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3)
詞,殿中起了玉笛、羯鼓、琵琶聲,這一段舞顯然是杜婉詞排練了許久的,連樂伎都是從杜府帶過來的。
杜恒言夾了一箸蕨菜,暗嘆這估摸才是正經的汴京貴女該有的排場。
一曲畢,杜婉詞已微微出了一層薄汗,面色紅潤地看着自家娘親,昭城郡主含笑點頭。
沈貴妃微微莞爾道:“婉詞的舞姿這些年越發長進,今個聽這羯鼓,倒讓我想起來,好些年沒聽劉妹妹敲這羯鼓了。”
劉修儀善羯鼓,當年一手羯鼓名動京師,可做到“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惹得還年少的陛下前去觀望,自此帶入了宮中,寵慣一時。
她當時在街頭讨生活打羯鼓,更多地是以色引人眼球,并不是十分光彩的事,劉修儀生平最恨別人提起,此時已然面上起了冷意。
趙萱兒卻不待見沈貴妃借着自家女兒的由頭打壓劉修儀,淡道:“修儀娘子照顧公主和陛下哪還有這般閑暇功夫,臣妾也記得當年貴妃娘娘待字閨中時尤擅五十弦,也已多年未曾聽過了。”
趙萱兒說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貴妃。
所謂羯鼓,還是五十弦,不過都是小娘子們未出閣時為自己的姻緣加一份籌碼而做出的努力罷了,在皇家貴女昭城郡主的眼裏,沈貴妃嘲笑劉修儀操弄羯鼓,不啻于五十步笑百步。
沈貴妃臉上的笑一時有些僵住,她竟不知道,這趙萱兒時隔今日,竟然還不将她放在眼中,當真以為背靠肅王府這個大樹,一輩子無憂?忍着不快,笑道:“我一時看得熱鬧,倒忘了,可不是嗎!”
杜婉詞坐回位中的時候,明顯是帶了氣的,一口灌了已經涼了的茶水。有杜恒言珠玉在前,她這淩波舞即便再出衆,也很難有豔壓全場的效果。
趙萱兒按下了女兒要添茶的手,淡淡喚了一聲:“婉婉!”
杜婉詞渾身一激靈,忽地反應過來自己還在大殿中,面上的不忿頓時消散了去,又是一張端莊典雅的笑模樣。
杜恒言捂着咬到了一顆麻椒的嘴,暗嘆杜婉詞這一身換臉的本事,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
對面的衛氏見阿言眼睛時不時瞄着別人桌上的炸鮮貝,側首準備喚宮女來将她的一份送過去,驀地想到趙萱兒還在,自己倒不好抹了趙萱兒的臉面,免得阿言回去多受一份苛責。
衛氏卻是心中暗念,既是喜歡吃鮮貝,她讓自家那小子暗地裏多送些過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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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正,宮宴才散了,杜恒言跟着趙萱兒、杜婉詞甫一出宮門,便見着宣德樓門外張憲站在一輛華蓋馬車旁,像是來接衛氏。
杜婉詞立時忘記了先前殿內的不愉快,歡歡喜喜地喚了一聲:“憲哥哥!”
張憲略略點頭:“杜家妹妹!”這一個“杜家”卻不知喚的是哪位?
宮門外頭此時陸陸續續出來好些人,趙萱兒不由皺了眉:“阿言,還不上馬車,要留在宮門過夜不成?”
杜恒言垂首從張憲身前走過,獨自上了後頭一輛馬車。
杜婉詞這時才意識到有許多人看着,對張憲略眨了眨眼,跟上了她娘。
張憲望着已經放下車簾的後一輛馬車,右手不禁微微捏成了拳。
才從宮門出來的衛氏,遠遠地便見着自家兒子望着杜家的馬車出神,攏了攏氅衣,走到張憲身前,晃了晃手,笑道:“別看了,早就進去了,我就猜到今個你會生了點兒孝心來接我!”
