背完,收了戒尺,道:“今個放你半天假,去找杜家小娘子玩去吧!”

林承彥眼眸一亮,十分恭謹地道了句:“孫兒告退!”才退了出來。

林二看着小衙內歡快地跑出了院子,才道:“相爺,小底查到錢其正在鎮西邊的神武巷子裏頭有一房外室,號牡丹,以前是暗`娼,錢其正二十八日午時正是去了此處,隔壁的人說,一直未曾見過錢其正出來,相爺,您看看,小底要不要再去盤問一下牡丹?”

林老相公撫着面前的鎮紙,問道:“依你之見,兇手可有可能是牡丹?”

林二搖頭:“牡丹原是暗`娼,自錢其正将她圈養起來以後,日子過得十分閑适,原來的媽媽對她動則喝罵,現在只将她當菩薩一般供了起來,牡丹沒有理由自己斷了衣食來源,再者,”林二略頓了一下道:“牡丹裹了三寸金蓮!”

林老相公手一頓,許久才點頭,裹腳的婦人行動不便,河邊并無行兇的痕跡,兇手極大可能是将人謀害後,抛屍到了河裏,錢其正雖瘦小,可是對于裹腳的婦人而言,還是難以拖行。

林老相公半晌吩咐林二道:“你再監視神武巷子,看看牡丹是否有其他的情夫,再讓林叁去打探一下袁氏近來的動靜!”

林二依言退下。

林老相公默坐片刻,攤開宣紙,醮筆落墨,一刻鐘後,等墨跡幹,喊來管家梁伯,道:“你派人寄給京中的巍兒,讓他這月十五去相國寺候着,到時候交給杜老弟。”

管家點頭,道:“相爺放心,老奴這就去辦!”他是知道杜家二老每月十五必去相國寺,相爺這一手估摸着是提防信別落到昭城郡主手裏頭了。

其實杜家母女眼下的生存狀況,說沒有肅王府和昭城郡主在裏頭起的作用,他一個奴仆也是不信的。杜呈硯年紀輕輕的就深得官家的心,要說他沒有一點手腕,是不可能辦到的,可是,卻能在他的看顧下,杜家母女過上這般饑不飽食、被逼至瘋的事情,這裏頭大有貓膩呀!

自家老相公淩空插這一腳,也不知道會起個什麽作用!

這邊林老相公頓了頓道:“告訴巍兒,我和慕俞在這邊甚好!”

管家笑道:“相爺到底還是心疼二郎!”二郎先前犯了那般大的錯,致使老相公不得不辭官,沒想到老相公這般便寬宥二郎了,到底大郎走後,老相公要更示弱一些了。

***

林承彥到杜家的時候,杜恒言在廊下幫着杜氏梳頭,像是剛洗好了頭發,杜氏面上十分柔和,見到承彥過來還笑了笑。

倒讓林承彥十分受寵若驚,先前杜氏只理阿言一人,他每日來玩,她都看不見一般。林承彥看着手中的糕點,想到昨日在馬車上他塞了一枚蜜餞到杜氏嘴裏,想來杜氏和阿言一般,都愛吃食,這般想着,林承彥走過去,遞給杜氏一塊糕點,杜氏果然十分歡喜地接了,小口小口地吃。

杜恒言見到慕俞過來,道:“慕俞,我快好了,一會就能跟着你練字了!”

林承彥正在驚喜于抓住了無法交流的杜氏的軟肋,道:“不急,不急。”

杜恒言見小小娘十分喜歡吃糕點的模樣,嘆道:“若是能把家裏的地要回來賣掉,就可以給娘買米買糖,買糕點吃了!”

林承彥問道:“阿言,你家的地被誰占了?”

杜恒言想起這事,心頭猶如一塊石頭被壓着,耷拉着腦袋道:“被錢家,我娘去告過,反倒将地契賠了進去,剩下的地契我也不知道娘放到了哪裏。”杜恒言說完,不由看了看垂頭若有所思的慕俞。

說到底慕俞不過才四歲,為何,她總感覺每次和他在一處的時候,總是知無不言,而且這小郎君總是作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她竟也将他當個成人般。

杜恒言想到這裏,覺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果真是太寂寞了,竟會對着一個小娃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成想,一連過了兩日,林承彥都沒有來杜家,杜恒言每日坐在廊下給小小娘穿針引線,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眼,大門一直魏然不動。

等花嬸子忙好她母女二人的晚膳,還感慨道:“這兩日奇了,怎地一直沒有見到小衙內過來!”

