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6)

牲!”

廚房裏跳腳的廚娘,珍珠和如非,都怔愣住。

言小娘子竟然甩了婉小娘子耳掴子!

杜婉詞直覺臉上火辣辣的,她和杜恒言鬧這麽多年,明裏,暗裏,都吵鬧過,杜恒言連“你是不是要殺了我?”這種話都曾說出口。

可是,她們之間始終不曾動過手。

原來,在杜恒言眼裏,她是真的卑劣的如畜牲的人。

杜婉詞微微側了身子,沒有看杜恒言,放行的姿态卻十分明顯。

杜恒言牽着阿寶的小手,望着珍珠,廚娘,今日的事,她不會這般就算了。

出門後眼睛掠過如非時,看見了她包着紗布的小手指時,心裏猛地一陣後怕,牽着阿寶的手不由得緊了幾分。

兩人到了明月閣,紫依紅着眼端了盆溫水過來,吸着鼻子道:“珍珠出手怎麽這麽狠,阿寶才八歲呢,這若是破皮了,留了疤,以後可怎麽辦。”

小黑娃望着紫依,咧着嘴笑道:“阿寶不怕,阿寶知道阿姐會來救我的!”

杜恒言別過了身去,阿寶爬下床榻,過來勾着她的小手,默了一會道:“阿姐,其實今個和婉小娘子沒有關系,她好像也是來救我的!”如果不是婉小娘子那一聲吼,阿瓜可能已經被她們下刀子了。

紫依擰了毛巾,問阿寶:“那是珍珠?”

阿寶點頭,将她去廚房的事說了一遍,包括在靈犀閣門口看見了如非,跑到廚房,珍珠說阿瓜咬了她,說這畜牲不能留,她上去搶,就被廚娘扣住了,她氣得破口大罵,珍珠就過來扇了她耳刮子。

小黑娃說完,見阿姐臉色變了變,低着頭,搓着衣角問:“阿姐,我是不是又給你闖禍了阿?”

她是知道靈犀閣的那個小娘子才是杜家正經的小娘子,阿姐本就不受夫人待見。

Advertisement

杜恒言接過紫依擰好的布巾,輕輕地擦了小黑娃的臉,道:“沒有的事,阿姐自己會處理,阿寶的臉一會要上藥,阿寶一會陪阿姐用了飯,好好睡一覺!”

小黑娃乖乖地點頭。

***

午時廚房的事,很快便傳到了趙萱兒的耳朵裏。

杜婉詞被打,不需她查,于媽媽就報到了她跟前,大致說了一番,末了道:“郡主,那小娘皮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敢對小主子動手,老奴一想到小主子那細嫩的面皮,受那麽一下,心裏就堵的慌!”

于媽媽說着,掏出絹帕擦了擦眼角。

趙萱兒撫着胸口,顫着聲道:“将珍珠關進柴房裏,餓她三天,婉兒在她跟前,她都護不住!”扶着黃花梨的椅手起身道:“去靈犀閣!”

她嬌養大的女孩兒,自己一根手指頭都沒動過,那母女兩真是她命裏的孽障,一個克她,一個克她的女兒。

靈犀閣裏頭翠微正拿着濕帕子給自家主子敷臉,如非拿着小簸箕掃着地上的殘花殘葉。

趙萱兒氣沖沖地進來的時候,便見到女兒躺在大紅酸枝荷花貴妃榻上,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如非握着掃帚便跪了下去。

趙萱兒見婉婉紅腫的臉,閉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旁的于媽媽見郡主的面皮隐隐在抽搐,沒一會兒聽主子喊了一聲:“婉婉!”

榻上半躺着的婉婉,心裏倏地一驚,忙坐了起來,一直背對着珠簾的翠微忙将濕帕子放進面盆裏。

趙萱兒看着兩人手忙腳亂的模樣,不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婉婉,難道你還要幫着那小娘皮掩護?”

