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5)
:“言兒,你想不想一同去?”
阿言頭也不擡地道:“我在家中陪阿婆!”一邊接着寫她的大字。
她前世唯獨字跡實是拿不出手,簡直是一大恥辱,但凡她一亮字,都要汗顏,人家都說,見字如見人,她每每聽到這句話,都想翻白眼。
這一世,杜恒言準備從自己還是娃娃時,努力練字以洗刷前世的屈辱。杜家阿翁拿出了許多名家的帖子讓她選,問她喜歡哪一種,她選了一圈以後,挑中了前朝才女李茂芫的字,飄逸又不失大氣的一手行書,頗能磨性子。
元氏見她寫的認真,嘆道:“言兒,阿婆知道你不喜歡去外頭見那些權貴,可是你終究是要長在京城,以後進了書院,難道連一個女伴都沒有嗎?”
杜恒言有些莫名地擡頭看着阿婆,她總覺得阿婆似乎話中有話,女伴去書院也可以交啊。
元氏見她一雙眼睛清澈的能照進心窩裏一般,攬着她道:“言兒,你初來京中,要在京中找到自己的女伴,讓人家夫人、小娘子看見你、認識你,知道你是誰,什般模樣性情,你可明白?”
元氏的眼睛裏既有疼惜,又有堅決,近日便連她都聽說,京中到處盛傳硯兒薄情寡義,将外室女帶到郡主跟前,郡主大度,不計前嫌反而将此女記在名下充當嫡女教養,奈何那小娘子的娘親出身鄉野,最是愚頑,與杜家真正德嫡女相比,簡直是螢火與月光。
望着元氏的眼睛,那麽一瞬,杜恒言忽然想起來她在杜家的身份,阿婆是怕她躲在深閨中,會讓外面的那些流言越傳越真。
她才五歲,阿婆竟然已經在為她的名聲經營。杜恒言忽然發覺古代小娘子的不易,她們一輩子都只能在一個圈子、一個地域裏打轉,不可能一處待着不喜歡,就換一處生活。
在封閉的小圈子裏,名聲對一個小娘子的重要性,似乎是關乎身家性命的。
杜恒言低了頭,道:“阿婆,言兒不喜歡,言兒就喜歡待在家中讀書識字。”她想起古裝劇中那些在後宅中苦心謀得一份體面的姻緣,然後費盡半生悍守正妻之位的女子,後脊背便一陣發寒。
歷史的河流那般寬廣深厚,而留給她們的就只有一塊娟帕,一首苦心孤詣的勸夫詩,一口胭脂井。
她也不準備嫁給貴族勳爵去做大家婦,這麽些時日,她已想好,她作為趙國杜恒言的這輩子,一是為小小娘讨一個公道,二是自得自在地過自己的日子。
她想的開,可是元氏聽她一說完,就抱着她哭了起來,“言兒,阿婆年紀大了,護不得你一輩子啊!”
杜恒言見元氏又為她愁的哭,腦袋發木,牙一咬,點頭道:“阿婆,言兒都聽你的!言兒去!言兒一定交幾個小女伴!”
Advertisement
元氏瞬息收了淚,十分敏捷地吩咐淩媽媽道:“阿淩,你去庫房挑兩匹平羅,兩匹蜀錦,前些日子亳州那邊送來的紗,也拿出兩匹給阿言做身十二幅的裙子。”
一點也沒有了先前欲哭斷腸的凄涼模樣兒,杜恒言望着自己剛才臨摹的字,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家阿婆竟然掌握了哭功這一必殺技。
淩媽媽笑道:“夫人真是心疼言小娘子,老奴這就去!”這一季的新衣裳,少夫人一早就備下了,言小娘子初來乍到,穿的還是先前在廬州的衣裳。
只是老夫人是疼言小娘子,這回單獨給言小娘子做,不知道少夫人那邊會不會不快,淩媽媽看了一眼其樂融融的祖孫兩,還是出了院子去找繡娘。
榮延院裏頭,趙萱兒聽着珍珠禀報元氏從自己的私房裏出銀子給杜恒言作了四五身新衣裳,晃了晃手中的茶盞,笑道:“既然娘希望阿言出風頭,我們不妨全了娘的心意。”
這七月的天,一旁立着的翠湄竟覺得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笑道:“那等賤皮子,主子也能容得下,真是菩薩心腸。”
趙萱兒抿了一口茶,淡道:“什麽容得下容不下的,我說了不算,要看她自己的能耐!”說着,放下了茶盞,又道:“茶涼了,重新換杯吧!”