張憲神色從容,若無其事地淡道:“娘說笑了!”依舊還是一張冷崩崩的臉。
衛氏無奈搖頭,就這麽個性子,要如何才能捕獲小娘子的芳心?
***
杜恒言到明月閣的時候,已經是亥正一刻了,明月閣裏頭紫依和小黑娃都沒睡,在廂房裏等着她,紫雲和杜恒言一進明月閣,小黑娃腳底下的小灰狗一個激靈從地上站了起來“嗚嗚”地喚了一聲。
小黑娃忙起身道:“阿姐回來了!”
紫依忙倒了一盞茶,遞上一盤香香的栗子糕,“主子,晚上吃了東西沒有?竈上還熬着雞絲小米粥。”
杜恒言點頭,道:“去盛半碗給我,你們也吃些再睡,我有事和阿寶說,你們先去忙你們的!”
待紫雲和紫依出去,杜恒言才從懷中掏出那枚雙層花蝶金釵,在小黑娃跟前晃了晃:“美不美?”
小黑娃眼睛望直了去,“美!”
杜恒言摸了摸她猶有些紅腫的小臉,道:“明個我托人讓小陳太醫給你開些藥敷一敷。”見小黑娃亮着眼睛點頭,攬了她在跟前,緩聲道:“今個,你娘給我的,這支是空的!”
小黑娃驀地擡起了臉:“你今個見到牡丹了?她被賣進宮中了?”
對着小黑娃驚訝而睜大的眼,杜恒言竟有些不忍心,要怎麽告訴她,她娘是正四品的淑儀,在她差點餓死凍死的時候,她娘在宮中陪伴着官家,享着富貴榮華?
杜恒言将釵遞給小黑娃,“看不看?”
小黑娃急道:“當然要看啊,我娘死前都惦記着她,我要将她救出來!”
杜恒言沒有吱聲,将簪子一拔,露出裏頭細細的一張小紙條來,展開了看,只見上頭細細的寫着幾個字:小茶巷子末一間救吾女。
杜恒言微微一愣:“小茶巷子是你住的那個?”
小黑娃紅着眼點頭:“嗯,是叫小茶巷子,沒想到還有點良心,托你來救我呢!”
杜恒言将紙條放在了油燈裏,看着它燃盡,抱起小黑娃坐到床上道:“阿寶,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娘是牡丹,你要記得你娘是香兒,你爹一早就亡故了,你長在京城的小茶巷子,可以嗎?”
小黑娃懵懂地點頭,杜恒言摸了摸她的小丫髻,傳說楊淑儀原是沈貴妃身邊伺候的,當年怕是沈家人将牡丹擄走送到宮中的,牡丹既是這般惦記着小黑娃,卻始終不曾派人找過香兒和小黑娃,只能說,她提防着沈貴妃,她怕沈貴妃以香兒和阿寶來要挾她。
可是,她又憑什麽認定自個會幫她去看小黑娃呢?
第26第
夜裏楊淑儀從升平樓回自己的雲錦閣,仍掩不住心頭的雀躍,她終于見到了恒言!底下的宮女從雲忙吩咐黃門去提熱水來,扶雲帶着小宮女去禦膳房端吃食。
楊淑儀喝了一盞茶,才從那一股躍動的心情中緩了過來,揉了揉眉,問一旁的從雲,官家今個歇在哪處?”
從雲笑道:“主子,按照慣例,該是椒蘭殿的!”
楊淑儀揉眉的手尖微頓,忍不住心頭冷笑,椒蘭殿那位又不是皇後,不過代掌鳳印罷了,什麽慣例不慣例的。不過這雲錦閣裏頭的多數是沈家的耳目,她這話也只敢在自個心裏轉上一圈。
當年沈家将她擄了來送進宮中伺候官家,這麽些年她一直擔心沈家找到香兒和阿寶來要挾她,又擔心香兒手中的錢財花光了要如何度日,許多夜裏,她一個人躺在高床軟枕上,卻一夜阖不了眼。她忍着屈辱、不堪,一步步爬到了正四品,得以出席宮宴,見到了恒言。
都說恒言是個憊賴小娘子,可是今個她看出來恒言還是和小時候一般模樣,若是恒言不幫她,她還不知要耗多少年,才能知道阿寶的消息,她怕香兒熬不過來了,她實在是不能再拖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門口忽地傳來黃門問安的聲音,楊淑儀忙對從雲道:“快!”
