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10)

家抹黑,不說沈貴妃會震怒,便是太子,怕也容不得這個孩子。

杜恒言握着李菁一雙皓腕道:“此事你切莫再留意,沈夫子的院中此時可能已有人把守。”

李菁眸子黯了些,“我聽你的,阿言,你什麽時候重新回書院?你不在,薛清漪那幾個惹事的也走了,日子當真無趣的緊啊!連個拌嘴的都沒有了!”

杜恒言苦笑道:“你這般無憂無慮的反嘆日子不好過。”

正說着,院子外頭有人在敲門,杜恒言準備喚紫依去開門,便見小黑娃在院中喊:“我去開門。”

李菁又問杜恒言:“阿言,我聽說當日在陛下面前,張樞相說張家小衙內要娶你,此事你可知曉?”

杜恒言不意李菁提起這事,不知怎的回她,猛然間聽到小黑娃大喊:“阿姐,有人找你!”心裏更是惴惴不安。

帶着李菁一同朝院門走去,便見小黑娃和外頭一位郎君兩兩對峙,小黑娃一臉警惕的模樣。

小小的身子站在門口,并不讓開,似乎她年僅八歲的小身板,真的可以當一堵牆一般,擋住眼前的人。

杜恒言待走進,赫然發現門外的人是小陳太醫,心裏頭剛剛的緊張立即散去,對阿寶道:“阿寶,這是小陳叔叔。”

小陳太醫從袖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墨綠匣子,遞給小黑娃道:“糖丸,給你。”

小黑娃淡淡地瞥了一眼上頭雕着的一只胖乎乎的小豬,眼睛一亮,還是忍住伸手的沖動,後退了一步。

杜恒言笑道:“阿寶,他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接着吧!”

小黑娃手腳利落地接了過來陳太醫手裏的墨綠匣子,歡歡喜喜地舉高對杜恒言道:“阿姐,小陳叔叔給我的!”

杜恒言對小陳太醫道:“我家阿翁自從知道伯父的事以後,一直寝食難安,所以特托信讓你過來幫忙看一看。”

小陳太醫點頭:“杜将軍的事,我也聽聞了一二,今個來之前我去了一趟肅王府診脈,那小娘子像是你家府上的,叫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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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太醫說的自是杜婉詞了,杜恒言應道:“是我伯父的女兒。”迎着小陳太醫去阿翁的廂房,號了脈以後,随身取出了些安神的丸子,對杜家阿婆道:“晚上睡之前用溫水吞服。”

給杜家阿翁號完了脈,杜恒言送小陳太醫出去的時候,小陳太醫緩了步子,低聲道:“今日我看肅王府世子對杜婉詞甚是殷勤,又恭疏有禮,只怕肅王府仍舊打着讓杜婉詞進太子府邸的主意。”

杜恒言淡漠地笑道:“我眼下卻是管不得那許多了,伯父進了監牢,阿翁阿婆,還有二娘,尚且靠我看顧,杜婉詞背靠肅王府,若是還不能自己走出一條路來,反而任人擺布,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小陳太醫點頭贊許道:“過了這麽些年,言小娘子可是比以前心狠了些。”當年言小娘子俯在娘親懷裏哭的喘不過氣的場景猶在他眼前,前些年他入京考進了太醫局,恰聽聞言小娘子總是被書院的女孩兒捉弄,便閑暇時候做了好些捉弄人的藥丸子,送予她,讓她随身備着,卻不想,平白給她招來了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

此時這個憊賴小娘子見左右無人,輕聲道:“你若是在宮中見到楊淑儀娘子,便說寶物我找到了,感謝淑儀娘子賞賜,定當好生看顧。”

小陳太醫略一沉吟,便聯想到了剛才給她開門的那小娘子身上,笑道:“世界這般大,湊巧的事都讓你遇見了。”

杜恒言笑笑,卻不接他這話茬,她與小陳太醫相交多年,從明月鎮上開始,一直蒙受他的恩惠,自來對他十分信任,只是這些污糟事兒,她卻不想讓他知道,以免亂了他行事的步調,他身為太醫,若是摻和進這些污糟事兒,卻是最容易被人利用而違背了自己素來的醫者良心,無論哪一點,杜恒言都不願意看到,只道:“另外,勞煩小陳太醫有功夫的時候,幫我配置一些防蟲防濕氣的藥丸子,我擔心伯父在牢裏頭受蚊蟲鼠蟻之苦。”

小陳太醫自是應允。

小陳太醫出了烏桕巷子,流連在朱雀門附近的水飯吃食上,遇到了從國子監回來的林承彥,身後還跟着兩個像是國子監的學生,叽裏呱啦的說着好像是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也看見了小陳太醫,立即與同學告了別,跑過來問小陳太醫:“不知杜阿翁可有挂礙?”