杜婉詞一聽娘親這語氣,忽地就有些不耐煩,“娘,是誰在你耳跟前多嘴!”說着,淡淡地看了于媽媽一眼。

于媽媽面皮一漲,低着頭,後退了兩步。

趙萱兒見女兒情緒不對,緩了聲調道:“婉婉,你才是杜家的嫡小姐,她不過是死了娘,被我杜家收留的,竟敢欺負在你頭上!這一回便是你阿婆哭着鬧,我也得将她趕出府去!”

杜婉詞望着娘,半晌不語。

趙萱兒望着女兒冷淡的模樣,揮手讓于媽媽和小女使出去,坐在了貴妃榻上,自個用絹帕擦着眼淚,嘆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你王府的阿翁阿婆也是為你好,你是肅王府的外孫女,嫁到誰家都是低嫁!”

杜婉詞忽然覺得自個不認識眼前的娘親,木木地輕聲問道:“娘,那你當年何以執意要嫁給爹爹?”即便知道他家中已有妻室。

後面一句,杜婉詞沒有問出口。

第34第

趙萱兒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 這話會從自己女兒的口裏問出來。捏着帕子的手,忽地便僵住了。

半晌,輕輕籲了口氣, 面上帶了兩分寡淡的笑意:“我那日在茶樓上往下一看, 你爹騎着馬跟在楊老将軍後頭,明明處在衆人之中, 卻似珠玉在瓦礫間,我便一眼相中了!”

那時候她愛什麽, 便能得什麽。便是良人, 也是如此。

杜婉詞看着娘微漾着笑意的唇角, 似乎沉醉在了回憶中,低頭撫了撫腰間系着的白玉蝶形佩上垂着的纓絡,低低地問了一句:“娘, 你也要婉婉嫁給太子嗎?”

趙萱兒輕輕握了婉詞的手:“娘聽你的,你若願意嫁便嫁,不願意嫁,便不嫁。”

趙萱兒的語調極溫婉, 像七月潺潺流着的溪水,潛在了杜婉詞的心底,杜婉詞靠在她瘦削的肩上, 淺淺地道了一句:“謝謝娘。”

趙萱兒擡手替婉詞撩起了兩绺垂散下來的鬓發,“傻囡囡,你和娘說心裏話,你是不是看中了張樞相府上的小衙內?”

杜婉詞瞳孔驟縮, 娘明顯是在試探她。

杜婉詞微微笑着,依在趙萱兒懷裏,喃喃道:“以前是喜歡,覺得長得真好看,可是近些日子,又覺得好像還是差了點。”抓着纓絡的手,微微緊了緊。

趙萱兒輕輕地籲了一口氣,柔聲笑道:“我們婉婉是大趙國最知書達理的女孩兒,長得又美,脾性又好,嫁給誰啊,娘都舍不得。”

趙萱兒說到這裏,話音一轉:“你王府阿婆讓你嫁給太子,也是想着你們一處長大,小的時候,你最喜歡跟着太子後頭跑,整個趙國也沒有比太子更尊貴俊美的郎君了,婉婉,你阿婆是想給你最好的。”

杜婉詞的心已然跌倒谷底,說一千,道一萬,原來娘還是希望她嫁給太子。

“娘,你們将我那般千萬般地嬌寵着長大,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因為疼愛她,希望她自由自在地、随心所欲地活着嗎?

“王府的勢力已經讓整個朝野都忌憚,為何要犧牲女兒的姻緣?”杜婉詞頭埋在娘親的膝上,終是忍不住顫着聲問出了這一句萦繞在心頭多日的疑惑。

婉詞溫熱的淚落在她的膝上,趙萱兒眸中一涼,輕輕拍着她柔弱的背,婉詞說不喜歡張憲了,可是估摸還是喜歡的吧。

趙萱兒一想到母妃叮咛她的話,縱使心上不忍,可是也知道騙不下去婉婉了, “婉婉,你與娘不同,十來年前,肅王府深受官家恩寵,可是,十來年,肅王府的勢力越來越大,官家早已在防範着肅王府。”

杜婉詞擡起頭,擦了眼睛,一雙略微紅腫的瑞鳳眼直直看着娘:“娘有沒有想過,若是有朝一日,肅王府造反呢?女兒又該置于何地?”

