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17)

“阿耶您看,都是一群混賬東西,您還帶我來賠罪,不過是庶民,竟敢對本郡主不敬,阿耶,您一定要向趙國皇帝說,狠狠地懲治她們。”

耶律阿沂望着自己裙子上沾着的小狗口水,也不知道腿上有沒有蹭破皮,心下惶惶的。

耶律蒙德看了一眼身邊的養女,冷不丁地道:“阿沂,這些年,我是不是将你慣的忘了你的出身?”

耶律阿沂面上一白,頓時僵立在那兒。

耶律蒙德卻是看見了小黑娃的臉,一張和杜恒言,杜秋容都有些相似的臉,這孩子約莫八九歲,她喊杜恒言“阿姐”,那她是誰

第65第

都亭驿裏頭, 耶律蒙德聽完溫赫的禀告,問道:“這麽說,那個孩子只是恒言臨時起意救的?”

溫赫答道:“是的, 王爺, 那孩子原來一直住在小茶巷子裏頭,住了八年, 似乎一出生便住在那裏,卑職還在城西的山上找到了一座墳茔, 說是今年正月才去的世。”

耶律蒙德失望地揮手道:“行了, 你下去吧!”他原以為, 是杜呈硯将秋容藏了起來,只要秋容還活着,便是她真的做了杜呈硯的妾, 他也不會恨她,他只希望她還活着,好好兒地活着。

溫赫見主上面色不虞,滾在喉嚨裏的話兒, 還是輕輕地倒了出來:“主上,郡主那邊一直在鬧着,屋子裏的瓷器玉器都砸了, 昨個回來到今個也沒吃飯。”

耶律蒙德冷聲道:“砸碎的東西也不必給她添了,她不吃,你們也不用勸她。”

他想到今個救恒言上來的時候,一張慘白的臉, 心裏頭便一陣後怕,如果,如果恒言今個真的出了事,他會怎麽做?

耶律蒙德沒有往下深想,當年念着拓拓一直随他出生入死,留下了這麽一個女孩兒,心中不忍,才将她抱回了王府中,可是,如今阿沂竟然要置恒言于死地!

溫赫見主子神色果決,也不再多問,心下頓時明了郡主這回是觸了逆鱗。

溫赫退出,一邊揣度着主上的心思,一邊踱步到了郡主的房外,遠遠地便聽到裏頭的吵鬧聲,走近,便見裏頭伺候的女使都急急慌慌地退了出來,跪在了門外,請求郡主息怒。

溫赫不覺皺了眉,以往郡主鬧脾氣,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因着郡主的身世,王府上下都願意寵着她,沒想卻養成了這般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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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口咳了一聲,道:“郡主,這又是為何?”

卻見裏頭的郡主着了一身利落的紅色左衽圓領窄袖團衫,月白色的套褲褲腳紮在了皮靴裏,手上環着九節玲珑軟鞭,眉目淩冽。

耶律阿沂見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溫叔,忙委屈地道:“溫叔,我要出去,她們都不讓我出去!今個杜家竟然敢放狗咬我,我是丹國的郡主,怎能受這般屈辱!”

“郡主,如果您不是郡主,杜家這一趟,您還敢去嗎?”溫赫醇厚的嗓音裏隐隐帶着一點警告。即便是拓拓的女兒,可是在主上的女兒面前,也是卑下,即便阿沂現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趙國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硯的女兒,未來太子妃的姐姐。

他們這一趟出使丹國,一心想維持兩國的和平,現在阿沂自以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為所欲為,一再惹事,實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溫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縮,抿了抿唇,竭力壓住心頭的忐忑道:“溫叔,我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怎麽可能會不是!

溫赫微微側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榮寵,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賜。”

話已至此,溫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這麽多,轉身離開。

留下紅着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溫叔讓她記着自個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國自來講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裏,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過是按王室慣有的方式行事,怎麽阿耶和溫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樣?

到底,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這個可汗親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嗎?

昨日她見到奮不顧身跳下水的陳鶴,顯然是對杜恒言有情,杜恒言還假惜惜的寫信給她告知陳鶴的住址,又不肯帶她去見陳鶴,讓她自個上門去自取其辱。

門口跪着的一排婢女見溫大人就這樣走了,一時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驚驚怕怕地顫抖着,忽地便聽九節玲珑軟鞭呼嘯而來,頓時門口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鞭子落在了她們背上。

中間的一個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剛碰到身上便暈了過去,趴在了地上。

周圍的三個女使頭壓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着她們,胸中愈加煩躁,喝道:“都下去!”