珍珠躬身下去沏茶。
***
小人的衣裳做的快些,元氏又吩咐幾位繡娘熬夜趕工,不過三日功夫,便趕制出來五身衣裙,其中還有一身旋裙,這是以防騎馬時穿的。
到了出門的那一日,元氏将着了雲霏妝花緞織的直領半臂海棠單襦錦衣,另搭一條青煙紫繡八幅長裙的言兒送到門口,便見着一身錦衣華服珠蓋寶翠的趙萱兒正牽着着了十幅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的婉婉站在馬車邊上,笑吟吟地等着她們。
杜恒言剛低頭行禮,便瞧見風吹過時,杜婉詞那一條小裙子上翻過的多種顏色的蝴蝶在翻飛,原來這每一褶竟有一種不同的顏色,不展開時,是粉色,一展開墨綠、月白、鵝蛋、深蘭、妃色、芙蓉、煙羅紫、石榴紅竟看得人眼花缭亂。
趙萱兒道:“娘,言兒跟着我們,外頭日頭大,你快回屋歇着吧!”
元氏點頭,給言兒整了整衣裳,柔聲道:“言兒,你頭一回出門,跟着婉婉和伯娘便是!”
趙氏笑道:“娘放心,息婦定會看好言兒的!”說着,上來牽杜恒言的手。
元氏看着馬車走遠,才對身邊的淩媽媽道:“也不知道阿言一個人在外,會不會怕,夜裏能不能睡着。”
淩媽媽笑道:“言小娘子自來聰慧,不似一般小娘子,夫人放心才是!”
元氏看着漸漸不見影子的馬車,心裏一陣輕嘆:阿婆護不了你一輩子啊,阿婆只能在還能說話的時候,讓我們言兒走的更高更遠。
馬車上的杜恒言趴在車窗上,直到看不見杜家的大門,才規規矩矩地坐好,這才發現她是一人坐在一邊的,杜婉詞挨着她娘親,正絮絮叨叨地和她娘說想念王府的阿婆。
“娘,這一回阿婆見到婉婉,會發現婉婉又長高了,識得字也越多了!”
趙萱兒撫着女兒頭上的珠冠,笑道:“是,是,我們婉婉又聰明又伶俐,還能幫娘親磨墨了!”
母女二人一言一語,杜恒言完全插不上話,好像她只是馬車上的一個繡杌子,不是個活物。
杜恒言明白,趙萱兒這是面上一套,背後一套,要不冷不熱地晾着她,若是自己真是五歲,這麽一兩回,估摸她也不願意再跟着出門了。杜恒言對趙氏母女,因着娘親的事心有芥蒂,幹脆就自己靠着車壁睡覺。
趙萱兒淡淡看了杜恒言一眼,道:“言兒,大家小娘子該嘉言懿行,豈可這般懶散?”
杜恒言起身,“娘說,阿言累了就要睡覺,餓了就要吃飯,阿言不知道何處惹得伯娘不悅,還懇請伯娘回府細細指教。”
趙萱兒眸中忽地升了一股冷意,朦朦胧胧的,像冰霧一般,望着眼前皺着眉頭的小娘子,淡道:“言兒憊賴了!”
杜婉詞拉着趙氏的手,撅嘴道:“娘親莫氣,婉婉給娘摸摸心口!”說着不悅地瞥了一言杜恒言。
杜恒言默默地琢磨着,趙氏母女這般等不及地視她為眼中釘,怪道阿婆那般急迫地讓她趕緊交小女伴,這是希望自己早日融入京中的貴女圈子,好拉幫結派啊!