小陳太醫道:“并無,只是,你怎會丹國的語言?”

林承彥道:“我阿翁帶我去澶州住過兩年,自從丹國與大趙國通商以來,常有丹國商販來往于我國邊界。近日丹國使臣要來京,恰逢兩國停戰十年之際,此番丹國将要攜書生、商賈、手工藝人等百來餘人來我國研習,國子祭酒命我和一幫會丹文的同學到時一起負責教那些書生習四書五經。”

小陳太醫道:“此乃盛事,到時若有機會,我也想和他們交流下醫術,聽聞丹國善解剖之術。”

兩人聊着,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林承彥耳尖,忙一把拽了小陳太醫往右邊閃開,瞬息便見一匹馬拖着馬車橫沖直撞地飛奔過去。

表柱裏的水飯攤子被撞得亂糟糟的,小販們頓時急的都哭了起來。

小陳太醫望着那輛東跑西串的馬車猛然被風撩起的車簾中露出兩個女子的面容,急道:“糟糕,裏頭還有人!”

他話音剛落,便見身邊的林承彥三兩步追上了那輛無人駕駛的馬車,飛身上馬,猛力拉住了馬的缰繩,待馬停了下來,對着裏頭的人喊道:“此馬暫被降服,二位姑娘速速出來。”

裏頭一個女使模樣的人忙扶了一位小娘子出來,二人面上都覆着面紗,只是眼睛十分深邃,眼珠呈淡藍色,不像是趙國人。

林承彥略一拱手,縱身下了馬車。

小陳太醫忙上前問道:“慕俞,你可無礙?”

慕俞道:“無事,此番天已有些晚了,你今個還需不需入宮當差?”

小陳太醫道:“我這月需值夜,尚得趕回去,我這裏有一瓶活血化瘀藥膏,你剛才勒那野馬的缰繩,定是傷了手,回去務必要塗上。”

林承彥自是謝過,二人正待分開,剛才被救下來的兩位女子朝着他二人走了過來,道:“多謝義士仗義相救,不知義士家住何方,改日托家父登門致謝。”

這位小娘子的聲音輕輕緩緩,像夜莺婉轉的音調,十分好聽。

小陳太醫正待說“不必”,林承彥卻是對着他揮手別過。徑直朝沒有被殃及的賣凍魚頭的小攤上花了二十文買了一份,回去帶給阿言吃。

又買了一份辣白菜,準備給阿言佐粥吃。

林承彥竟像是沒聽見這位小娘子的話兒一般,絲毫不理,小陳太醫微愣,略帶歉意地準備朝這位小娘子說慕俞家有急事,卻不意看見二人裙裾下若隐若現的馬靴,才發現二人着的竟也是時下女子騎馬時穿着的旋裙,立時對慕俞的态度了然。

适才的驚馬,不過是這兩位小娘子刻意為之,若是沒有慕俞相救,她二人玩鬧夠了也必是會安然無恙,頓時冷嗤道:“在下替這朱雀門的百姓感謝二位小娘子手下留情,只踏了賴以為生的經營,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

說着,鄙薄地看了二人一眼,摔袖離開。

第46第

看着面前的郎君憤慨地甩袖離去, 着了旋裙的女使和小娘子面面相觑,女使半晌才緩過神來,道:“主子, 這兩人既是這般不領情, 我們也不用想着酬謝,回去吧!”

“麥耳, 不得無禮,你去給被殃及的小攤擋一人分發一兩銀子。 ”

被喚作麥耳的女仆雖不甘願, 也只得一一上前道歉, 并奉上一兩銀子的賠禮。剛才那麽瞬息間, 遭殃的商戶有十七戶,接了銀子,還是有些義憤難平, 對着麥耳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不知道是誰一早就跑去了官府,等麥耳分了銀子,已有兩位官差過來,衆商戶紛紛指着中間的兩位女子道:“官爺, 是她們!”