幾人顫顫巍巍地半拉着暈倒的女使,往右邊去。

忽地,麥耳匆匆忙忙地跑過來,“郡主,不好了,一同來的大臣都在前頭要求處罰郡主。”

剛剛怒火熄下來的耶律阿沂一愣,“處罰我?處罰我什麽?”

麥耳嗫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聽說是因為您當衆謀害杜将軍的女兒,國子監的學生拒絕再與我們交流趙國的農桑、醫藥、經書,連禦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來,是以,大臣們要您到杜家負荊請罪,請求杜家小娘子的諒解。”

麥耳說完,對上郡主赤紅的眼,不禁縮了脖子,“郡主,您,您看如何是好?”

正說着,回廊那頭又有一位女使過來,看了一眼滿地尚不及打碎的碎片,恭敬地道:“郡主,王爺讓您過去一趟。”

耶律阿沂将手中的鞭子塞給麥耳,跟着來傳話的女使過去。

廳裏頭,耶律蒙德正和此次出使趙國的幾位大臣在議事,見到耶律阿沂進來,衆人都沉默了下來,耶律蒙德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猶有怒色的女兒,喝了一碗茶,晾了耶律阿沂一會,才道:“我與諸位大臣商議,為了平息趙國百姓的怒氣,此回,你務必要去杜府給杜恒言道歉,然後我将你送回丹國。”

“阿耶,我們不是已經上過杜家了嗎,杜恒言閉門不出,我有什麽法子,她還放狗咬我!”耶律阿沂說道後一句,眼裏噙了淚,十分委屈。

其中一位大臣道:“郡主,這是在趙國,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讓趙國皇帝同意我們的商人到燕雲十六州行商,而不僅僅局限在相鄰的一個城裏,你這樣一鬧,壞了和氣不說,對方又是丹趙兩國交戰時的猛将杜呈硯的女兒,趙國的士子認為你羞辱的不僅是杜恒言,更是杜呈硯,以及他背後千千萬萬的抗丹将士。”

耶律阿沂踉跄了兩步,一雙含淚的眸子看向了阿耶,“阿耶,阿沂不知道會這樣。”

耶律阿沂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杜恒言,一個庶民罷了,竟然有這般大的榮寵,明明有人告訴她,杜恒言的爹爹前些日子還被趙國的皇帝關進了大牢,杜家大勢已去。

耶律蒙德手指無意地在桌上敲了兩下,涼聲道:“阿沂,我丹國的兒女自來個個英勇,從來不屑于逃脫責任,此事是你無禮在前,此番我再陪你去一趟杜家,求得杜恒言和杜呈硯的諒解。”

底下這兩日苦不堪言的大臣,忙拱手賀道:“王爺英明!”

原來他們在趙國頗受待見,去國子監交流醫學農事工商的時候,遠遠地學子們見到都會停下腳步來作揖,讓他們頭一次這般深刻地領悟趙國儒家文化對其子民的熏陶,他們在趙國簡直被奉為座上賓。

可是這一回因了郡主惹事,他們出門便被指指點點、惡言相向,到了國子監,更是受了學子們一致的白眼,可恨的是,國子監的夫子們還維持着面上的和氣,可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就是再不和他們說一點趙國的醫藥農事。

小郡王一心要探聽的稼接之術,堪堪才說到如何砍下一截枝子,這兩日郡王對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就差指着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無能了。

今日一出都亭驿,在路上更是遭到了無知婦人砸爛菜葉、臭雞蛋,衆位大臣才發現趙國百姓的情緒越來越失控,今個還躲過了臭雞蛋,明個難道要頂着爛菜葉子走在大街上嗎?