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到了皇家的避暑山莊,仆婦抱了杜恒言下來,杜呈硯已經候在門口,見到杜家人,一手抱起了婉婉,一手抱起了阿言。
才剛剛抱起,便聽到後面有一個小郎君道:“杜将軍,你家何時多了一個小娘子?”
杜恒言回眸,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兒,着了一身朱袍,羅襪黑靴,一本正經的小模樣,身後還跟着一個臉團團的小娃兒,約莫也才七八歲,目不斜視,一張小臉冷崩崩的。
杜呈硯還未出聲,一邊的杜婉詞道:“啊,皇哥哥,憲哥哥!”
杜呈硯皺眉道:“小女無狀,大皇子贖罪!”
趙元益道:“無事無事,将軍或不知,我和婉婉妹妹常一處玩鬧,只是不知,将軍家中,怎地多了一個小娘子?”
說着趙元益好奇地打量着杜恒言。
杜呈硯道:“阿言一直養在廬州,是以大皇子不曾見過,阿言,這是大皇子,這是張相府上的小衙內。”
杜恒言看了一眼兩小娃,發現張相府上的小衙內,似乎有點孤僻,冷冷的,心裏暗暗比較,嗯,沒有林家小衙內讨喜。
大皇子道:“杜将軍,前頭剛宮人發現了一群上等的錦鱗,兩位妹妹要不要一起去前頭湖裏看看!”
杜婉詞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張憲,拍着手道:“要,要,爹爹,婉婉要去看魚。”
後頭的趙萱兒道:“既是婉婉想去,那就勞煩益兒和阿憲帶着婉婉一起吧!”
杜呈硯問阿言道:“言兒要不要一起?”
杜恒言對看魚也沒興趣,不過看到趙萱兒笑着看她的那張臉,忽地出聲笑道:“阿言想跟着婉婉!”終日在家多麽無趣,跟着一群小娃兒尋尋樂子也好啊!
杜呈硯只當她往日守在府裏,寂寞的的很,将言兒放了下來,笑道:“也好,去吧!”
杜婉詞看了一眼娘,見娘笑着對她點頭,輕輕咬了一下唇,又對着阿言仰着笑臉道:“阿言,我們走吧!”
杜呈硯沒有接到女兒回屋,自在屋裏喝着涼茶,看着兵書,然而沒過兩刻鐘,忽地一仆婦過來喊道:“官人,官人,不好了,言小娘子将大皇子推到池裏去了,貴妃娘娘吓得暈倒了!”
第14第
當今的沈貴妃是太宗時期樞密副使沈順宜的孫女,沈順宜是趙國的開國功臣,在太`祖尚在潛邸時期,便任其為從事,掌管財政,後一度掌管趙國財政事務三十餘年。
沈貴妃十四歲時被選侍在君王側,一度是皇後的熱門人選,然而皇上寵幸平民出身的劉修儀,沈貴妃一直頗受冷落,直到七年前生下了大皇子,才得到皇上的憐愛。
大皇子無疑是沉浮于後宮多年的沈貴妃的命根子。
是以,當杜恒言被杜婉詞指責“你竟敢推大皇子入池裏”的時候,邊上正在呼救的張憲心口一跳。
是怎麽樣的仇恨,竟然讓向來溫婉知禮的杜家小娘子要置這個姊妹于死地?
杜恒言看着水裏撲騰的大皇子,急的額上出汗,剛才大皇子嫌棄四周的宮人守着礙事,把他們遠遠地打發走了,眼看着大皇子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再灌幾口水,怕是就要沉下去了。
他若出事了,今個她們幾個,都逃不過一個“死”字,杜恒言咬一咬牙,準備跳下去,卻不防一個墨綠色的身影一個縱身躍入了水中。
“憲哥哥,憲哥哥!”杜婉詞扶着欄杆,急的直掉眼淚。
竟是一直冷着一張小臉的張憲。
“快,快!”