趙萱兒心口一跳,拿着帕子的手,忙捂了婉婉的嘴,眉目嚴厲道:“婉婉,莫要胡鬧!”

杜婉詞冷笑一聲,扭過了臉:“娘,婉婉累了,娘先回去吧!”

趙萱兒不妨婉婉會趕她走,一雙素來溫柔多情的眸子,瞬時噙了淚,握着婉婉的手道:“婉婉,娘不逼你,你若不願意,娘幫你和阿婆說,娘不逼你!”

兩行淚沿着柔~嫩的臉頰慢慢滑下,掉在脖頸裏,杜婉詞點了點頭,卻是始終不曾扭過臉來。

趙萱兒起身出了靈犀閣,又忍不住駐足回頭望了眼,于媽媽在一旁小聲地問道:“主子,那明月閣那邊?”

趙萱兒眸子立即泛了一層冷色:“你去一趟肅王府找劉伯。”

“是!”于媽媽眼睛一亮,領命退下。

***

小黑娃的事,小胖墩氣咻咻地嚷到了杜家阿翁跟前,嘉熙堂裏的淩媽媽直接帶着幾個仆婦去将珍珠、兩個廚娘綁了。

廚娘原就是杜府采買的,是立即便交給了人牙子的,珍珠是昭城郡主帶過來的女使,淩媽媽對于媽媽笑道:“老夫人和老爺說杜府是留不住這般厲害的奴婢了,人畢竟是肅王府出來的,怎麽處置,于媽媽請郡主拿主意吧!”

淩媽媽看着客氣,可是說的直接了當,于媽媽卻是連笑都堆不出了,只道:“老奴會轉告郡主!”

兩個廚娘被賣的時候,正是早上,小胖墩拉着小黑娃去大門口送,對着笑的滿臉堆花的人牙婆子道:“她們力氣大,別再送到有小主子的人家。”

杜恒言過來的時候,便見到人牙婆子望着小胖墩,溫和地笑道:“小郎君放心,是要送去酒樓的!”

小胖墩煞有其事地點頭。

杜恒言過去拍了一下他的頭:“今個不去上課嗎?一會阿翁又要罰你!”

已經瘦了好幾斤的小胖墩近來有些怕阿姐,忙望着杜恒言笑,一邊一手捂着鼓囊囊的荷包,一手牽着阿寶跑。

他這些日子總是嘴饞,荷包裏書箧裏都裝了好些吃食,可不能給阿姐看見。

杜恒言見小黑娃也跟在他後面笑着跑,心裏的擔憂落了一點,對紫雲道:“阿文近來像是在長個子,你往後和紫依兩個每日裏給他和阿寶備一份奶酪,骨頭湯、魚、蝦、肉換着給他上,糕點這些日子給他少備點,一日一兩塊便夠了。”

紫雲笑道:“小娘子真疼小郎君,連姬姨娘那份心都操了。”

杜恒言笑笑不語,她往後不在阿婆、阿翁跟前,盡孝還要靠小胖墩呢,可不得把他養好了,日後才好幹活。

杜家在對着皇宮東華門的一段馬行街上,屬于內城,杜恒言去書院的時候,恰要沿着馬行街朝南一直到甜水巷子,然後轉到汴河大街,再轉到禦街上過朱雀門,這一路上都十分熱鬧,杜恒言一路邊走邊看,忍不住想着,若是平常百姓家,擺個小攤子賣湯飯也挺好的。

到了朱雀門,叫賣、吆喝聲,更是不絕于耳,杜恒言正望着各色冒着熱氣的水飯的時候,便聽到有人喚她:“阿言,阿言!”

紫雲往前頭一看,竟然是一位小郎君!只是這小郎君,生的真真好看,唇紅齒白,面若桃花,紫雲眼睜睜地看着他跑過來,心裏直跳,一眨眼,便見這小郎君将手裏的一個油紙包塞,塞到了自家主子手裏。

淡淡的失落在心底蔓延開來。

“阿言,我早上去買的糍糕,你一會趁熱吃。”說着,又忙不疊地從身後的書箧裏掏出一個鼓鼓的小布包,遞給阿言道:“阿言,這是胡桃,你課間吃!”