從雲一雙素手利落地從自個的腰帶裏掏出一枚藥丸,楊淑儀立即灌着茶吞了下去。對着鏡子照了一下,便見鏡子裏的人面上欣然而有喜色,袅娜地拖着曳地望仙裙,往門口迎去。
不一會兒雲錦閣裏頭垂首低眉的黃門、宮女,便聽到楊淑儀嬌嬌俏俏地笑聲和官家求饒哄鬧聲,從裏間傳了出來。
從雲不由暗中腹诽,自家主子真招官家喜歡,誰能想到在外頭威嚴赫赫的官家,在雲錦閣裏頭還曾給淑儀娘子扮過小厮呢,淑儀娘子若是出身高些,怕是皇後也是做得的。
此時官家和楊淑儀玩鬧一番後,楊淑儀嬌嬌地躺在官家懷裏,撩着自個掉下來的一縷發絲,柔聲道:“今個見那許多小娘子,一個個嬌嬌媚媚的,又水靈又娴雅,臣妾想着,自個真是比不上的。”
官家勾了勾楊淑儀小巧的鼻子,朗聲笑道:“洛兒,我不嫌棄你,你何苦自謙!”
洛兒是官家給牡丹取的名字,牡丹告訴官家,她的身世原是廬州錢員外家的小妾,錢員外身死,她到了京城找姐姐的女兒,無意進了宮,官家替她取了“洛兒”為名,原是取了“宓兒”的,官家怕一時恩寵太盛,她遭了別的嫔妃的妒害,改成了“洛兒”,便是這麽遮遮掩掩地半寵半護着,宮中嫔妃還是皆看出了楊淑儀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時楊淑儀望着那雙滿是情意的眼睛,嘴唇微微動了動,還是一轉身,仰躺着望着官家笑道:“那是,臣妾可是陛下眼中的獨一無二,陛下怎會嫌棄!”
話是笑着,嘴裏的苦澀卻怎般也壓不下去,官家之所以這般寵愛她,除開容貌和小腳,一是因為她出身鄉野,性子爛漫,二是她無子無女無父無母,無欲無求,只望着官家過日子。
楊淑儀忽地将頭埋在了官家膝上,點點熱淚浸濕了官家的軟羅寝衣,低低地道了一句:“陛下,洛兒見到那個孩子了!”
今個夜裏一直覺得淑儀似有心事的官家,忽地眉頭一松,撚須笑道:“哦?難道今個一衆小娘子中,有洛兒姐姐的女兒?”
楊淑儀将臉在官家的寝衣上蹭了蹭,吸着鼻子道:“嗯,竟是杜家的小娘子,她長得和臣妾像了五六分,今個升平樓裏,大家都看着我們兩。臣妾先前只知道那孩子跟着姓杜的人家走了,不知道原來竟是杜将軍!”
“哦?洛兒既是認出了,今個可相認了?”官家斂眉,不動聲色地問道。杜家的那個小娘子他是知道的,當年他下令讓杜呈硯娶昭城郡主的時候,杜呈硯曾表示家中已有妻子,是養息,但是為了安撫肅王叔,他還是讓杜呈硯娶了昭城郡主為妻。
楊淑儀垂了腦袋,像向日葵一般地搖了搖頭,委屈地道:“不曾,她都不知道有我這麽個人,而且她是杜将軍府上的小娘子,不知道會不會嫌棄我。”
這後一句,卻是提的她以往做妾的事了,官家看着這麽柔弱無助的女子,若不是他,她還不知深陷在哪個泥淖裏,深為自己剛才試探的話起了一點內疚,攬了她肩,柔聲哄道:“洛兒,吾将你的位份提一提吧,吾看不若就提為從二品的嫔,你看如何?”