杜恒言喝着粥,淡道:“估摸是玩膩了!”

花嬸子見她氣鼓鼓的,笑道:“小娘子莫氣,許是這兩日小衙內書沒背出來,被老相公罰呢!”

杜恒言看了一眼花嬸子笑呵呵的模樣,也辨不清花嬸子是在哄她還是說真的,反正她是不信的,那小子過目不忘,能夠背不出來書?

呵呵!

到了第三日,杜恒言坐在廊下,連給娘穿針的勁兒都沒了,眼巴巴地看着大門,惹得她娘也跟着她看,花嬸子見到母女二人這般,笑道:“小娘子,我昨日回去問了我家良人,小衙內這兩日在查律法,那書十分厚,估計要看好些日子呢!”

“律法?”

這小子四歲就能看律法?他字認全了嗎?

被杜恒言質疑的某小郎君,在傍晚的時候,出現在了杜家院子內,軟聲軟調地道:“阿言,我還是沒有找到法子幫你搶回地!”

他不僅沒有找到,他連律典裏的許多字都不識得。

林承彥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真真讓杜恒言震驚了,這小子不會這幾日在家翻律典是為了幫她搶回地吧?

杜恒言忍着心頭的驚詫,軟聲問道:“慕俞,你為什麽這麽說?是林阿翁沒有法子嗎?”

林承彥搖頭,“阿翁說,自己想護着的人,自己要動腦子,不能靠別人!”

杜恒言值二十五歲“高齡”之際,直覺心窩上被人溫溫柔地捏了一下,笑道:“慕俞還小!”

杜恒言頭一回頗為認真地打量起慕俞來,這小娃兒若不長歪,長大了肯定會惹得一衆小娘子哭喊着要嫁。

誰知,林承彥一雙黑亮的眼睛望着阿言,點頭:“等我再大一點,我一定會護好阿言的!”

杜恒言:……

林承彥正在一表衷腸,莫嬸子家的花花提着個小罐子進來道:“阿言,我們去抓蟬呀!一個蟬衣一文錢呢!”

杜恒言心裏有點蠢蠢欲動,十個蟬衣就有十文錢,包子才兩文錢一個呢!看了看埋頭做繡活的小小娘,搖了搖頭,道:“娘看不見我,會着急的!”

正說着,外頭忽然傳來兩聲布谷鳥的叫聲,不過許是杜恒言耳朵有些敏銳,總覺得這叫聲有點奇怪,有點粗啞,像是成年男子的聲音,還帶着一股惆悵、牽挂。

杜氏手上一不小心被繡針刺了一下,一滴嫣紅色的血珠浮在指腹上。

一旁的林承彥望了望兩米半高的院牆,又望了望杜氏。

***

京城杜府裏頭正在一陣忙亂,昭城郡主趙萱兒看着滿臉水痘的女兒,在睡夢中也十分痛苦地扭着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

侍女珍珠過來重新換了帕子給小娘子覆着額頭,又遞了一條新的娟帕給昭城郡主,勸慰道:“郡主,小娘子定會吉人天象的,剛才王府那邊來傳話說,将軍已經在返京的路上了,再有七八日,總該到了,您要多保重才是!”

聽到夫君将要回來,昭城郡主一雙淚眸如閃了星輝一般,一片晶亮。轉首看到□□的小女兒,咬牙道:“房氏發賣沒有?”

珍珠回道:“已經叫了牙人來,下午便能發賣了!”

房氏是杜婉詞先前的乳母,昭城郡主覺得她沒有照顧好女兒,是以要将她杖斃,只是房氏是杜老夫人采買的,珍珠勸主子莫打了杜老夫人的臉面,趙萱兒才忍了火氣,只将她發賣。

杜老夫人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兒媳圍着小妮子在哭,提醒道:“郡主,小兒發痘也是常有的,太醫說婉詞已經過了危險期,再照料幾日,等痘子消下去便好。”

見是老夫人過來,昭城郡主搵了淚,輕聲應“是”。

杜老夫人傾身看了下孫女的小臉,見她面上的痘子開始結繭,輕嘆道:“這些日子也難為你一直守在婉詞身旁,世間娘親莫不視兒女如骨中肉,便是我留在廬州的養女,也偶在夢中見上一面。”

昭城郡主陪笑道:“母親若是想念這位義妹,不若息婦派人去廬州将人請來與母親團圓?”