杜恒言抱着手裏的東西,糍糕還是熱乎乎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慕俞,他今個換了一身冰藍色的繡着竹葉的袍子,那竹葉疏疏淡淡,十分雅致,一看竟還有幾分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見他黑色緞面的鞋邊上沾着濕草和露水,忍不住奇道:“慕俞,你早上難不成特地在這裏等我?你不要去國子監的嗎?”

林承彥撓着頭,笑道:“國子監這時候上的是早課,四書五經我都背熟了,不必去上!”

杜恒言:……所以你是逃課了……

杜恒言望着眼前的小慕俞,心裏有點複雜,手裏拿着的糍糕溫熱的觸感,和時不時往鼻子裏竄的香味,最終讓杜恒言選擇閉嘴。

分了一半糍糕給慕俞,慕俞搖頭:“阿言,我吃過了,我新找了一個川菜的廚娘,手藝十分了得,你哪日有時間帶阿寶和阿文過來嘗嘗。”

林承彥沒說,為了淘一個廚娘,他跑了好些酒樓,一個一個的撬牆角,險些被酒樓的掌櫃掃地出門。

最終以五十兩的高價買回來的。

杜恒言素來喜歡吃麻辣的東西,聞聽此言,眼前便現出椒麻雞、辣子雞、酸辣魚、水煮魚、夫妻肺片來,頓時有感而發地對慕俞道:“慕俞,你怎麽長這般大了,還是個吃貨!”

慕俞望着阿言光潔如玉的臉,輕輕勻了一層淡妝,不由便想起詩詞裏的一句:“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香……”忽地紅了臉,眼睛朝邊上的行人看去。

“馭!”

杜恒言堪堪一口咬着糍糕,忽地一匹馬停在了他們身旁。

一側頭,便看見趙元益勒了馬,後面跟過來的那人似乎是張憲,先前在酒樓的事,杜恒言後來聽小黑娃提起了一點,想到自己醉後那般丢人,忙咬着糍糕轉了身。

裝作看不見,默默地離了慕俞兩三丈遠。只盼着那兩人沒看見她。

慕俞見阿言忽地便不認識他一般,委屈地喚了一聲:“阿言!”

杜恒言一把将糍糕放在紫雲手裏,提着裙子小跑到書院去。

清桐書院在朱雀門的西南邊,約三四百米,杜恒言一口氣沖了過去。

發上的紫色海棠花珠釵,悠悠晃晃,像是随時要掉下來。很快,幾人便見那個纖細的身影閃進了門裏去。

紫雲一手拿着糍糕,一手拿着胡桃,匆匆地對着望着自家主子狂奔而去的三人,福了一禮,慌忙跟上自家主子。

暗暗紅了臉:再沒見自家主子這般丢人的時候。

趙元益手指着杜恒言跑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問張憲和林承彥:“她跑什麽?”我還想問她,本殿下的脖子是不是真的短呢!

張憲望着那人原本閑閑地和林家郎君說着話,他一來,她竟瞬時猶如見了豺狼虎豹的驚恐模樣,心裏猛地被刺了一下,白淨修長的手指輕輕摸了摸兩指寬的祥雲腰帶上佩着的羊脂白玉。

他以為自己還有很多的時間,慢慢地向她靠近,即便近不了,将人娶回府中,日日守着,也是會生出幾分情分的,卻沒有想過,她或許,可能,不會選擇他。

趙元益見子瞻不理他,轉頭問慕俞:“她為什麽跑?”

慕俞猶記得,剛才阿言看到他們的時候,猛然和他拉開了距離,心裏不由遷怒兩分,輕輕哼了聲,道:“抱歉,今日有課,先走一步!”

趙元益望着他肅肅生風的背影,一時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我可是……”太子殿下啊!