那邊的宮人終于跑了過來,一個接着一個下餃子般往水池裏跳,一時水花四濺,也看不出來到底是在救誰。
“大皇子,大皇子!”
“還有憲哥哥,還有憲哥哥!”杜婉詞眼尖見大皇子被宮人抱住,張憲還在水裏頭游着,急的哭喊道。
等兩個小娃渾身濕透地被抱上岸,杜婉詞忙跑過去,眼淚如掉了線的珠子般,“益哥哥,憲哥哥,你們有沒有事?”又指着杜恒言道:“阿言,你太過分了,你怎麽能推益哥哥入水?”
張憲吐了一口水,眉目不動地道:“婉婉,謀害皇子,要株連九族!”
不過也才八歲的小娃兒,眼裏的清明讓杜恒言一時怔住。
叫嚷着的杜婉詞忽地失了聲,眼裏泛了淚,委屈地嘟囔道:“我情急看錯了!”剛才看見大皇子喂魚喂的太興奮,竟然一不小心栽了下去,她第一反應就是,阿言離大皇子最近!
“益兒,益兒!”沈貴妃踉踉跄跄跑過來的時候,大皇子已經坐了起來,見到母妃過來,喚了一聲:“母妃,孩兒無事!”
沈貴妃連忙摸了摸兒子的小臉,小胸脯,确認無事後,嘴裏念叨着“好,好!”眼睛一翻,竟然暈厥過去了。
“貴妃暈厥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
杜恒言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竟然是這等時候,聽着前頭的張憲十分鎮定地敘說着事情的過程,暗暗點頭,毫無偏頗,看來林老相公後頭的這位張相,家風清正。
皇上垂眼觑了一眼四個小娃兒,道:“既是益兒自己不小心栽入了水中,此事便與杜家兩位小娘子無涉,倒是張相養了個好兒子,進退有度,遇事沉着,實有乃父之風!”
張相立即出列叩謝道:“此乃臣子份內之事,當不得陛下嘉獎!”
皇上輕輕擺了擺手,“張相莫謙,傳旨,賞張憲金二十兩!”
“謝主隆恩!”張憲以頭抵地,行叩拜之禮。
此時杜呈硯出位道:“陛下,臣女伴大皇子身側,未能護主,臣請陛下賜罪!”
杜婉詞急道:“爹爹!”
杜呈硯身形不動,恭謹地堅持請罪。
皇上摸了摸面前的一串玉珠,不辨喜怒地道:“杜卿乃一代将才,護我趙國山河,可惜膝下竟無男兒可承襲将業!”
殿中衆大臣一時不知道聖上這話是何意,明明是請罪,怎地說到杜呈硯的子嗣上頭了。
杜呈硯回道:“臣……”竟不知如何回應,陛下這是對婉婉誣賴言兒不滿,要敲打她娘了。
杜恒言在一旁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張憲,默默地想起來有神通之譽的慕俞,暗暗揣測,難道宰相府上的小衙內們都是神童不成?
等杜呈硯領着倆個女兒出來,一路上無話,直往自個的住處走,趙萱兒已經守在小院子內,見到他回來,急行兩步喚道:“婉婉,婉婉!”
杜呈硯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杜恒言拉了拉他的袖子,“伯父,阿言想吃桃子,伯父帶阿言找桃子吃吧!”
杜呈硯輕輕籲了口氣,點頭道:“好!”
趙萱兒喊道:“硯郎,外頭日頭大,我備了涼茶和冰過的荔枝。”
杜呈硯身形微頓,還是牽着言兒,沒有回頭,走了。
趙萱兒牽着女兒的手,站在門外,看向那漸走漸遠的一大一小的背影,驀地心上泛起了一層悲涼,她能阻住這個男人的腳步,也擋不住她的心。
可是,那人已死了,她還活着,她才将将二十來歲,她還有許多年捂熱硯郎的心。
***
山莊的西邊有一片果林,種了梨子、桃子、枇杷、棗子等,這時候桃子當季,杜呈硯将阿言扛在肩上,二人專挑又大又紅的摘,不一會兒便摘了滿滿一筐,杜呈硯帶她到溪邊去洗,一邊問阿言:“言兒,今個婉婉污蔑你,你不記恨嗎?”