杜老夫人嘆道:“何勞郡主動手,我和老爺準備待硯兒回來後,過個一兩年回去頤養天年。”

昭城郡主上前一步,誠惶誠恐道:“可是息婦哪裏怠慢了母親和父親?還請父親和母親待夫君回來再從長計議。”

杜老夫人擺手道:“郡主不必多慮,郡主将我二老伺候的十分妥帖,我剛聽硯兒快回來了,家裏該收拾的還是要收拾一下,免得硯兒看了不喜。”

末一句,卻是微微提了聲調的。

一旁的珍珠心裏頭一咯噔,老夫人這話,是在敲打郡主?府裏一向是郡主的陪嫁于媽媽在打點,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怎麽這回要郡主收拾?

只聽老夫人又道:“郡主閑來理應将心思往中饋上放一放,日後婉詞還需你手把手教導,她既是我府上的女兒,不僅要恭順和婉、謹而知禮,理當也谙熟中饋才是。”

昭城郡主微一擡頭,便對上了老夫人一雙灰褐色的眼睛,裏頭嚴厲的鋒芒,讓她不禁身上微微一瑟抖,一種不好的預感攀上心頭。

老夫人又随意說了兩句,才扶着侍女的手出了榮延院。

老夫人一走,昭城郡主望着晃動的珠簾,扶了珍珠的胳膊,坐到了外間,端了一盞溫茶,抿了一口,才道:“你去查查,近來誰在老夫人跟前咬了耳根子?”

老夫人平日裏待她一向溫和,今個這般反常,分明是敲打她需“恭順和婉、謹而知禮”

第8第

杜老婦人元氏一回嘉熙堂,便見到杜老爺在廊下喂着那只毛色黑亮的八哥,玉白色的嘴正在啄着青綠色的蝗蟲,杜老爺開口道:“看過婉詞了?”

元氏應道:“看過了,開始結繭了,再養些日子便好了!”說着走過去坐在了廊下的躺椅上,悠悠地望着天,輕輕嘆氣。

杜老爺一邊逗着八哥,道:“你若實是不放心阿容,我們回去一趟便是!這京城看着繁華,住着還不如明月鎮上舒适,就說這蝗蟲,想逮一只,還得去京郊。”

這不說還好,一說,元氏竟捂着臉哭了起來,哽咽道:“怎麽看,要是那邊知道了,她們娘倆還有命嗎?”

杜老爺放下了手中的鳥食罐子,輕輕地過去拍着老妻的背,道:“我已寫信讓林老兄幫忙多多看顧,想有他在,阿容和那孩子,不至于有恙。”

元氏拿着帕子擦了眼,道:“當初明月鎮上鄉人阿武傳話來說,阿容嫁給了一個秀才,夫妻兩人過得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只是那秀才是外鄉的,許是阿容要跟着他一道回鄉,這麽些年,我一封信也沒有收到,一直以為阿容果真跟着那秀才走了,何曾想,何曾想,那些人竟然這般折磨阿容!”

杜老爺聞聽此言,眼裏也起了一層悲涼,還是緩聲道:“當年阿武所說未必不屬實,不然阿容的孩子是誰的?阿容向來知禮,斷做不出越軌之事!”

說到這裏,元氏忽地擡頭看着杜老爺,欣然而有喜色地細聲道:“老爺,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我杜家的?”

杜老爺一怔,半晌道:“這些年大郎一直在北邊。”

元氏搖頭:“大郎的性子你不知道?廬州離京城在你我看來千裏迢迢,可是在大郎看來,卻未必,鹹寧元年,大郎回來過!”

杜老爺默然不語。

半晌道:“是與不是,你我見一面便知!”

元氏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紅着眼道:“是與不是,都是阿容的孩子,她在我跟前長大,我是當閨女養的!”

她若嫁人了,過得好與不好,是她自己的選擇,自個便是心疼,也不會這般難過,可是,他們把阿容逼瘋了啊!當年官家賜婚,他們心疼阿容,覺得在京中阿容的身份必定不受肅王府待見,他們只希望阿容留在小鎮上尋一個良人,和和美美地過一生。

這些年礙着郡主和肅王府,也不曾聯系過阿容,哪曾想,他們杜家給足了肅王府臉面,肅王府的人還逼迫至此!