半晌,趙元益無奈地問張憲:“你說,林家小郎君估摸是不想入朝為官了?”

張憲望着林承彥遠去的身影,忽地緩緩地問趙元益:“殿下,我們何日動手?”

他怕再拖下去,便要遲了,微垂的手不覺地捏成了拳。

趙元益驀地回首,便見子瞻劍眉微皺,面色有些發白,眼眸沉沉,似風雨欲來。

第35第

杜恒言到了書院, 心才微微定下來,剛才一陣狂奔,發髻都有些淩亂, 眼看着紫雲急慌慌地拿着她的書箧過來, 她接過未吃完的糍糕。

紫雲利落地幫杜恒言理好了發髻,苦着臉道:“主子, 今個好些小娘子都看到你在那跑呢!一會又不知道該傳你什麽歪話了!”

大家貴女的“行莫回頭,語莫掀唇”在自家主子這裏是一點可行性的影兒也沒有, 就說今日, 朱雀門外頭, 那許多的人,她一個小娘子跑的比女使都快。

杜恒言吃完了糍糕,捏了捏紫雲微鼓的臉頰, 道:“你去好好識字,這個給你吧!”說着,卻是從書箧裏将那一包胡桃塞到了紫雲手裏。

紫雲目光微頓,望着手裏墨色的荷包, 心裏湧上一些莫名的滋味,轉瞬,便見自家主子又沒了蹤影。

杜恒言一日沒來, 發現學舍裏頭今個的氣氛格外的詭異,薛清漪和陳語冰的位置空着,武月皎還沒來,李菁見她進來, 微微笑了一下。

杜婉詞垂了頭,像是沒看見一般,杜恒言想起昨個小黑娃說的話,望了望杜婉詞的臉,見她臉上光潔如往昔,絲毫沒有巴掌印,心裏稍微安了一點。

“阿言,阿言!”武月皎一進學舍便朝着杜恒言奔來,“阿言,今個早上和你一起的小郎君是誰?”

武月皎的聲音不大不小,杜恒言瞬間覺得整個學舍裏的女孩兒都朝她看來。

杜恒言見武月皎面色潮紅,十分興奮的模樣,頓時想到慕俞今個裝扮一身後,頗有翩翩佳兒郎的模樣,心裏忽地一突,自顧自地将書從書箧裏拿出來,不明所以地搖頭道:“哪來的小郎君,你說的是誰?”

“就是那個,冰藍色雲錦緞袍的?”武月皎不死心地比劃着那小郎君的身高、身段兒。“臉上紅撲撲的,眉目疏朗,還站在你旁邊給你遞油紙包呢!”

杜恒言不由斜睨了武月皎一眼,她怎麽覺得,武家小娘子像是跟了她好一段兒,武家不是在外城嗎?

武月皎睜着一雙丹鳳眼,又是期待,又是煩亂地看着杜恒言。

杜恒言許久才“哦”了一聲,“那是問路的!”

“啊?問路的?”武月皎明顯不信地重複了一聲,可是杜恒言說是問路的,她也不敢反駁,怏怏地去了自個的位子。

這一節課是沈夫子的丹青課,只見沈夫子命女使擡了一盆自己疊的盆景過來,中有數石壘成了一座小山,邊上像懸崖的地方有一棵亭亭玉立的松樹,一枝一節,七枝到頂,皆盤旋出枝。下頭一些小石頭上長着細菖蒲,一點一點,綠茸茸的,十分随意地覆在兩三塊石頭上,那裏色是白色,外頭像是留着許多黃色的細沙,倒辨不清楚本來的顏色來。

沈夫子是沈貴妃族中的一位娘子,在閨中便以壘石、剪枝出名,後來嫁入範家,夫婿在澶州之戰中負箭亡故,替亡夫守滿了三年孝,便到了清桐書院來任教,素來沉默寡言,卻每每對着石頭、樹枝這些,欣欣然有喜色。

此時沈夫子淡淡地朝着舍中衆位女學生望了一眼,輕啓丹唇道:“疊石成山,栽花取勢,要大中取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你們知道要點是什麽嗎?”