大趙國自來十分厚待商戶,街道上雖允馬車通行,但是凡有縱馬行為, 必要帶回衙門審查,若是故意縱馬于市,罰銀百兩,杖責二十。

是以, 雖是王孫貴族遍地的京城,他們這些小商販也極少受到這種粗蠻的打擾。

眼下,兩位外邦女子尚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待跟着官差到了衙門,被上頭官人的驚堂木一拍,立即後知後覺起來。差人去京郊的驿站喚來自家阿耶。

丹國使臣已到京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同來的還有一位正值婚齡的郡主。

***

林承彥到家中的時候,廚娘正在捯饬着晚飯,見到自家小郎君回來,用水沖洗了一下沾了面粉的手,杏黃色的團襖圍裙上頭也沾了點點撲上頭的面粉,銀索細細地攀了膊的雙臂上托着一個镂花木盤兒,上頭盛着三小碗麻溜整齊的甘草花兒、雕花枨元兒和砌香梅,對林承彥道:“小郎君,今個東邊來了一個郎君,逗留了約半個時辰。這是我今個給隔壁的兩位小娘子備着的,您一并送了過去吧!”

先前小郎君一直讓她搗鼓着各種新鮮吃食,每日裏一早巴巴地用注水碗溫着帶去,待東邊這個小娘子搬來,她才知道,原來小郎君看中的便是這個小娘子。

林承彥将書箧放下,接了過來,對着廚娘笑道:“謝謝嬸子,我這就過去。”

院子裏的林二正在削着竹片兒,見到小郎君又興興沖沖地跑了出去,暗自搖了頭,照自家小主子這股不要臉不要皮的沖勁兒,也許功名沒考到,娘子倒是要進府了。

東邊院兒裏,杜恒言服侍着阿翁用了湯藥,又陪着說了些安慰的話兒,正準備出來,杜太初喚住她道:“阿言,婉婉是在肅王府嗎?”

杜恒言笑道:“是的,阿翁,你不用擔心婉婉。”

杜太初苦笑着搖搖頭,他不是擔心婉婉,他就是想确認,在這番關頭,他的嫡親孫女兒真的會抛棄他們二老嗎?

杜恒言見阿翁神情落寞,喚了小胖墩和小黑娃進來。

姬二娘在廚下備着晚飯,她娘家兄長今個送了一個後肘子、一只鴨過來,她正在做紅油鴨和水晶肘,見到阿言過來,笑道:“阿言,我這紅油鴨快出鍋了,你一會常常可煮爛了沒有,阿翁阿婆牙口不好,得炖化點。”

杜恒言看她穿着半舊的綠花圍裙,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淘換出來的,笑道:“一直都知道二娘是個雅人,這還是頭一回見二娘在竈臺上忙乎。”

姬家掌櫃最近每日裏不是送後肘子就是送雞鴨魚的,倒讓杜恒言對姬掌櫃高看了兩分,以前只當他是靠妹妹的一個連自家的鋪子都守不住的窩囊哥哥,可是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便是杜家阿翁都感慨了兩回。

正經的親家至今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反倒是一些平日裏想不到的人,在這時候惦記着他們。

當日杜府女眷只身被趕了出來,連一只包裹都沒帶出來,這消息怕是早在第二日便傳遍了京城的大家小巷。連李菁兒都能找到烏桕巷子,今日李菁來的時候帶了兩支百年人參,百兩銀子給她。

銀子她沒收,兩支人參收下了。禦丞一直是一個清貧官兒,李菁兒能拿出這一百兩,想必也是她掏空了自個的小金庫了。

姬二娘笑道:“以前在閨中的時候,偶爾嘴饞,自己總想着新花樣兒,廚娘們做不出來,我便自己做。”誰成想,過了十來年,自己這一手竟然還能派上用場,想到監牢裏的夫君,姬二娘眼淚便翻湧了出來,忙着去竈下添柴禾,遮掩了神色。

杜恒言明白她的用意,也不戳破,只道:“我托了慕俞去幫我打聽,想着能不能進監牢看看伯父,給他送些吃食也好!”

姬二娘一聽這話,忙放了火鉗,起身問道:“要做些什麽?我能跟着一起去嗎?”