杜恒言咬了一口桃子道:“你是她的爹爹,我平白分了她的寵愛,她記恨我是正常的!”
杜呈硯望着小人兒的面,其實,原本,如果沒有趙萱兒,他會是她一人的爹爹,只會是她一人的爹爹。
倏爾,杜恒言望着杜呈硯道:“伯父,言兒也覺得,杜家還該有個孩子。”一個正常的孩子,不是她,也不是杜婉詞,一個正常的,被愛着,也能愛人的人格健全的孩子。
這話,杜恒言是真的替杜呈硯着想的,他不愛或許是現在不愛趙萱兒,沉湎在她娘的去世中,其實,他還這般年輕,又這般行俠任義,人生短暫,合該輕松自在地過一生,不該被權勢、陰謀、愧疚攪和一生。
正說着,杜家仆人匆匆找來,禀道:“官人,肅王爺請官人去一趟!”
杜呈硯聞言皺了眉,從溪邊草地起身,對仆人道:“你帶小娘子回去!”
杜恒言道:“伯父,言兒還想再待一會,這兒涼快!”
杜呈硯點頭。
杜呈硯一走,杜恒言見那仆人有些眼熟,問道:“你在哪處當差?”
那仆人也就十四來歲,道:“回禀小娘子,小底叫墨林,是少夫人院子裏頭伺候的!是和小娘子身邊的紫雲、紫依一同入的府!”
杜恒言才想起來,她身邊派過來的兩個恰十歲的小女使,一個叫紫雲,一個叫紫依。
既是榮延院的人,杜恒言也不準備多聊,兀自點頭,問他:“你可會做魚竿?幫我做一個如何?”
墨林忙點頭:“會的,會的,小娘子稍等,小底這就去做!”說着去了果林西邊的竹林裏頭。
杜恒言見他真這般傻愣地走了,心下暗想,這估摸還不是趙萱兒跟前伺候的,她竟然能使喚的動。
草地異常柔軟,她坐的地方正是樹蔭下頭,面前的小溪汩汩地流着清澈微涼的溪水,這溪水似乎是從山上流過來的,杜恒言忍不住捧了一口喝,十分甘甜。
自來京城以後,她還不曾看過這般廣闊的天空,躺在草地上,看着上頭一個勁兒叫着的蟬,莫嬸子家的花花說,一個蟬衣一文錢,住進京城杜家,她竟然不用為生計發愁了,可是這日子,卻比明月鎮上難過許多。
“你為何一人在此?”
一張冷淡的小臉映入杜恒言的眼簾,是張憲。
“我家小厮去給我做魚竿了!你吃不吃桃子?”杜恒言從筐裏挑出一個大的給他。
張憲望着桃子,眼眸微動,伸手接了過來。桃子上頭還有水漬,顯然是剛洗過,一口咬下去,張憲頓時皺緊了眉。
杜恒言見他表情痛苦,問道:“怎麽了?”
張憲緩緩拿開桃子,張了嘴,門牙上一顆小牙掉了一半,還粘連着。
杜恒言忍不住吸了口冷氣,這小子一口下去竟然崩了牙,這牙還連着一點,挂在牙床上,看他一臉無助的表情,先前冷冰冰的傲嬌小模樣遁的無影無蹤,杜恒言捏着自個的腮幫子鼓勵道:“我娘以前說,換牙的時候,要是要掉不掉,要麽咬一口硬的,要麽自己拽!”
說完,杜恒言想到自己當年換牙的慘烈,忍不住一陣冷顫。
張憲望望她,又望望沾了血水的桃子,一閉眼,一口咬了下去,“崩”一聲,那顆牙跟着一大口果肉殷紅的桃子被吐了出來,掉在草地上。
張憲忽地捂住了嘴。
杜恒言跑過去把它撿了起來,捧了溪水沖了沖,放到張憲的手心,“我娘說,掉下的牙齒要扔到屋頂去才會長出好牙!”