杜老爺微微沉吟道:“你切莫在郡主跟前露了口風,心裏便是有怨氣,也暫且忍着,大郎不是要回來了,也就這三五日的時間,且看看大郎回來怎麽說。”

元氏自來聽老爺的,此時雖心中惦記着阿容,到底不敢害了自家兒子,垂淚應下。

當初肅王府的郡主看中了大郎,她便不願意,他們至多只能算鄉紳,哪能配得上王府,還是肅王爺的嫡女,再者,阿容和大郎一處長大,情份深厚,可是,一道賜婚的聖旨,杜家即便不願意高攀也得攀了。

***

林老相公接到京城的來信,已經是六月盛夏,杜太初托他幫忙照顧杜恒言母女,或不日會回明月鎮。

林老相公不置可否,若是能回來,也不會這麽些年不回來,杜老弟怕是有心也無力。

當年太後娘娘去世之前定下了金匮之盟,言明趙國皇位實行兄終弟及,太`祖将皇位傳給了弟弟太宗,太宗理應傳給肅王,太宗卻對金匮之盟避之不提,直接将皇位傳給了其子三郎。然而太宗病來如山倒,去之太急,并未處理好肅王這一隐患。

官家這些年對肅王的容讓,也是無可奈何。

另有一封是林家二郎林巍的,說柴氏的事已經平息,請爹爹放心之類。

林老相公将信堪堪放進黃花梨喜鵲登梅仙鶴延年書櫃內壁的暗格裏頭,梁伯進來道:“相公,林二那邊說,神武巷子的那個牡丹娘子似乎有了身孕,林叁那邊回話說,袁氏正在清理家財,準備攜財去州府依靠娘家兄長。”

林老相公微微颔首,身子後仰到黃花梨椅背上,問道:“武縣令那邊怎麽說?”

梁伯道:“武縣令那邊已經将操縣尉的事上書到州府,武縣令查閱了近些年杜家的稅籍,發現杜家确實一直在繳着二十畝地的稅,武縣令準備等縣尉的事落實,便帶着田宅牙人和杜家鄰人去田地裏重新度量田地的四至。”

林老相公道:“既是如此,暫且不要讓袁氏離開明月鎮!”

梁伯見老相公的手指又開始叩着桌面,知道他又是在想主意,一會便聽老相公道:“那牡丹既是錢其正的外室,不若讓牡丹去狀告袁氏知道她懷了身孕後,以防她肚裏的孩兒來瓜分錢家的財産,便下狠手暗害了錢其正,好獨自繼承錢其正的所有財産。”

梁伯聽老相公緩緩說完,額上已起了一層薄汗,老相公這是借了柴氏的法子來對付袁氏啊!

在大趙國,寡婦有權全部繼承良人的財産,甚至帶着改嫁,但是須得在前夫之子同意的條件下。薛家寡婦柴氏當初來投奔老相公的時候,是想借着老相公護住所有的財産,但是其前夫之繼子卻狀告老爺侵吞他薛家財産。

梁伯疑惑道:“杜家老爺對杜氏都放任不管,為何相公如此盡心盡力?”甚至拿出這般手段來對付袁氏。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問梁伯道:“你觀杜家小娘子如何?”

梁伯不知老相公所問何意,還是如實答道:“甚聰穎。”

林老相公又問:“比之慕俞如何?”

梁伯答道:“小衙內乃神童無疑,杜家小娘子他日亦可堪為才女!”

林老相公道:“此小娘子內秀,耳目練達,可為慕俞他日之助力!”

梁伯臉上微微露出喜意:“相公慮事周全!娶妻當智當賢!”