楊淑儀忙道:“不可,陛下,臣妾出身卑微,若是再提,群臣會谏言的,做淑儀臣妾已經很滿足了!”
官家沉吟片刻,“此事尚可緩一緩,那洛兒的想法是?”
楊淑儀垂眸道:“臣妾只希望見她好好兒的便行,臣妾的身世不宜張揚,還請陛下替臣妾守着秘密!
官家點頭,洛兒的身世卻是不宜張揚,既然洛兒也沒有相認的打算,他往日裏多看顧杜家的那位小娘子便成,倒也不算難事。
一番安撫,官家允諾,這月剩下的幾日都歇在雲錦閣,楊淑儀才破涕為笑,歡歡喜喜地服侍着官家睡了。
今個沈貴妃顯然是看出了她和恒言有一點牽連,她要在官家這裏過了明路,日後,便是沈貴妃想拿捏恒言來威脅她,也得看官家允不允許了。
候在外頭的從雲見裏頭沒了動靜,輕輕地進去息了燈,攔住了恰端了吃食過來的扶雲,輕聲道:“歇下了!”
***
張府裏頭,一清早衛氏用了早膳,便喚身邊的嚴媽媽道:“讓子瞻過來一趟!”
她昨個夜裏想了半宿,以阿言昨個在升平樓中的表現,不說沈貴妃看沒看上眼,餘下的諸位夫人,可好些眼睛都粘在阿言身上了,她家不能再顧首顧尾的,這般下去,會不會被肅王府纏上她不知道,但是阿言可肯定得飛走了。她家至少也得先拟一張正式的草帖子,讓元嬸子心裏有底才行。
嚴媽媽不到半柱香便回來了,笑道:“夫人,今個小衙內不知為何,天還沒亮便出了門,現在還沒回來呢!”嚴媽媽頓了頓,有些作難地道:“老奴聽底下人的意思,像是看見衙內身邊的也石扛了半袋子的銅錢出門了!”
正在喝着茶的衛氏忙放下了茶盞,“他扛那許多錢作甚?”
嚴媽媽搖頭:“下頭的人也都不知道,夫人您寬心,衙內做事向來妥帖,不會有什麽事的!”
衛氏點頭,子瞻只性子冷些,自幼行事便一板一眼的,讓人挑不出錯來,懂事的簡直不像個孩子。
唯一鬧過脾氣的,就是小時候換牙,每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扔到家中的屋頂上,屋頂那般高,他那樣小,哪來的臂力?每每都要鬧上好些天,直到扔上去為止,她那段時間都覺得簡直不認識這麽幼稚天真的兒子。
***
孫家茶樓的大堂裏頭已經熙熙攘攘擠滿了人,賓客想要上二樓,都被掌櫃的攔住了,只道:“抱歉,抱歉,樓上已滿,已滿,還請下回再來!”
許多客人敗興而去,孫家掌櫃的連連掏出巾帕擦汗,樓上的小衙內,也不知甚時才好,他這眼看着得罪了多少老客。
可是一想到自個還得靠他翻案,只得認命般地守着樓梯,以防有人上去。
此時二樓上頭,一間雅間裏,桌上堆着十幾張兩寸半寬的草帖子,裏頭坐着的三位婦人皆是一色的紫色襥頭、半臂的紫色繡花褙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汴京城最上等的媒人。
王冰人、李冰人、魯冰人坐在木凳上,如坐針氈,戰戰兢兢地道:“都在這裏了!”
三人對面是一位小厮裝扮的男子,只聽他道:“近日但凡是杜家言小娘子的帖子一律送到這處茶樓來,每一張,五貫大錢!”說着,小厮踢了踢腳下的麻袋子,頓時袋子嘩啦啦地一陣響。
都是銅錢的聲音。
幾位冰人頓時看直了眼,年紀稍長的李冰人還是大着膽子道:“這位小哥,若你家主子對這位小娘子有意,我們也可做媒,豈不少了這些事兒?”