張憲看着安安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的一顆小門牙,在陽光下瑩然生光,微微抿了嘴。
第15第
大中祥和五年,元宵節前夕,汴京城裏頭,早已經開始搭山棚,孫家茶樓裏頭說書人正在神采并茂地說及三朝元老林詢老相公當年在代州選廂軍三千,以一抵百趕走丹國猛将耶律哈哥的事跡。
樓上雅座上的女使紫依、紫雲看得直撫掌叫好,杜恒言抿了一口益州的雲霧茶,看了看白瓷茶盞中清新怡人的茶葉,便想起慕俞的爹,是喪在益州的。
林老相公希望慕俞蟄伏幾年,免得神童的名聲越傳越遠,平白增了負累,是以去年才讓他考了縣試和府試,現在中了秀才,可以入泮讀書,不知道會不會來汴京?
正想着,杜恒言發覺隔壁的雅座上新坐下來幾位小娘子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
“婉姐姐,今個說的是林詢老相公的事跡!”說這個的是龍圖閣學士府上的小娘子陳語冰。
“林詢老相公生的恰逢其時,若是單論才能,張相也不遑多讓”,唔,這個是禦史中丞李大人府上的李菁,爹爹雖是禦史中丞,卻一點沒繼承她爹的謹言慎行,說話向來不過腦子。
另一個不用說,自是和她同出一府的杜婉詞了。自鹹寧六年大皇子落水一事以後,杜婉詞和杜恒言連最後一層遮羞布也扯了下去。
也在那一年年底,杜呈硯新納了一位如夫人進府,是沈貴妃娘家的一個表妹,姓姬,杜府後宅自此撥拉出一小塊空地給這位二娘。
六年前,姬姨娘生下了杜家的第一個男嗣,沈貴妃讓皇上為其取名為熙文。
杜恒言在府中與這位二娘卻是自來交好,與趙氏母女的界限劃得越發分明。
在書院中,衆家小娘子都知道杜府的兩位小娘子不和,三天兩頭鬧将起來,也是杜婉詞使了暗絆子,杜恒言每回必将它挑破放到明面上來。
雖然沒讓杜婉詞得逞,但是杜恒言好事端的名聲卻傳出去了,反而平白給杜婉詞攢了溫婉淑惠的好名聲。
此時紫依忙拿出面巾給自家小娘子遮了面,就自家小娘子的性子,一會沒準要又鬧起來,兩位婢女合力要護着阿言離開。
然而阿言剛起身便聽隔壁的陳語冰道:“也是婉姐姐好性子,那麽個憊賴人物,平白無故地和婉姐姐一樣吃穿不說,還三天兩頭地給婉姐姐鬧笑話。”
紫雲和紫依相互對望了一眼,正一咬牙準備這次無論如何要攔住自家小娘子,卻發現,她家小娘子已經不見了。
二人心頭立時一涼,顫顫巍巍地倚在雅座間的隔板上,豎着耳朵聽,只聽那陳家小娘子,還在絮叨道:“婉姐姐,你是郡主所出的嫡女,又聰穎敏慧,連夫子都說可比魏晉的謝家小娘子,卻教那等狐媚子拖累。”
杜婉詞笑看着陳語冰,陳語冰看中了她肅王府的表哥趙延平,近來在她面前越發能放下身段,“陳妹妹過譽了,阿言只是頑劣了些,家中長輩視若珠寶,也是家中長輩憐惜,才讓阿言行事……”
杜婉詞話兒未說完,忽地看見陳語冰的發髻上一個什麽東西在爬,仔細一看,好像是茶婆蟲,驀地扔了手中的杯子,連忙大叫着後退。
陳語冰看她眼神驚恐,要上前問,杜婉詞連忙擺手,尖叫道:“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一邊說着,一邊又發現陳語冰的腿上也有,哭着喊道:“你不要不過,你不要過來。”
陳語冰下意識地順着杜婉詞的視線看向了自個的腿,“啊啊啊!!!救命,婉姐姐救命!”