當初大郎在益州遇險,其妻蘇氏不堪喪夫之痛,抛家別子去了華庵堂削發為尼,以致林家大房凋敝,小衙內也只得老相公依靠,老相公今已垂垂老矣,他日,老相公百年之後,小衙內卻難得一扶持之人。

***

杜家裏頭,被林老相公慧眼識珠的杜恒言,發覺小小娘這些日子好像有些奇怪,一直精神萎靡,她不放心,托了花嬸子帶着她和娘一起去保善堂看一看,陳大夫不在,守着的是上次那個免了她們診費的小大夫,這小大夫也姓陳,是陳大夫的幺子,約莫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的,一雙眼睛透着溫和的笑意,他給杜氏把了脈後,道:“像是思慮過甚,無礙,小娘子每日不妨帶娘親出去走走透透氣。”

小陳大夫說這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有些怪異,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實在是對着這小娘子一雙黑亮的眼睛,仿佛你說什麽,她都能知道一般。

臨走,小陳大夫送了她們幾粒藥丸,說是他做着玩的,清肺通脾。

杜恒言心裏十分感激,也不知道怎麽回報這個一而再向她們釋放善意的小大夫,想着自己最近在學繡活,道:“謝謝小陳大夫,等我學會了繡活,給小陳大夫做一個荷包!”

小陳大夫臉一紅,道:“謝謝杜家小娘子!”

剛好有一個女使扶着一個娘子來看診,杜恒言便和花嬸子起身告辭,轉身的時候,杜恒言忽地腳步一頓,回頭看過去,那娘子竟與娘親像了七成,一樣的團團的臉盤兒,忽閃忽閃的杏眼,秋波流轉,峨眉斂黛,嫩臉暈紅,櫻桃小嘴上染了水蜜桃色的口脂,輕紗齊胸襦裙外頭罩着一件藕色半臂褙子。

“咦?”一旁的花嬸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只聽那娘子身旁的女使道:“我家娘子近來嗜睡,厭食,勞大夫看一看,需要吃些什麽調理”

杜恒言甫一出門,便看見了站在一處望着孩子們玩螞蚱的林二,忍不住也“咦”了一聲,卻見林二時不時往保善堂裏瞟,及至看見她們,走過來十分自然地道:“是杜娘子不适嗎?”

一邊說着,一邊朝保善堂裏頭看。杜恒言垂眸,果然是有貓膩嗎?

杜恒言回家的時候,林家大門裏頭忽然竄出來一個小郎君,正是林承彥,見到她回來,頗委屈地道:“阿言,你今日一個人出去玩了?”

杜恒言見他強忍着眼淚,睫毛亮晶晶的,杜恒言不知怎地心裏頭忽然有一種抛棄了舊人另尋新歡的負罪感,軟聲道:“慕俞,我今個看到了很多蝗蟲,明日我捉些烤與你吃好不好?”

這話一說完,剛還睫毛晶晶的慕俞,睜大了眼睛看着阿言,心裏嘀咕着“難道我做錯了什麽,惹得阿言不高興了,才不帶我出去玩,還讓我吃蝗蟲。”

看着阿言一臉期待的樣子,慕俞梗着脖子,違心地點了頭。

第9第

夜間,阿言想到今個在保善堂見到的那個女子,怎麽都睡不着,怎麽會有那麽像的人,還是在同一個小鎮上,年紀像比娘親還小上幾歲。

娘親來杜家的時候才六歲,那她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呢?

阿言這般想着,竟就問出了口。

黑夜裏頭,窗柩上投進一點月光,杜氏的臉只隐隐看見個輪廓,杜恒言發覺娘親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

許久未聽娘親開口,杜恒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

鹹寧六年,六月二十六,榮延院裏頭,昭城郡主着了一身廣袖碧羅紗,廣袖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臂上挽迤着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绡,用金鑲玉跳脫牢牢固住,下頭系了一條十二幅薄羅裙,以數百珍珠點綴,行動間熠熠生光。

銅鏡後頭的女使珍珠笑道:“主子,今個挽望仙九鬟髻可好?”

趙萱兒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雙頰暈紅,唇角微揚,笑道:“把那支垂珠卻月簪也拿出來!”

珍珠忙吩咐身後的翠湄、翠微去開箱拿那支垂珠卻月簪,那是當年将軍為郡主插簪所用的簪子。郡主一直視若珍寶。

等昭城郡主梳好了妝容,那邊女使也帶着府裏唯一的小娘子杜婉詞走了進來,“仙子娘親!”

杜婉詞一跨進門檻,便亮着眼睛歡呼地喊道。

一旁的珍珠道:“小娘子出了痘後,更粘郡主了!”