那杜家門第高,不是她們這些冰人可惹得起的,前兩年那小娘子還小,遞過來的草帖子也只是一般四五品的人家,料杜家也看不上眼,昧下了尚不礙事,眼下這小娘子都快及笄了,她們還真能拖着讓這小娘子成老姑娘?
邊上的魯冰人舔了嘴唇道:“李姐姐說的在理,小哥不妨讓你家主子考慮一下!”
誰知這小厮被勸了兩句,心情不虞,“我家主子的事,不勞諸位嬸子操心,你們只需記得,事情做得好,有賞,若是不……”也石一邊說着,一邊抽出了手中寒光閃閃的劍。
一衆冰人駭得睜大了眼,屋內一時有輕輕的牙齒磕碰的聲音。
話說到這份上,幾位冰人面面相觑後,都一個個垂下了腦袋,點頭應下。
等幾位冰人顫顫巍巍地下了樓,小厮走到了隔壁雅間,行禮道:“衙內,都做好了!”
張憲“唔”了一聲,晃着手中的茶盞,道:“你這幾日派人看着杜家的大門,以防有漏網之魚!”
喚作也石的小厮應下,出了門,張憲繼續晃着茶盞,不過一日,阿言便又收到了十二張草帖子。
可此時他若上門提親,必會給阿言引來禍事。昭城郡主這些年對阿言的打壓昭然若揭,她不會給阿言嫁入高門的機會,他若是一意求娶,怕是會惹惱了昭城郡主,牽累阿言。
昨夜宣德樓門外,那個因被呵斥而垂下頭的面影,又浮在了張憲的眼前,微涼的茶水被一口灌進了那起伏的胸膛裏。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看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
第27第
張憲回到府上的時候, 已是巳正一刻,守門的小厮忙遞過來一封信,道:“衙內, 這是杜府的人送過來的, 說要親手交到你手上!”
張憲拿在手上,有淡淡地蘭花香味, 兀自回了自個院子,甫一拆開, 蘭花的氣息越發濃, 是一張淺雲箋, 展開信,發現落款竟是“婉婉”。
耐着性子看完,不由冷笑, 杜婉詞竟然托了趙延平去查孫家茶樓的事,說孫家茶樓只是與白家鬧了點口角傷了人,孫家掌櫃害怕擔事兒,趙延平已經知會過白家, 白家保證不會鬧事。
白家是肅王妃的母家,被封為安平候,自來沆瀣一氣, 萬事替肅王府沖在前頭。
張憲一點一點地撕了信,呵,白家仗着背靠肅王府這棵大樹,欺壓商賈, 強買強賣,這些年先後吞了景靈東宮南門大街的唐家金銀鋪、溫州漆器什物鋪,朱雀門外的幾家妓館都劃到了肅王府門下,孫家掌櫃不願意賤賣酒樓,肅王府派了白家人過去鬧事。
眼下倒說是孫家掌櫃怕擔事兒!
門外小厮來遞話道:“衙內,夫人晨間來說,讓你回來過去一趟。”
張憲點頭,起身往正院去,小厮自拿了掃帚來掃地上的碎紙片兒,淺雲色的信箋碎片,猶自散發着蘭花香味兒。
衛氏和張樞相正在廳中閑聊,見子瞻進來,張相端了茶,右手拿着茶蓋抹着上頭的茶葉,問道:“你娘說你看中了杜家的小娘子?”
張憲作揖答道:“是!”
張相擡了右眼,看了一眼兒子,啜了一口茶道:“你若是能娶回來,算你小子能耐!”
張子瞻冷然道:“此事不勞爹爹費心!”
張相點頭:“嗯,婚姻大事,按理說是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這杜家的小娘子,若是昭城郡主所出的那位,倒還好說,這廬州來的小娘子,你若是要娶,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爹爹老了,無能為力了!”張樞相說這話的時候,竟擡起了右臂,以寬大的袖袍拭了拭眼睛。
張子瞻不由挑眉,望着将将年過四十,猶眉目舒朗,容止可觀的爹爹,微微抿了唇,淡道:“孩兒明白,孩兒告退!”