他們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杜恒言的未婚夫婿,正是此次在兩國交流中翻譯了大量詞彙的林承彥,他是趙國老相公的孫子,素有神童的名號,一入國子監,便成了國子監裏頭最有聲望的學子。

險些被臭雞蛋砸中的大臣們頓時茅塞頓開,急急慌慌地便跑回來向王爺訴苦。

***

杜恒言站在水邊,望着無邊無際漫過來的水,眼看着要越過她的頭頂,在水的那一邊,卻赫然現出她現代的醫院,她好像看到一間病房裏躺着一個和她模樣相似的姑娘,她正準備越過大水,過去看看,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喊她:“阿言,阿言,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言語裏的孤慌無助,讓杜恒言的心顫了一顫,忙喚道:“慕俞!”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醒了!”

一旁正苦着臉的小阿寶,忽然聽見床上的阿姐輕輕地喊了一聲“慕俞”,立即坐直了身子,搖着阿姐的胳膊。

杜恒言睜開眼睛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二娘和阿寶,阿寶見她睜開了眼,傾着身子趴在被褥上,在阿姐臉上“吧唧”了一口,眉眼彎彎地笑道:“阿姐,你終于醒了。”

杜恒言掙紮着起來,接過二娘遞過來的水,才發現混身酸疼,“我睡了幾日了?”

二娘抹着淚道:“三日了,老夫人和老爺一再問到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都瞞不住了!”

杜恒言虛弱地道:“勞二娘費心了!”

姬二娘紅着眼嗔道:“你這孩子,二娘不為你們幾個費心還為誰費心,二娘就盼着你們都好好的。”

小胖墩在門外探進腦袋小聲喊着阿寶,杜恒言聽到,奇道:“阿文怎麽不進來?”

阿寶喚了小胖墩一聲,小胖墩只得進來,賭氣地道:“阿姐,你可不準去見那小破國的郡主,她竟然敢抽你鞭子,害的你落水,我是不會原諒她的!”又望着杜恒言道:“阿姐你也不準原諒她!”

此時杜恒言才知道,耶律蒙德帶着耶律阿沂來上門賠罪,她記得爹爹是不允許她見丹國的人的,不由蹙眉問道:“二娘,爹爹呢?”

姬二娘嘆道:“你爹已經過去了,怕是兩人現下正聊着,阿言,你不知道,你落水後,慕俞氣的紅了眼,這些日子帶着國子監的學子,不知道怎麽折騰丹國使臣呢,我和你爹說,讓他勸勸,別鬧過了頭,給他自己惹了事兒,你爹倒還誇他,有勇有謀,哎,你要是再不醒,這兩人不定還要鬧出什麽事兒呢!”

姬二娘一邊說着看似譴責的話,卻又一邊望着恒言別有深意地笑着,這有情的兒郎當真是一腔熱血,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呈硯說,眼下尚且年幼,日後,功勳怕是還在林老相公之上。

阿言這孩子,也是有福了。

杜恒言在二娘打趣的眼光裏,慢慢紅了臉。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将軍和耶律蒙德在前廳裏打起來了!”紫依也不顧手裏提着個食盒,便着着慌慌地跑了過來。

姬二娘大驚:“怎麽會就打起來了?哎呀,呈硯剛從牢裏出來,萬一又惹得官家不快,這可如何是好!”

姬二娘想着,當下便要去前廳,杜恒言立即讓紫依服侍她穿衣。

第66第

前廳裏頭, 桌上的瓷器茶盞又碎了一地,二人已經從亭裏頭打到了外頭,杜家的護衛和耶律蒙德帶來的随從都急慌慌地圍着兩人轉, 又不敢太靠近, 在兩邊都喊着各自的主子息怒。

杜恒言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亂糟糟的場面, 眼看耶律蒙德一拳擊中了爹爹的右肩,爹爹一個回旋腿踢中了耶律蒙德的左腿。

心下暗嘆一聲, 好在二人是赤手空拳, 要是帶着刀劍, 這一會兒怕是兩個人都傷的血淋淋的,眼見着二人又要絞纏上,忙喊道:“爹爹!”

耶律蒙德一失神, 朝這邊看了過來,右臉便挨了杜呈硯一拳,頓時頭暈目眩,待要回擊, 杜呈硯已經到了恒言身旁,耶律蒙德只得收了手,一旁的溫赫和耶律阿沂忙圍了過來。

杜呈硯看着臉色還十分虛弱的言兒, 急道:“言兒,你怎麽不在床上躺着,跑出來做什麽?”