趙萱兒朝着女兒招手,盈盈笑道:“婉婉過來,一會就能看見爹爹了!”這個孩子以前雖也粘她,但是總是愛鬧着性子,出了痘後,人也像開竅了一般,吩咐女奴、對待婆母都像小大人一般,進退有度,十分知禮。

前兩日帶回王府,連母妃都誇她:“小小年紀,舉止頗有我皇家風儀!”

杜婉詞此時牽着娘的手,眨着眼睛,問道:“娘,婉兒會背三字經了,爹爹知道會不會更喜歡婉兒?”

趙萱兒撫着婉婉的頭,笑道:“爹爹知道了,定然會十分高興!”

杜婉詞将臉貼在娘親的腿上,嘟着嘴,興奮地紅了臉。

門外女使匆匆來報道:“主子,将軍進城了!肅王爺和楚王爺帶着将軍和樞密使張官人進宮呢!”

趙萱兒立即起身道:“将軍愛用荔枝膏水、金橘團椰子酒,都要取冰去熱。”

珍珠笑道:“主子,廚娘都已經備好了,主子且寬心!”

趙萱兒捏着帕子,複又坐了下來,自鹹寧元年他回來一趟,至今她與硯郎已五載未見,中雖有錦書數封,又何以慰她的心懷。

從辰時正,傳杜呈硯進宮,至午時,還未見人影,昭城郡主派人去王府打聽,才得知是宮中留宴。

至未時末,小厮才報将軍出了宮。

趙萱兒牽着杜婉詞趕到了大門,遲遲不見杜呈硯身影,又過了三刻鐘,趙萱兒等了這許久,起了火性,要将傳話的小厮拖下去仗責,杜婉詞拽着娘親的衣袖,脆生生地道:“娘,爹爹多年未歸,許是路人遇上故人,寒暄一二,也是有的,若是爹爹知道娘親動怒,難免會心生愧意!”

趙萱兒深深吸了口氣,眉頭微松,道:“婉婉真是一副良善心腸,罷了,罷了。”

那小厮忙跪下來對着小娘子叩了三個響頭。

至申時正,才聽見馬兒“得得”的聲音,一個紫色的身影滿滿出現在杜家衆人的視線裏,為首的馬背上的人,紫色官服裏面襯以白花羅的中單,腰上束以羅大帶,系着緋色羅的蔽膝,銀魚袋上的花紋在陽光下燦燦生輝。

及人一下馬,身軀凜凜,胸脯橫闊,眼射寒星,眉如黑漆,小小年紀的杜婉詞直到多年以後,依舊清晰地記得此刻的感受,她的爹爹是個萬夫難敵的英雄。

趙萱兒一雙盈盈垂淚的眸子早已含情萬許,出門喚道:“硯郎!”聲音裏帶了幾分哽咽。

杜呈硯面色無波地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夫人,道:“我離家數年,家中老小全仰賴夫人照料,實是呈硯之過!”

一旁的珍珠道:“郡主在家盼了将軍多年,将軍可算回來了!”

杜呈硯一雙寒潭似的眼睛淡淡地掃了珍珠一眼,珍珠渾身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垂了眼。

杜婉詞仰着臉,羞澀地道:“爹爹,我是婉婉!”

眼前的孩子雙頰圓潤,眼眸星亮,粉色單襦衣,碧羅裙,戴着牡丹花冠,如畫上的小仙童。

巷子裏頭,那一雙驚怖的眼睛忽地從杜呈硯眼前閃過,杜呈硯心上漫上幾分隐痛,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聲息不穩地喚了一聲:“婉詞!”

抱起女兒,側首對趙萱兒道:“去嘉熙堂吧!”

趙萱兒眼神一閃,勉力笑道:“前些日子娘知道你要回來,別提多高興了,今個怕是和我一樣一早就起了!”

杜呈硯看了趙萱兒微微漾着紅暈的臉,心裏那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不知為何竟漸漸成形了。

一路上杜婉詞抱着爹爹的脖子,都舍不得松手,到了嘉熙堂,被阿婆微微下耷的眼看過來,竟像被刺猬紮了一下一般,猛地松了手,說要下來。

她的表現太過明顯,杜呈硯不動聲色地問道:“婉婉怕阿婆?”

杜婉詞一低頭對上爹爹幽暗的眼,嘟着嘴笑道:“阿婆說婉婉要知禮儀,要有大家娘子的風儀。”

杜呈硯詫異地望了一眼娘。她娘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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