衛氏一急,忙喚道:“哎,子瞻,你抓緊些,莫讓別家搶了先!”
眼看着兒子闊步走了,衛氏瞪着張樞相,氣道:“你說你,怎麽和子瞻說話的,這孩子若是自己解決不了怎麽辦,那可是肅王府,他才十七歲,尚不及弱冠!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啊!”
衛氏說着,喪氣地坐在了黃花梨的太師椅裏,也不理張樞相。半晌猶氣哼哼地道:“你今個晚上就一頓小青菜,啥也沒有!”
張樞相一聽這,忽地急了,忙放了茶盞,起身過來對着夫人作揖道:“夫人,為夫錯了,懇請夫人加一份粉蒸米肉!”
見衛氏猶不理他,只得起身過去哄道:“夫人啊,那是肅王府啊,明知要打壓那位言小娘子,子瞻還巴巴地去求娶,你說,這不是明着打肅王府的臉嗎?我就算幫得了他一時,肅王府這個隐患不除,他們小兩口兩個日後日子能好過嗎?”
衛氏頓吸一口涼氣,抓着良人的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你要子瞻去扳倒肅王府?你瘋了啊!”
張樞相撚須笑道,“夫人,子瞻十七,大皇子可十六了,官家傳位給大皇子是遲早的事兒,子瞻是大皇子的侍讀,他若是在肅王府的事上立功,我們張家四世三公指日可待!”
衛氏望着眼中透着亮光的良人,一時失了神。
***
出了正月,書院便開學了,杜恒言整理了書箧,帶着紫雲去書院,小黑娃巴巴地送到門口,不舍地喚道:“阿姐!”
杜恒言笑道:“我晚間便回來了,你帶阿瓜玩,不要亂跑!”
小黑娃撅着嘴默默點頭。
杜恒言看着好笑,心下想着小黑娃已經八歲,也得早些讀書識字了。
紫雲陪着杜恒言到書院後,自個去了陪讀女使專門去的認字房,女使們還有個女紅房。
杜恒言一進學舍,便覺得今個的氣氛有些詭異,安安靜靜的不說,好像還有人在小聲的啜泣。
杜恒言暗嘆,難道她們現在不和她鬧,将矛頭對準別的小娘子了?
左側中間位上的武月皎對她眨了眨眼,朝後努了努嘴,杜恒言朝後看去,發現啜泣的竟是李菁。
杜恒言不由暗暗驚奇,這禦史中丞的女兒,她們也敢欺負?不怕李禦丞将她們老爹參一本?
杜恒言正驚奇着,宋夫子悠悠地踱着步子進來。女學生們立即一起起立:“夫子好!”
宋夫子說《論語》,一堂課杜恒言都沒仔細聽,時不時地瞥一眼抹眼淚的李菁,難道李家發生了什麽大禍不成?若是禍事,李菁今個也不會來上課啊。
等到課後,未等杜恒言去問,武月皎便坐了過來,低聲道:“她爹參了肅王爺!”