沈夫子疏淡的眼睛堪堪移到了心不在焉的杜婉詞面上:“婉詞,你來說一說。”

杜婉詞立即站了起來:“如夫子所言,學生以為,該是‘周回曲折’四個字。”

沈夫子微按了按手,示意杜婉詞坐下,眼睛掃到正襟危坐的杜恒言時,帶了一些暖意:“恒言,你覺得呢?”

杜恒言“啊?”了一聲,她丹青課向來不好,她都快以為自己審美有問題了,可是對着沈夫子融融笑着的眼睛,只得硬着頭皮道:“學生以為,該是耐心,壘山、剪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譬如學生這種性子,疊山就為難的很。”杜恒言說完後兩句,面上微微有些尴尬。

她聽聞沈夫子院中的盆栽,有些已經修剪了好些年,杜恒言自認是沒有這種耐性的。

不想,上頭的沈夫子甚為欣慰地點了頭,淡淡笑道:“恒言,這一盆花石便送予你了,可得好生照看!”

杜恒言不成想沈夫子竟然會這般大手筆,她以前看書知道一點古人愛在一花一石上破費周折地做文章,比如疊個石頭,都能磨個好幾天,講究色調比例,她當時還嘲笑古人定是沒有手機玩,才這般找活做。

她這一世雖在丹青盆景上不精通,也是知道,這麽一盆要弄成如今這般模樣,至少也得耗費一兩年的光景。

一時十分驚訝,連忙點頭,道:“謝謝夫子!學生定當好生愛護!”

現在望着這一盆花石,疏疏淡淡,一張小瓷盆裏,別有洞天,竟也覺得頗有趣味了。

杜婉詞望着面上粲然生輝的杜恒言,微微低了頭,阿言這般聰慧,若是遇到了煩纏的事,定然能想到解決的法子。

如果,如果她找阿言呢?她會不會幫她?

杜婉詞想到這裏,心口微微跳,昨個杜恒言罵的那一句“畜牲”猶在耳邊,可是,杜婉詞更深刻地明白,如果不想法子逃過肅王府的掌控,她與憲哥哥,這一輩子便都沒有可能了。

冷不丁地,杜婉詞被腦子裏猛然冒出來的“憲哥哥”震驚了一下。蛾眉微蹙,又望了一眼面色紅潤的杜恒言,“萬一,她能救我呢?”

杜恒言一日裏打發了武月皎三次讨問,一口咬定那個穿着冰藍色袍子的小郎君,就是個問路的。

下學的時候,以防武月皎糾纏,杜恒言十分利落地收拾了書箧,背上直接去前頭找紫雲。

卻不防聽到有人喊她:“阿言,等等我!”聲音有幾分澀,可是杜恒言還是一下子便聽出來,是杜婉詞在喊她。

杜恒言邁出去的腳猛地收住,扭過頭來,便見着杜婉詞站在自個座位上,面上又羞又怯,緊緊捏着絹帕的手,透出幾分忐忑與別扭。

杜恒言望着杜婉詞,微微張了嘴,又不知道說什麽。

卻見杜婉詞十分敏捷地囫囵一下将書扔進了書箧裏,提着裙子,三兩步趕到杜恒言面前,眼睛看着側邊的門窗,胸口猶微微喘氣道:“我和你一道,我有事和你說!”

杜恒言無可無不可,她與杜婉詞走到今天這一步,她自覺,二人只見沒有什麽好說的,除開昨個小黑娃的事是誤會,中間還有九年,九年,即便她大度一點,算作還孩童之間的欺辱。

她和杜婉詞之間,還隔着趙萱兒與小小娘。

二人到了書院門口,紫雲和翠微各站一邊在候着,見到二人一起出來,兩個女使都訝異了一下。

杜恒言道:“今個你們兩個一道回去,我和婉婉一道走。”

紫雲聽了這話,卻有些不放心,上前一步,防備地看了一眼杜婉詞,嘴唇微動,卻終在自家主子有些嚴厲的眼神下,應了一聲:“是!”接過自家主子的書箧,退後了幾步。

杜恒言側首看了一眼杜婉詞,淡道:“邊走邊說吧!”率先邁開了步子。

“阿言,昨天的事,與我無關!”杜婉詞不知道如何開口,淺淺地解釋了一句阿寶的事兒。

杜恒言點頭,“那我打你一巴掌,你為何不反抗?”昨個她打過去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和杜婉詞開打的準備,可是她一句話也沒有。

杜婉詞默了一會,低聲道:“我沒反應過來!”