杜恒言對上爹爹滿眼的擔心與寵溺,微微扯着有些幹裂的唇角, 笑道:“擔心爹爹,爹爹你這回可砸了好多東西,阿文都沒這樣禍害過!”

杜呈硯淡道:“無事!”不過都是身外物,能揍耶律蒙德兩拳,十分劃算。

耶律蒙德望着關系似乎十分融洽的恒言與杜呈硯,心裏一時十分複雜,輕聲喚了一聲:“言兒!”

聲音裏的忐忑、抱憾,讓一旁站着的耶律阿沂心口一跳。

杜呈硯站在了恒言身前,擋住了耶律蒙德的視線,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另一對父女,道:“言兒,耶律王爺帶着郡主來和你賠罪。”

這是杜恒言自上次樊樓別後第二次看見耶律阿沂,不明白耶律阿沂在長公主府為何會對她發難,站在爹爹身後嘆道:“上次一別,恒言感于郡主性子直爽,原想交個朋友。”

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原是存着以後去一趟丹國看一看古時外邦風情的心思的,是以當初耶律阿沂說她住在哪裏,她是認真記下的。

可是現在,耶律阿沂不知為了何事,險些讓她死在長公主府的湖中,她想,若是耶律阿沂知道她是耶律蒙德的女兒,威脅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更容不得她了。

耶律阿沂對着杜恒言蒼白虛弱的臉,昔日樊樓言談甚歡的場景又浮在眼前,心下略微有些愧疚,可是想到她在趙國因杜恒言受到的屈辱、委屈,心頭的一點愧疚又壓了下去,杜恒言在趙國不過是一個身份尴尬的庶女,她與其相交,原本就是杜恒言的殊榮。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望着杜恒言不出聲,忙上前兩步道:“前次我們郡主行動魯莽,傷了杜家小娘子,今天我們王爺帶了厚禮,請求杜家小娘子看在我們的誠意上,寬宥王爺和郡主!”

溫赫說的隐晦,寬宥?杜恒言笑道:“寬宥他們無心之失,險些害我沒了性命?”這話不僅是對耶律阿沂說的,還有耶律蒙德。

知道耶律蒙德與小小娘的關系後,她甚至覺得,當年小小娘之所以割腕自殺,存了死志,是因為小小娘想将她托給杜家,有一個好的前程,而小小娘,卻是不能進入京城杜家的。

小小娘不想拖累她。

杜恒言垂着眸子,語調輕輕淺淺的,可是這兩句,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耶律蒙德心上砸,這些年午夜夢回間,他也曾想過,秋容帶着一個孩子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以為或許艱辛些,從來沒有想過,秋容會不在世。

“言兒,對不起!”

蒼涼的語調讓衆人瞬時都靜寂了下來,院子裏頭的兩棵白玉蘭花,散發着甜膩的香氣,濃的讓人腦子有些發昏。

耶律阿沂忍不住心中的驚訝,出聲問道:“阿耶,你認識她?”難道阿耶是看上杜恒言了,先前阿耶對她的勸誡和這些日子的冷淡,讓耶律阿沂心中不由敲了小鼓,她和杜恒言已然結了仇怨,若是,若是阿耶看上了杜恒言,她,她的處境……

尚未待耶律阿沂再想下去,院子裏的護衛已然都湧了過來,圍住了耶律蒙德一行人,杜呈硯帶着恒言和二娘往後退了幾步,“你府上郡主行事偏差,念在你當日下湖救了我兒,也算于我兒有恩,我杜府可以不追究郡主的責任,只是為了我兒的安危,希望郡主即日啓程回丹國,你丹國人日後也莫再踏足我杜府,我會向我國陛下啓奏,此事只是耶律阿沂和恒言之間的仇怨,并不牽涉兩國。”

溫赫心中一喜,忙應道:“謝杜将軍大人大量,謝杜家小娘子不計前仇!”

耶律阿沂見溫赫這般喜攻攻的模樣,心頭泛苦,一口貝牙無意識地咬緊。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不在狀态,忙拉了自家王爺,又對麥耳使了眼色。

耶律蒙德臨出院子的時候,看着恒言躲在杜呈硯身後,低垂着腦袋,十分乖巧的模樣,不由心間抽疼,這是他的女兒啊!

眼看着幾人出了院子,一旁的小胖墩仰頭問道:“爹爹,就這般放過她了?”