杜恒言勸慰道:“若是可以,自是帶二娘一同去的。”

二人正說着,門外林承彥拍起門來,杜恒言過去開門,一拉開,便見他端着一個紅漆镂花木盤兒,上面托着三個小碟子,另并兩份在外頭買的吃食。

杜恒言搖頭道:“慕俞,你最近也忙,不用每日裏還想着為我搗鼓吃食。”慕俞這些日子一邊要幫她打聽伯父的消息,一邊還要忙着書院裏的事兒,他前些日子得了風寒,也瞞着沒和她說,還沒完全好的時候,又幫着她操勞杜家的事。

杜恒言覺得,慕俞歲說比她小上一歲,可是,但凡她遇事,他那瘦削的肩膀,好像就能什麽都替她擔起來一樣。

林承彥見她這般說,笑着道:“阿言,我從國子監下學,順道買的,你一日待在家裏,也是悶得慌,随便吃個零嘴,也是樁事兒。”

聞着香味過來的小黑娃,暗暗咂舌,嗯,阿姐吃零嘴也是一樁事兒!

林承彥看着阿言将镂花木盤兒交給了阿寶,這才說道正經事兒,“阿言,我托了大理寺寺卿,初六那日你與我一起去大理寺監牢見杜将軍,不過你得換身裝扮,只得你一人與我一道去,帶點幹糧,旁的卻是都不能帶了!”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将此事做成,他僅是秀才的身份,又離京多年,一時訝然道:“慕俞,你是怎地與大理寺寺卿識得的?”

慕俞眼神微閃,只道:“他府上的郎君與我一同在國子監就學,往日裏十分投機,是以托他幫了這個忙。”

實際情況是,大理寺寺卿陳家的這位嫡幼子,最喜歡鬥雞,為了贏他,他花了大力氣從菜市裏淘出了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

這陳家小子雖是纨绔,為人卻最講信用,一旦輸給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令牌,準林承彥進去一炷香的時間。

***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備了五張白面薄餅,姬二娘想撒上點肉末,也被杜恒言攔住了,加了肉末雖是口感好些,卻不能放,不比這烙的兩面香軟的薄餅。又能抵饑,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後頭的監牢的時候,陳巍山已經扮作獄丞的模樣候在那裏了,見到林承彥帶着一個唇紅齒白的小郎君過來,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兩個耳洞,卻是不經意間洩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陳巍山猜測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傳言中可愛很多,難怪一向一心讀聖賢書的林承彥,此會竟願意陪他鬥雞。

陳巍山對二人道:“我剛剛用我爹的令牌調離了這邊的兩個獄丞,你們且進去,我在外頭守着,若是有什麽動靜,我瞧一瞧這個鐵門,你們務必迅速出來。

林承彥拱手道:“陳兄,大恩不言謝!”

陳巍山揮手道:“行了,快進去,別磨叽了,裏頭右手第二個口子左轉再左轉第四間,最多一炷香時間啊!”

杜恒言跟着林承彥便從監牢裏去,潮濕難聞的氣息,混合着鼠蟲的屍體、尿騷味,讓杜恒言喉嚨一陣一陣作嘔,林承彥忙拿出帕子給她,示意她捂上。

并不長的一段路,杜恒言覺得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待林承彥數到“四”的時候,杜恒言便見到了穿着囚衣的伯父,身上衣衫褴褛,似受到了刑訊,身上隐有血痕,杜恒言的眼淚一下子便沖了出來,所有的奇異的難忍的味道,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見了,她望着伯父披散的淩亂的頭發,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言!”

杜呈硯一早便警覺地發現有人進來了,待看清來人是杜恒言和林家小衙內時,也不由紅了眼,“阿言,你怎麽進來的?快出去!”

林承彥輕聲對阿言道:“阿言,此時不是哭的時候,時間緊急!”

杜恒言忙奔了過去,問杜呈硯:“伯父,你到底是犯了什麽錯,我們要怎麽救你出來?”

杜呈硯喉嚨微微滾動,卻是含糊地道:“阿言,伯父會出去的,你們不用想辦法,在家好好等着我,伯父總有一天會出去的!”

杜恒言卻是不信,趴在鐵杆上,急的帶出了哭腔:“爹,我不能再看着你在這裏受苦啊,你告訴阿言啊,我要怎麽才能救你出去?” 她不相信她爹會指使刺客刺殺官家,這麽些年,她爹一直與趙萱兒關系并不融洽,她不相信她爹會為肅王府做事。

一聲“爹”讓杜呈硯竟也不由紅了眼圈。想到最近丹國将要派使臣過來,哽咽着叮囑道:“言兒,近些日子你盡量不要出門。”

杜呈硯見阿言淚如雨下,料她現在是什麽也聽不進去,對她身旁的林承彥道:“慕俞,你好好照顧阿言,這些日子要看好她,萬不要讓她私自出門,書院也別去了,這裏不是久留的地兒,你快帶阿言出去!你們不用擔心我,官家查明真相後,早晚會放我出去的!”