杜恒言:……所以今天是來算賬的?

兩人一路沉默到朱雀門,門牆沿邊的表柱裏,小販在叫賣着各色飯食湯水,杜恒言見一小販前頭擺着七八個梅紅匣兒,裏頭盛貯着鹹菜、辣瓜旋兒、杏片、香糖果子、金絲黨梅、香枨元。

杜恒言掏了十五文買了一包香枨元。

分了一枚給杜婉詞,杜婉詞遲疑了一下,手接了過來,見杜恒言看着,皺着眉頭,放到了口裏。

淡淡地香甜味兒,比家中吃的竟也不差,淡道:“阿言,家中有許多蜜餞果脯,你為何總喜歡在外頭買這些?”頓了一下,怕杜恒言誤會,又添了句:“這些東西,不知道經了幾手,怕是不幹淨。”

杜婉詞是好意提醒,杜恒言默默點頭,收了枨元兒,準備回頭再吃。

她和杜婉詞,雖同處在一個屋檐下,可是杜婉詞卻是真的按照貴女的标準教養長大的,趙萱兒為她請的女夫子□□年間也有十來個了,個個都是享譽盛名的才女,或者是從宮裏要過來的有資歷的老嬷嬷。

除開裝點門面的琴棋書畫,她知道,趙萱兒早在去年,便開始慢慢地教杜婉詞主持中饋,家裏的庶務,也教了她一些。

她混在阿翁阿婆跟前,識些字,進了學堂,才額外學了些音律和書畫,骨子裏仍是上一輩子市井小民的作派。

杜婉詞見杜恒言果真聽了她的,不吃了,心微微寬些,二人上了汴河大街,杜婉詞眼看着再過一個彎便到甜水巷子了,停了步,側身過來看着杜恒言:“阿言,我不想嫁給太子,你,你能不能幫幫我?”

杜婉詞一氣兒說完,清亮的瑞鳳眼,便紅了一圈,靜靜地看着杜恒言。

第36第

杜恒言瞬地瞪大了眼, 咬着枨元兒的牙一時忘了動,太子妃?

望着杜婉詞紅着的眼,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不真實, 她也曾聽聞杜婉詞或許是太子妃的風聲, 但是此次官家并沒有下旨,難道是已經內定下來了?

杜婉詞嫁于太子, 如果是肅王府和官家共同默認的事,杜恒言自覺無力撼動, 或者說, 這個忙, 她并不想搭手。

對于肅王府,杜恒言是等着他崩的。

對上杜婉詞期待的眼,淡道:“這事, 婉婉心裏是怎般考慮的?”

杜婉詞低頭輕語道:“我不願意,可是娘和王府阿翁阿婆執意要我嫁!”

“哦,大趙國再沒有比太子還好的兒郎,婉婉和他又是自幼的情分, 婉婉為何不願意?”杜恒言倒好奇起來,杜婉詞何至于走投無路來找她?