杜呈硯摸着兒子的小腦袋,溫聲道:“怎麽會。”阿言受的驚吓與疼痛,耶律阿沂不是也該受一受嗎?

杜呈硯出獄後,知道恒言在這些日子遭遇的困窘,原就十分心疼,不想又落了一次水,這幾日恒言一直沒有醒來,他就在想,其實,如果不是他一直諸般顧忌,恒言原可以不必過得這般委曲。

當日,耶律阿沂出了京城,兩日後,耶律阿沂在官道上遇到了劫匪,沒有搶金沒有搶銀,也沒有搶人,只是在混亂之際,耶律阿沂從馬車上摔了下來,背上受了兩鞭子,力道之大以至團衫都被抽破了兩道。

劫匪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似乎純然是為了教訓耶律阿沂,護送的使臣當即快馬加鞭派人送信回京城。

然而耶律蒙德并不多置一詞,只吩咐讓耶律阿沂盡快回丹國。

消息在京城傳開,都言是杜府有意尋仇,京中都等着看剛剛出獄的杜呈硯再次要被官家厭棄,可是不僅是耶律蒙德,便是京中的禦丞,都無一人上書言此事。

似乎他們得到的消息,不過是流言,實際并沒有這一回事一般。

***

四月初一,杜恒言在國子監的食肆開張,取名南北涮鍋店,字是請林老相公題的,上下兩層小樓,一進門,最先看到的便是正中一排十六扇屏風,貼着去年國子監大考頭十六名的墨寶,一年一換,明年将會張貼國子監今年年底大考前十六名學生的墨寶。

凡得以留下墨寶在南北涮鍋店的,張挂期間,但來吃飯,即便是呼朋喚友,所花費用皆記在店家賬上即可。

消息一放出去,國子監的學生便議論紛紛,又有慕俞在裏頭宣傳,是以,到得開張這一日,國子監的學生都紛紛湧至,圍在這一扇屏風跟前觀摩。

小阿寶和小胖墩當起了跑堂,來回給客人斟茶添水,跑的不亦樂乎。

底下一層是堂食,共二十張桌子,分為左右兩邊,左邊八張,右邊十二張,杜恒言在原來茶樓的基礎上略做了一點改動,将三十張桌子縮成了二十張,格局開闊許多。

樓上原是十五個小包間,杜恒言改成了十個小包間,兩個大包間。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來排列,每間都張貼着兩幅字畫,一副是當朝大儒的,一副是趙國文壇新起之秀,其中有國子監祭酒管濂先生的一副《浪拍松石圖》,大中祥和元年的探花郎阮翰林的《山溪綠竹圖》,杜恒言還去清桐書院向宋夫子求了一副《江岸初花圖》。

太子不知從何處得知她在求畫,派人送來一副《梅花繡眼圖》,印章是鳳竹公子,杜恒言見是自己精神食糧所畫,一時頗為振奮,與管濂先生的一起挂在了天字間。

杜恒言是存了一點私心的,鳳竹公子這些年一直不曾以真名示人,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将他的字畫挂在天字間,他早晚會知道,若是來蹭吃蹭喝就好了!

杜家阿翁和阿婆站在二樓廊上,看着下頭紮着頭巾的忙忙碌碌的兩個娃兒,杜太初道:“這兩崽子,日後可有地方折騰了!”

元氏笑道:“你呀,是怕他們以後不在你跟前耍寶了!要我說,這兩孩子跟着阿言,你我都省了多少心啊!”原本孤僻肥胖的孫子,在阿言的管教下,不禁性子活潑起來,腦瓜子也靈敏了,便是原先只管熙文一口吃食的老頭子,都開始認為熙文是可塑之材,開始悉心教導。

經歷了抄家,杜家還可有如今的蒸蒸日上,元氏心裏是踏實又驕傲的,原先她也以為杜家根基不深,一朝傾覆,便是滿盤皆輸,可是阿言讓她相信,杜家的子孫即便是逆境,也能夠絕地逢生。

入京以後,多年來患得患失的心境,忽然就平和了許多。

眼看着下頭慕俞那孩子領着一幫同窗過來捧場,眼見着阿言和慕俞站在一處兒說話,怎麽看怎麽般配,元氏心間默默盤算起下半年适宜嫁娶的日子來。

樓下,杜恒言剛與慕俞說兩句話,手裏頭便被慕俞塞了一個小條形漆畫花盒子,道:“一早準備給你的,插簪的!”