林承彥也知道杜呈硯說的對,此番他也只是想确認一下,杜呈硯是否活着,好讓阿言放心,卻想不到阿言見了杜呈硯這般形态後,竟會情緒失控。忙讓阿言拿出那五張薄餅,杜恒言遞過去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顫抖,她爹,那個素日威風凜凜的大将軍,殿前都指揮使,與眼前一身傷痕、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先前因小小娘而對他生的一分責怪,此刻竟然在她的心上蕩然無存,那個當初堵在明月鎮上的朱雀巷子裏給她一個包裹的黑面人。

五歲到十四歲,一直默默無聲地給了她諸多關愛,卻不曾用言語表達過的人,他可能不是她爹,可是,這麽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扮好一個“爹爹”的角色,甚至不惜給她嫡女的身份。

“爹爹,言兒一定會救你出來!”

杜恒言被林承彥拉着出去的時候,對着杜恒言哆嗦着唇喊了一聲,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喊出來,她的腦子裏一直現着那張再不曾這般落魄過的臉,“爹爹!爹爹!”

第47第

出了監牢, 杜恒言拉着林承彥問:“慕俞,你知道爹爹究竟是因為什麽嗎?不是僅僅只是渎職嗎?”

一旁的陳巍山見林承彥說不出口,壓低着聲音道:“其中有一個刺客說是杜将軍有意放他們進來的, 現在官家懷疑, 杜将軍是否真的和逆賊勾結。”

而所謂的逆賊,不消分說, 自是肅王府。

杜恒言聽了卻是不由冷笑:“當初賜婚的旨意是他下的,現在懷疑爹爹的也是他!”杜恒言深深地察覺到人命在帝王眼裏的輕賤, 官家示弱的時候, 為了讨好肅王爺, 給她爹賜了婚,現在要弄倒肅王府了,又拿她爹試刀!

從頭至尾, 爹爹何錯之有?

陳巍山上前半步,望着泣不成聲的杜恒言,卻是皺眉道:“杜家小娘子真的篤定,杜将軍與肅王府毫無關聯?”

話語裏的試探之意十分明顯。

杜恒言心頭一凜, 迎着陳巍山試探的眼光,淚眼朦胧中,寒聲道:“我爹自來一片赤忱之心, 上無愧于天地,下對得起黎民百姓,陳家小郎君的疑惑不知從何而來?”

說着,又想起了爹爹剛才狼狽的模樣, 杜恒言又不禁悲從中來。

陳巍山被杜恒言問的一怔。

從何而來嗎?誰能說這些年杜呈硯的步步高升裏沒有摻雜一點肅王府的扶持?

澶州之盟後,楊老将軍及其子兒子依舊回邊疆戍防,而杜呈硯卻能夠以殿前都指揮使的身份留在京都。

邊疆苦寒之地,而京城卻是武将的溫柔富貴鄉。一去一留,難道不是因着二人之間差着一個肅王府?

林承彥淡淡地看向陳巍山:“陳兄十分關切杜府家事?想來陳兄覺得若是自個,定當能處理的比杜将軍更忠君愛國?”

林承彥竟是直接将話說白了。

陳巍山頓時紅了臉,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有一種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其實對杜呈硯自來是有幾分鄙薄的,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遂城之戰前後,杜呈硯又确認是一員猛将。

林承彥也不理他,對阿言道:“阿言,伯父說他定然能夠出獄,想來是有所準備的,你眼下也不要太過于擔心。杜家一朝凋落,正需要你打起精神來,杜阿翁、阿婆還在家中等着你呢!”

道理杜恒言何嘗不明白,只是剛才見到爹爹的震撼,一時間摧毀了她的理智,自從她見到他開始,他便一直是以一個勇猛的形象駐紮在她心中,何時有過今日的倉惶無力。

杜恒言也覺在此處哭泣白讓人笑話,拿着帕子拭了淚,對着陳巍山福了一禮:“此番多謝陳家郎君仗義相助,杜恒言感激不盡,不知陳家郎君能不能吩咐獄丞照應下我爹爹?銀兩諸事恒言他日備好托慕俞轉交給陳家郎君。”

陳巍山搖手道:“若是此事,杜家小娘子只管放心。先前慕俞也與我說過此事,我也找過獄丞,不成想,他們已經得了多方的委托。”

杜恒言略略奇道:“哦,不知道還有誰這般關心我爹爹?”