一旁的李菁發現地面上到處是茶婆蟲在爬,捂着心口,尖叫着沖下了樓。
外頭侯着的一衆小女使,都不明所以地看了進來。
尖叫聲此起彼伏。
紫依小聲地道:“完了,小娘子又禍害了!老夫人又得罰她跪佛堂了!”
紫雲咬唇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誰看見我們家小娘子了!”
紫依木然地點頭。
等兩丫頭在茶樓隔壁的書肆見到自家小娘子,才拖着哭腔道:“小娘子,我們快快回府吧!”她們實在是不敢再幫着小娘子偷跑出來了,下回小娘子別說哭,便是撞牆,她們也不會再做幫兇。
杜恒言挑了幾本公子鳳竹新出的話本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道:“行,今個也玩夠了,咱們回去吧!”
取了一百八十文銅錢給書肆的小夥計,笑道:“你家掌櫃的真是心大,也不來書肆看看,竟将書肆全托了你照看!”
小夥計撓撓腦袋道:“小娘子不知,我家掌櫃的每年這時候,必得陪貴客,是以沒法抽身來書肆!”
杜恒言也就随口一問,點點頭,帶着兩個女使走了。
這時,杜恒言若是轉身,必會發現書肆裏常年放下的,通向裏間的簾子被一雙修長的手挑了起來。
書肆的掌櫃在那人跟前陪笑道:“衙內,杜家小娘子每年元宵前夕必會來書肆挑幾本話本子,這麽些年,風雨無阻,想必是對衙內的這些話本子愛之甚切。”
被稱呼為衙內的少年男子,輕輕“唔”了一聲,看着那人影遠去,才朝西去了隔壁的茶樓。
掌櫃的輕輕嘆了一聲,這麽個祖宗每年都要躲在簾子後面,一聲不吭,吓不吓人,非要等到杜家小娘子買了幾本話本子走了,才肯走,幸好每年只有這麽一次,不然他這老命都得被那張冷鐵似的臉給吓掉。
***
嘴上說着回去,杜恒言左晃晃看看吞鐵劍的戲法,右晃晃瞄瞄猴呈百戲,十歲以後,每一年這一日她都會帶着紫依和紫雲溜出來,細算起來,已經有四年了,轉眼她已到了十四歲的生辰。
剛到杜府門口,淩媽媽便在翹首以盼,等見到她,焦急道:“言小娘子,婉小娘子一回來就在嘉熙堂哭呢,老夫人喚你去呢!”
“哦,婉婉今個竟然告倒阿婆跟前了?”杜婉詞向來最講究風儀,往日裏吃了暗虧,也會默默忍着,伺機報複,明刀明槍的跟她杠上,這還是頭一回。
這麽些年,無論她和阿婆怎樣努力,她的名聲都給杜婉詞和趙萱兒敗的七七八八,現在汴京城中但凡提及她杜恒言,都會皺着眉說一句:“哦,那個憊賴小娘子啊!”
杜恒言進入嘉熙堂,裏頭杜婉詞的婢女翠微幫着打起了簾子,喚了一聲:“老夫人,言小娘子回來了!”
元氏這麽些年,已經雙鬓斑白,見到阿言回來,微嘆了一聲,問道:“言兒,你今個拿茶婆蟲吓婉婉了?”
杜恒言搖頭,“言兒今個都不曾見過婉婉,怎麽吓她?”
杜婉詞舉着絹帕尚心有餘悸地道:“阿言,往日你做些荒唐的事兒也就算了,你今個怎的能在茶樓裏拿出那等物什來吓我與陳家小娘子、李家小娘子,莫說我們是一家人,合該姊妹和睦,便是玩鬧,也該有個度阿!”
阿言輕笑道:“我說今個不曾見過婉婉,婉婉為何一口咬定,那,那什麽茶婆蟲是我弄的,再說,即便是今個婉婉在哪看見我了,也不能一口咬定,是我弄來了茶婆蟲啊,我一個杜家的小娘子,難道還能随身攜帶這些惡心的蟲子不成?”