“插簪?”杜恒言正心下奇怪,慕俞已經帶着同窗上樓找座去了。

到了晚間,躺在床上的杜恒言才忽地想起來,交了細帖子,男女雙方同意後,下一步,可不就是插簪了!

第67第

杜恒言好像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和慕俞之間已經正式進入談婚論嫁的過程了。翻身将枕頭下的簪子拿了出來, 借着從窗戶裏漏進來的月光細看,是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簪腳刻了一個“言”字。

杜恒言食指指腹在那一個字上摩挲。

她對慕俞一直有兒時的相濡以沫, 娘親失智, 田地被搶,她和慕俞一樣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慕俞拿着律法翻來翻去找法子,雖然她并不認為四歲的孩子能幫她什麽, 可是那時候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他那麽認真, 那麽焦急, 擔心她會吃虧,擔心她會被欺負,濡濕的眼睛, 到現在還印在她腦海中,這麽些年在京城中再不順氣的時候,一想到慕俞,心便是安定的。

這次杜家慘遭抄家, 她也是想都沒想,就把手裏頭一點可活命的首飾搬到了他那,慕俞自個一來京城, 就想着她在杜家是寄人籬下的,給她在烏桕巷子裏買了一處宅子。

不需言語,他們之間便能體量對方的處境。

杜恒言一夜裏睡得昏沉沉的,第二日一早便被紫依喊了起來, 紫依打發了要進來伺候的小女使,輕聲道:“主子,太子殿下一早派人送了信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陪陳側妃聊天。”

杜恒言奇道:“我和陳側妃貌似并沒有交集啊!”

紫依低頭道:“主子,來送信的是張家衙內身邊的随從也門。”

紫依見主子一副恍然的模樣,想起來這幾天聽到的消息,又道:“主子,那一日張家衙內下湖救你,後來自個也在榻上修養了好幾日,宮裏的太醫去了好幾撥。”

紫依私心裏是偏向林家小衙內的,林家小衙內每次一見到自家小娘子,眼裏就如盛着光一般,耀的人晃眼。

可是作為主子的貼身女使,紫依自覺不會以自己的好惡來隐匿她得到的消息。

杜恒言微微點了頭,起身梳洗,紫依給她梳發的時候,杜恒言不知怎的想到了那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子,讓紫依拿了過來,插在了疊擰的朝雲近香髻上。紫依待要再添兩枚掩鬓,被杜恒言止住了,“就這般吧!”

紫依望了銅鏡中的人兒,未免素淡了一些,堆雲般的秀發上,孤零零的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見主子執意,也沒有多言。

服侍着主子換了一身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绫鸾衣,一條秋香紛月裙,外頭搭了一件緞織掐花半臂對襟褙子,腳上換了一雙羅地繡花女鞋。

阿寶進來的時候,便見紫依單膝跪地,在替恒言理着四指寬的腰上黃上系着的一對壓裙的雙魚玉佩,撅嘴笑道:“我家阿姐真美,我都舍不得讓阿姐出門。”

杜恒言見她進來,嘴裏調笑道:“那阿寶跟着阿姐一起出去吧!今個你做小女使好不好?不要亂跑亂動,可以嗎?”

阿寶忙抿嘴笑着,眉眼彎彎地應下,那笑容甜的讓杜恒言仿佛都看到了三月的春花,故鄉的白雲,捏了捏阿寶的小臉,真心實意地贊道:“我們阿寶長大怕是得豔冠汴京。”

小阿寶轉着黑翟翟的眼珠子,咧嘴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和你一樣要成為禍水?”