陳巍山看了眼林承彥看似溫文無害的臉,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是心裏又隐隐的想挫挫這小子的銳氣,遲疑了一會,道:“楊家,還有張憲。”

話一出口,見林承彥面上無波瀾,陳巍山心裏竟還有些失落。

杜恒言聽見張憲的名字,心裏輕輕漏了半拍。

二人與陳巍山告別,杜恒言漫無目的地走着,林承彥默默跟在她身後,不知怎的,竟轉到了杜家門前。

門上已經拿了封條封了,門口落了好些灰,林承彥輕聲問她:“阿言,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杜恒言搖頭,“不進去了!慕俞,你說我爹爹這半生,為的究竟是什麽?他忠君娶了昭城郡主,他顧及道義,對昭城郡主自來禮讓有加,如果不是我娘死了,也許他和昭城郡主卻是可以做到相敬如賓。”可是後來,同樣是因為忠君,在娘死後,他還是忍着肅王府和昭城郡主,然而卻又被官家懷疑與肅王府串通讓刺客進宮謀殺。

他這一輩子為的是什麽?

慕俞道:“杜将軍生不逢時!”

一代名将,被埋葬在女兒冢中。

慕俞聽出恒言言語裏對官家的怨憤,勸解道:“阿言,此時杜家适逢多事之秋,便是心中有諸多不滿,也不可宣于口,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又是杜将軍的一樁罪狀。”

杜恒言撅嘴道:“慕俞,我知道的,你不要再念叨我,跟個小老頭一樣!”

慕俞耳尖微動,見她眼圈皺皺的,失了水分一樣,面上猶有淚痕,可是作出這般調皮的動作,人仿佛還似往日裏一般鮮活,心下想起杜呈硯叮囑這些日子莫讓阿言外出的話,心思微轉,對阿言道:“阿言,我們今日出來許久,不若先回去吧,免得你阿翁阿婆問起。”

杜恒言告訴了姬二娘,卻沒告訴阿翁阿婆,怕他們擔心。

路過東華門,慕俞花十二文買了一塊蟹黃畢羅、一塊櫻桃畢羅,正待遞給杜恒言,忽地聽有女聲喚道:“小郎君等等!”

杜恒言和林承彥向後張望,便見到一位帶着女使的小娘子正提着裙裾朝這邊奔過來。

杜恒言問慕俞:“你識得?”

林承彥搖頭:“不曾識得。”待二人近前,林承彥已然識得,此二女便是先前在朱雀門外縱馬的。

二人跑到近前,微微喘了氣,為首的小娘子一雙美眸看了眼杜恒言,又望向林承彥道:“那一日多虧小郎君出手相救,那日小郎君行色匆匆,未問得恩人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再見,不知恩人可否将姓名告之?”

林承彥笑道:“不算恩人,我只不過替衙役們維護了一下街道秩序。不知二位姑娘後來在衙門裏是如何出來的,我觀二位姑娘似乎并無多受責罰?”

耶律阿沂饒是不懂中原文化,可是此時從對面小郎君淡薄的笑裏也看出,他是問她如果躲過杖刑的?所以,那日是他讓人報的官?

耶律阿沂面上頓時紅紅白白的,一想到自己還一心一意地視對方為恩人,若不是他,哥哥和阿耶怎會罰她抄寫大趙國的女書一百來遍,害得她只得每日裏躲着出來。耶律阿沂一想到竟是被這人所害,面皮漲熱,胸口火噴噴的,猛地抽出了袖中藏着的七彩玲珑軟鞭。

女使麥耳好生勸道:“主子,您若是再惹事,公子會重罰您的!”