武月皎是從五品的殿前馬軍都虞候武大人的女兒,為人伶俐,就是不愛讀書,和杜恒言關系倒挺好,書院裏的小道消息,杜恒言一般都是從她那裏得知。
兩人正說着,李菁像是有感應似的,猛地回頭來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武月皎臉上頓時有些紅,忙回到自己的位上。
杜恒言看着李菁那一雙紅腫的眼,不由笑了起來,李禦丞這回倒大膽,敢參肅王府。
肅王府近些年來越發作些混賬事兒,可是官家壓着,底下人也不吱聲,偶爾一兩個小禦史遞一些參本,都給官家作展示皇家親情的筏子了,這一回,李禦丞就不知是自己良心發現,還是背後有人撐着了。
杜婉詞邊上圍了一圈小娘子,有人陰聲陰調地道:“有些人啊,面上看不出來,心思可夠黑的,暗地裏擺人家一道,也虧得婉婉你大人大度,不和那些人計較。”
說這話的是薛府的小娘子,薛清漪,當年林老相公下臺,薛家可是功不可沒,是以,杜恒言一直尤不喜歡薛家的兩位小娘子,薛清漪和薛清漣,不過姐姐溫婉些,又比杜恒言高一級,倒沒有什麽過節。
陳語冰笑吟吟地刮了薛清漪的小臉,“你啊,這嘴!”卻也不幫李菁說一句話,好像往日裏和她好的,不是李菁一樣。
李菁忽然猛地從座位上起身,跑了出去。
杜恒言搖頭,這些小娘子們相交,看得不是人品、志趣,而是派系和爹爹的品級,像武月皎這樣的,她們不屑一顧,像李菁這般的,反受了爹爹的連累。書院俨然是一個小型官場。
下午散學的時候,杜恒言走的遲些,正待出門,看着紅腫着眼睛的李菁姍姍回來,蔫吧着腦袋,無精打采的,往日裏總會瞪一眼杜恒言的,今個竟悄無聲息。
杜恒言也沒管,自向外頭走去,走了一會,忽然又想起來,返回學舍問看着窗外發呆的李菁:“唉,你爹參肅王府什麽?”
李菁見是杜恒言,臉色青青白白的,半晌垂着腦袋,輕聲道:“欺淩商賈,霸行街市!”
杜恒言見她又要哭的模樣,想着畢竟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還不知世态炎涼,一時竟有些可憐她,淡笑道:“你這麽個炮仗性子,往日裏說我可伶俐得很,今個怎麽這般容易就繳械投降了!”
李菁深呼吸了一口氣,小聲道:“那是肅王府的外孫女啊!”
杜恒言坐在桌上,摸着下巴,“啧啧”了兩聲,“你往日裏怎麽不想想我還是杜将軍府上的小娘子呢!”
李菁紅腫的眼轉過來看了她一眼,咬了唇,那一句“你又不是正牌的”,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杜恒言見她動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爹爹是禦史中丞,那是他的職責,他又沒有說錯,那些人欺負你,是給你爹爹施壓呢!你要有點骨氣,可千萬別拖你爹爹的後腿!”
杜恒言說完,便要走,李菁喊住了她,道:“你不恨我嗎?”許是想到了什麽,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又道:“我說了你那許多壞話!”
杜恒言望着她,笑而不語。我還往你身上扔過不少蟲子呢!
也不管她,自去尋紫雲回家,路過朱雀門,買了一份旋煎羊白腸,一份炸凍魚頭。
正付錢的時候,忽然擡頭發現邊上有一個背着書箧的小郎君,十分俊俏,唇若塗脂,肌白如雪,腰如束素,當真是寬肩窄腰,面如冠玉,站在杜恒言身邊,竟有珠玉在側的感覺,看得杜恒言手上的動作不由頓了頓。
只聽那小郎君問道:“嬸子,這條街有夜市嗎?”
賣白腸的嬸子道:“有的,到半夜三更呢!”嬸子說完又看着小郎君道:“哎呦,小哥是來京城讀書的吧?”
小郎君點點頭,笑笑走了,一雙眼睛裏像是盛着光,十分歡喜的模樣,杜恒言望着他的背影,走起路來竟然都肅肅然,如松下風。
紫雲拉了拉她,輕聲道:“主子,錢!”
杜恒言這才回過神來,忙從荷包裏掏出錢,“一共四十文是嗎?”
剛到家,小黑娃就帶着小灰狗竄了出來,撲在杜恒言身上道:“阿姐,你可算回來了!”
杜恒言摸着她衣裳冰涼涼的,又摸了她的小臉,也是冷冰冰的,急道:“這般冷得天,你等了多久了?”
小黑娃跺着腳,仰着小臉笑道:“紫依姐姐說,阿姐要回來了,我就過來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恒言心裏一酸,彎腰将小黑娃抱了起來,有些吃力,笑道:“哎呦,可不能再給你吃了,可長了不少呢!”