杜婉詞收了淚,坐直了身子,一雙微紅的眸子看着杜恒言那張這些年來越發明豔的臉,冷聲道:“阿言,玩鬧也要有分寸,今個這事,是與不是,你我二人心中明了。”
“胡鬧!”上首的元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驚得杜恒言立即去看她的手,急道:“阿婆,你用那般大的力氣作甚,這回手都得木了!”
元氏看着言兒擔心的眼神,心中一軟,還是硬着聲道:“你兩是姊妹,怎可互相猜忌!”
杜婉詞察覺到元氏話語裏不自覺流露出來的袒護,微微垂了眸,斂琚道:“是婉婉的不是,惹得阿婆動氣,阿婆仔細身子,不然爹爹回來,定要罵婉婉不孝,既阿言說不是她,今個人多,婉婉看錯也是有的。”
元氏看着孫女示弱,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這個孫女這麽些年來,越發體貼懂事。
杜婉詞又道:“婉婉還得幫娘親準備給王府的節禮,婉婉先回去了!”
元氏點頭:“你娘這些日子着實辛苦,你若有時間,就多幫襯着些!”
“是,婉婉明白!”
看着婉詞出了廂房,元氏拉着阿言的手,問道:“今個為何又要吓她?”婉婉既是認定是阿言,怕約莫阿言确實脫不了幹系。
杜恒言道:“嗯,又在茶樓裏散播我的壞話,阿言不痛快,一時魯莽了,懇請阿婆責罰。”
元氏嘆道:“阿言,你已十四了,婉婉已收到好幾份草帖子了,你連一份都沒有收到,這可如何是好?”
杜恒言笑道:“阿婆,你莫急,阿言才十四呢!”
元氏又苦口婆心地道:“阿婆是老了,不早些給你做準備,日後,你若是落在前院手裏,哪有你好果子吃?你可是記在人家名下的。”
杜恒言低了頭,這倒是一樁事兒,現在趙氏不敢插手她姻緣上頭的事兒,待日後,她畢竟是她名義上的嫡母。
可是嫁人這回事,她還真的不曾多想,她才不過十四歲,在現代,也就是讀初二的年紀,趙家母女這□□年不遺餘力地抹黑她的名聲,也就是為了毀她的姻緣,讓她以後脫離了杜家,低到塵埃裏去。
可是若沒有杜家,她本來就是明月鎮上的小娘子,還能低到哪裏去?
元氏見言丫頭也發愁,咬牙道:“唉,這些日子你在書院裏頭暫且忍讓些,阿婆定當在你及笄前給你尋一戶好姻緣!”
阿言驚道:“阿婆,我才十四歲啊!”
元氏擺手:“誰家小娘子不是及笄前就開始相看,你這都快及笄了一張草帖子都沒有!”
元氏看着孫女瑩潤如玉的一張小臉,那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簡直粲然生光,實在想不通,那些小郎君便是為了這張臉,也能忽略阿言憊賴的名聲啊,為何一張草帖子都沒有呢?
第16第
杜婉詞從嘉熙堂出來憋了一肚子火,阿婆這些年越發偏袒杜恒言,直接去榮延院找她娘。
恰好碰到着了一身淡藍衫子杏黃裙的姬氏帶着女使從榮延院那邊出來,眉頭微微打皺,雙手緊緊捏着帕子,神色不寧的樣子。
杜婉詞喚了一聲:“二娘!”
姬氏仿佛這才看到人,微微含笑,柔聲道:“婉小娘子回來了,外頭熱鬧嗎?”
杜婉詞仿若無意一般,笑道:“尚不及元宵節那一日,二娘不若帶着阿言和熙文也出去看看。”
姬氏倏然轉眼望着杜婉詞,片刻,勉強笑道:“妾身還有許多繡活,不打擾婉小娘子了。”
杜婉詞點頭,看着受了傷害的姬氏帶着女使匆匆地從她身邊經過。
她自是知道趙國妾室無主母恩準,不得離家,即便是貴妾,也受此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