小阿寶話一說完,就從杜恒言手下溜走了,跑到了門外,趴着雕花門,探着半個腦袋道:“阿姐,我去府門等你!”說罷帶着小灰狗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府門去。

杜恒言又好氣又好笑。

等杜恒言用了一碗小米粥出了明月閣,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到了府門,并沒有看見阿寶的身影,正奇怪着,便見杜婉詞從裏頭走過來,着了一身交襟窄袖襦裙,臂上挽着四指頭寬的紫色白花披帛,目不斜視地從杜恒言跟前走過,步履舒緩,仿佛站在她跟前的杜恒言是透明的一般,眼見着她上了候在外頭的華蓋馬車。

杜恒言收回了目光,便見阿寶從院裏的假山後轉了過來,“阿姐,我剛看見她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以前阿寶還不怕杜婉詞,近來杜婉詞越來越古怪,看她的眼神總讓她心裏荒涼涼的,小阿寶在小茶巷子裏頭過了好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慣會看人眼色和趨利避害,遠遠見杜婉詞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杜恒言牽起阿寶軟軟的小手,囑咐道:“一會到了東宮,可切莫再亂跑。”

小阿寶歡喜地點頭應下,她還挺喜歡去東宮,就是不知道這一回能不能碰到楚王府的那位哥哥。

***

東宮書房裏頭,趙元益望着面前十分平靜的子瞻,急道:“人可一會就要到了,眼看杜恒言和慕俞就要下定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争取,還來得及,你那副《梅花繡眼圖》,她可和當朝大儒管濂先生并排放着的,現在京城士子都在打聽鳳竹公子是誰。”

張憲望着宮女端上來的茶,右手成拳,微微抵了嘴,輕咳了兩聲,苦笑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了。”

趙元益急的從書桌後頭轉了出來,“怎麽就今時不同往日了,她不過收了慕俞的細帖子,還沒下定呢,再說便是下定了,也不算什麽,不還沒娶回去嗎?”

見子瞻不說話,又道:“我可和你說,恒言人看着疏淡,心腸卻是熱的,你看她在外頭對阿寶不也不正眼瞅一眼,可你也知道她多疼惜阿寶啊,所以,即便她平日裏沒有正眼看你一眼,你也不必介懷……”

子瞻輕輕瞥了趙元益一眼,垂眸道:“殿下,若是子瞻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要反擊張憲的太子殿下,剛一張口,忽地愣住:“你說什麽?”

“前兩日太醫局的太醫們又給卑職進行了會診,說是無性命之憂,卻不宜有子嗣。”

張憲面上勉力保持着平靜,心口卻感覺好像已經縮成了一團,疼的心好像是空的。

他那日下湖救恒言後,一直高燒不退,胸中氣滿,喘息不變。太醫們多日束手無策,官家知道後,讓太醫局進行會診,說是一種痨病,所幸在初端,尚無傳染之慮,但若是治好,卻不知要花費多少年。

他怎麽忍心耽誤恒言,如果治不好呢?林承彥雖比他年幼幾歲,卻也是潔淨的君子,恒言和他一起,也定不會受委屈。

趙元益尚在淩亂中,外頭小黃門來報,“殿下,杜家小娘子已經進了東宮,由人帶過來了。”

趙元益立即上前兩步,道:“子瞻,你的病暫且不好說,太醫誤診也是有的,可是恒言這邊親事迫急,你不妨與她直說,讓她自己判斷。”趙元益說道這裏,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憲,輕聲道:“子瞻,你若是退一步,便是一輩子了!”

一輩子與杜恒言無緣了。

趙元益見子瞻眼裏掠過震動,心頭微嘆,出門去接了杜恒言,見到阿寶也在,立即亮了眼睛,上前牽着阿寶道:“我帶了好些小玩意過來,你随我去看看。”

杜恒言奇道:“難道殿下是特地讓恒言帶阿寶過來?”

趙元益緩緩搖了頭:“恒言,我是替子瞻邀你來的,你進去吧,書房裏外,我都清理了,不會傳出有損你名聲的事,你盡管放心。”

在趙元益的地盤,杜恒言确實是放心的,可是她不覺得她有和張憲單獨見面的必要。

趙元益看出她的不願,側仰着頭,望着萬裏無雲的天道:“恒言,他這些年為你做的,明裏暗裏,我都看在眼裏,你該給他一個機會,就算,告別故人?”

趙元益的臉上有未加掩飾的傷痛,杜恒言心頭一糾,不覺便點了頭,其實她一個現代姑娘,并不糾結這些,細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與張憲說些什麽的吧。

紫依說,那一日她落水,張憲也跳了下去,在水裏找了她很久,然後險些栽倒在了湖裏,還是太子殿下發現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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