小黑娃嘻嘻笑着,環着杜恒言的脖子,乖巧地道:“阿姐,等我長大了,我也掙錢将你喂的白白胖胖的!”說着,在杜恒言的左臉上親了一口,冰涼涼,又軟糯糯的,杜恒言整個人都一怔。
望着小黑娃閃着光彩的眼睛,心裏莫名地有些心疼。杜恒言想,會不會真的有血緣牽扯這種東西?
到了明月閣,杜恒言讓紫依将旋煎羊白腸和炸凍魚頭拿到廚房去裝盤,便見小胖墩吸着鼻子跑了進來,道:“阿姐,你又帶什麽吃食回來了!”
小胖墩這些日子晚膳一直跟着杜恒言用,平日裏和小黑娃追着小灰狗玩,身上的小贅肉瘦了一些,伸手也敏捷了一點,紫依剛裝盤好端過來,小胖墩便撚了一小塊白腸。
小黑娃對着他比劃着臉羞羞,小胖墩斯文儒雅地用絹帕擦了手指頭,才想起來道:“阿姐,爹爹喊你過去呢!”
杜恒言奇道:“伯父喊我有什麽事嗎?”
小胖墩望着小黑娃手裏的一盤凍魚,咬唇道:“你的姻緣大事!”
屋內正在忙碌的紫雲、紫依不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自家主子。
杜恒言捏了捏小胖墩嘟嘟的臉:“天天瞎說!”心裏還是有些忐忑,讓紫依将白腸與凍魚放進了食盒裏,一起提着去了姬二娘的小跨院。
姬二娘見她過來,忙起身道:“阿言來了!”見她身後跟着的小黑娃,也沒做聲,将小黑娃抱上了小胖墩身邊的位子上。
杜呈硯想着今個官家和他說的話,沉吟了一會問道:“言兒,你入宮那一日,可曾見到了官家?”
杜恒言笑道:“在升平樓見到的,不過,沒一會兒,官家便去了集英殿。”
“那官家可曾問了你話?或是看到了你?”杜呈硯眉峰微皺。
杜恒言細想了一會,搖頭道:“問話是沒有的,估摸也沒看到,那天那許多人。”
杜呈硯提着的心,下了一點,這才道:“官家讓我問你,願不願意做皇子妃?”
“啊?”這是杜恒言。
“啊?”這是小胖墩和小黑娃。
小胖墩忙歡呼道:“阿姐,阿姐,真的要母儀天下啊!”
杜恒言被他叫的頭暈,右手一下子捏住了小胖墩的下巴,“你再瞎嚷嚷!”
姬二娘嗔怪道:“文兒,你安靜些,看一會你爹爹怎麽罰你!”
小胖墩嘆了口氣,搖了頭。
“伯父,我不願意!”杜恒言緩緩開口,聲調平穩,無一絲波瀾。她是真的沒有想過進宮,她既不想母儀天下,也不需要名留青史,況且這還不知道是哪個時空。
杜呈硯意料之中,溫聲道:“你不要怕,官家只是讓我問你一問,不會勉強你!”
杜恒言長長地呼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杜呈硯見她虛驚一場的模樣,想到今個官家将他喚到禦前,道:“我聽說你家有個叫恒言的小娘子,秀外慧中,人品端淑,你回去問問她,可有意向做皇子妃?”
官家說的随意,好像集市上買菜的問賣菜的:“你這菜賣不賣?”
可是那畢竟是官家,他知道阿言性子散漫慣了,定不會喜歡宮裏的生活,忙下跪請辭。
誰知官家這回并未像十多年前讓他娶趙萱兒時那般執着,反而笑道:“當年我勉強你,讓你一直抱憾至今,算起來,也是我連累她沒了娘,這一次随她的意願,我估摸着,她在京中的姻緣怕也有些艱難,倒不如嫁進皇家一勞永逸,若是她無意,我也不勉強,愛卿不必慌張!”
這是這麽多年以來,他最真心實意地說的一句:“微臣謝陛下!”
眼下姬二娘讓女使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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