耶律阿沂卻是聽不進去,揮手推開麥耳。

林承彥揚眉,将手中的兩塊畢羅遞給阿言,道:“阿言,你到邊上去,別給此等潑賴的鞭子傷着了。”

只見慕俞挑起一塊賣畢羅的嬸子搗木碳用的圓木,手拿着沒有碳黑的那一頭,迎上耶律阿沂甩過來的鞭子,不兩個回合,便将耶律阿沂的七彩玲珑軟鞭纏住,猛一用力準備拽過來,耶律阿沂手握的有些吃力,可是還是咬牙拽着。

林承彥微微一嗤,再猛地用力朝後拽,将耶律阿沂整個人都往前拖動了兩步。

然後,在衆人始料不及的眼睛中,輕輕地,右手扔開了圓木。

眼見耶律阿沂因為慣性收不住,狠狠地朝後栽去,麥耳尚不及驚呼,猛地超前撲去,一半身子墊在了主子的下頭。

雖說東華門這一塊兒常有人打掃,但是此時二人撲起來的灰塵,還是險些迷了賣畢羅的大嬸的眼。

正鬧着,忽地有馬蹄聲過來,只聽那馬上的人轉了彎到了東華門這邊,頓時看見地上的兩人,忙勒了馬,大喝一聲:“耶律阿沂!”

“哥哥!”

“公子!”

便見那馬上的人忙縱身下馬,跑到街心,扶起了二人,“你們?”

這時,跟在那人後頭又過來兩人,一個是楚王世子趙延簡,一個是太子!

麥耳指着林承彥道:“公子,是他欺負我家主子!”、

杜恒言嗤笑了一聲:“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這裏這許多叔伯嬸子看着,小姑娘你怎好張口便不分青紅皂白,是誰喊住了我們,是誰一上來便抽出了鞭子?怎地,我們合該站着讓你家主子鞭打?”

杜恒言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大趙國素來律法嚴明,我們秉公守法慣了,不能理解你們家的強盜邏輯。”

“你!”耶律阿沂見這小娘子句句不饒人,甩了鞭子又想再上。

“呼啦”一下,那鞭子卻是給在馬背上的趙延簡用劍挑了去,趙延簡淡道:“耶律阿沂郡主,大趙國律法上明确說明,不得在街上鬥毆,如果你有什麽問題,不如回府解決?”

耶律紮顏這時候已然覺出與妹妹沖突的這二人身份定是不同一般,他和妹妹此次來,另有要務在身,不想平白多惹了麻煩,對着林承彥拱拳道:“小妹天性頑劣,若是有得罪郎君之處,還望郎君多多海涵,我在此處替小妹向郎君致歉。”

耶律阿沂聽哥哥這般便妥協了,猶氣不過道:“哥哥,是他報的官,是他讓衙役來抓我的!”

林承彥笑道:“我大趙國子民如有在鬧市縱馬,自是交由官府處理,不知道姑娘有何異議?”當日他便看出這主仆兩不是趙國人,既不是趙國人,卻膽敢光天化日在京都這般肆意妄為,丹國明明言車馬尚未到京都,其主仆卻是喬裝進了京都,不知居心何在?

他當然得通報官衙讓官差來抓,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着外國奸細在大趙國為虎作伥?

耶律阿沂話一出口,耶律紮顏便驀地喝了一聲:“阿沂,休得無禮!”

太子挑眉,一個躍身下了馬,不忘理了理垂之腰旁的天下樂暈錦绶和玉佩,對林承彥道:“慕俞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慕俞笑道:“多年未見,殿下竟以楚王府世子來戲耍慕俞,我還心心念念地去楚王府找殿下。”

先前杜将軍出事,慕俞立即便去了楚王府,想找世子商量,不意他見到的卻是真正的世子趙延簡,瞬間他便明了是太子借了世子的名號與他交識,不想,他照舊将來意與趙延簡說了,趙延簡當年是與他一起做過太子伴讀,聞聽他的請求,竟然直接帶他去請楚王爺幫忙。

這才有後頭楚王爺代他在官家面前争阿言的事。

此時慕俞挑破這一道,太子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會猜出來那人是我。今個我和延簡奉命陪丹國的郡王耶律紮顏看看京城風物,現在已快午時,不若一起去樊樓用飯?”

林承彥看了眼阿言,搖頭道:“小的尚要送阿言回去,多謝殿下好意!”

趙元益也是好些時日沒見到杜恒言了,近來張憲三五天的不見人影,便是為她家的事兒在忙乎,此時見她面上有些憔悴,猶有淚痕,寬慰道:“阿言你莫過于憂心,是非曲折,早晚會水露石出的。”

杜恒言點頭:“是,殿下!”

趙元益見她十分知趣,并不向他為杜将軍求情,心裏反而有自己身為朋友卻并不伸手相助的歉疚,他與杜恒言雖并不怎樣熟識,但是那一日在遇仙正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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