杜婉詞一時吶吶,自個對憲哥哥的心思, 她不知道怎麽開口,她和阿言鬧了這許多年得矛盾,若是阿言不幫她守住秘密,将此事傳出去, 官家、肅王府都會大怒,便是娘,到時候也會為難。

杜婉詞面上有了幾分煩亂,微微抿了嘴。

杜恒言心裏不由自嘲,婉婉不過就想借助她度過眼前的難關,她還險些以為,這姑娘是要自此以後和她化幹戈為玉帛呢。

厘清杜婉詞的态度,杜恒言悠悠地塞了一顆香枨元兒到嘴裏,許是在現代看多了言情中的恩怨情仇,杜恒言對杜婉詞不願意嫁給太子一事,并不怎樣體諒和關切。

趙萱兒和杜婉詞明明是杜府的女眷,卻處處以王府郡主與外孫女的身份在外示人,一意靠近肅王府,處處以維護肅王府的利益為自個的切身之事,比如杜婉詞在書院中疏遠伯父下屬武大人的女兒,和陳語冰、薛清漪之流成了一派。

如果,杜婉詞真的嫁給了太子,太子的後院可就熱鬧了,昔日的一衆小姊妹,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到在書院中的姊妹情深。

肅王府有自己的前程考慮,相比較于肅王府自個的大業,這外孫女的姻緣做籌碼也沒有什麽不可的。

“婉婉,姻緣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伯父、伯母自來疼你,你若和她們說不願意,她們定不會勉強你的,除非……”

杜恒言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杜婉詞一聽杜恒言開口,就知道她說的是托詞,可是還是忍不住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官家賜婚,伯父、伯母定不敢違抗的!”杜恒言說着,面上驀然想到了什麽一般,有了幾分冷意。

她和杜婉詞之間,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站在對立面,趙萱兒害死了小小娘,她和趙萱兒之間的仇恨,即便杜婉詞不主動幹涉,也必會有牽連。

所以從一開始,杜婉詞防備、抹黑她,她也不在意,她和杜婉詞之間不需要姐妹情深。

她說的無意一般,可是杜婉詞還是聽出了杜恒言對自個爹、娘當初被賜婚一事的嘲諷,怔怔地望着阿言,她們的娘是仇人,她怎麽會妄想阿言會幫她呢?

杜婉詞默然不語,胡亂地點點頭,越過杜恒言,自個先走了。

杜恒言又扒拉了兩顆香枨元子到嘴裏,望着杜婉詞失落、頹喪的背影,她此刻竟覺得有些慶幸,慶幸杜婉詞自幼和她不睦,自幼幫着趙萱兒,不然,這時候,她會不會狠下心來說這麽一番話?

杜恒言回到杜府,直接去了姬二娘的小跨院,小胖墩和小黑娃留在了嘉熙堂還沒回來,姬二娘一人坐在屋裏頭繡着花,墨采來報言小娘子過來了,面上立即顯出了喜色,放下繡活兒,起身出門來迎杜恒言。

一見杜恒言,便笑道:“阿言,我這裏正留着幾支新鮮的珠花,準備一會讓朱砂給你送過去呢。”

說着,讓朱砂去裏屋将珠花拿出來。

用一個紫檀嵌百寶的匣子端了出來,拿給杜恒言看,姬二娘柔聲笑道:“這兩支金海棠珠花步搖、雙鳳銜珠金翅步搖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賞的,說是今個楊淑儀也在,也一并賞了兩支鎏金穿花戲珠步搖。”

杜恒言聽到楊淑儀不由頓了一下,仔細拿起珠花來看,幸好這兩支是正常的,沒有镂空,這才安下心來對姬二娘道:“二娘,我用不了這許多,給我兩支便夠了!”

姬二娘搖頭笑道:“我這般年紀,用不上這些了,你拿去書院裏分給其他的小娘子或是自己留着,都比放在我這裏蒙塵好。”

二娘說的誠心,杜恒言也不再客氣,默了一會,問了一句:“二娘聽伯父近來說過太子選妃的事嗎?”

姬二娘自來聰慧,剛見阿言的神色有些不對,便隐隐覺得有事,此時聽阿言說起,搖頭道:“倒是不曾,可是先前官家問你是否願意做太子妃的事?”

杜恒言微怔了一下,險些忘了還有這麽一茬。

也就是說,太子妃人選本來就是待定的,肅王府希望婉詞嫁過去,可是,官家并沒有這個意思?

杜婉詞忽地笑道:“嗯,就是怕伯父為難,所以來問下二娘!”

姬二娘觀她神色瞬息變化,一時有些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