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回,還有你小命嗎?“你爹爹呢?” (24)

一縷柔滑的青絲,一手拿着一把桃木梳正輕巧地給自己主子翻着頭發,笑道:“去了,端了一盅湯過去,天微微亮便守在了書房外,叫好幾院兒裏的人都看進眼去了!”見主子不作聲,又道:“白側妃這些日子倒格外溫柔曉意,旁的不說,就只一盅湯,可見她也捧了半月了。”

陳語冰淡道:“白家世子廢了,躺在床上起不來,眼下還不知道要怎般,白采苓靠山不穩,自當收起一身的刺頭兒。”

如果不是爹爹早早地依附了太子殿下,陳家怕如今日的白家一般了,初入東宮為側妃時的不忿、屈辱,早早地在杜家被抄家時便看得清楚了,她們這些世家女,所依仗的不過是母家,一旦母家凋敝,她們便是喪家之犬一般。

那杜恒言還險些被肅王府世子搶去為妾。

今時今日的陳語冰已經沒了當初的銳氣,她早早地便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要她不壞殿下的事兒,只要陳家不倒,他日殿下登大寶,她一個四妃之位定然是跑不了的。

她最怕的便是魚死網破了,是以,即便看明白殿下對杜家那小女使的心思,她也裝作看不見,那孩子還小,她還有許多年可以謀劃出一個孩子來。

淡月見主子面上有些悵惘之色,略微怔了一下。從妝奁裏拿了一支明亮的碧玉步搖插在主子如雲霧般堆砌的發髻上。

端莊又明媚。

陳語冰微微側首,對淡月道:“讓媽媽回一趟陳府,選些貴重的紅珊瑚、玉如意、屏風,以陳家的名義送到杜府給未來的太子妃娘娘,再挑一些精致的釵環首飾和布匹,以我的名義送給杜恒言。”

淡月遲疑道:“主子如果太子妃娘娘知道您給言小娘子添妝,日後是否會對您有芥蒂?”

“便是不送,她也會對我有芥蒂。”陳語冰輕聲道,抛開爹爹背棄了肅王府不說,她二人日後共侍一夫,便已然是死敵了。陳語冰原也不願意多事,只是看太子對杜家那小女使的态度,她一定要給太子或者是那個才八歲之齡的小女使一個印象——她願意交好杜恒言。

杜恒言這幾日越發忙得連明月閣都出不去,原先她以為阿婆是希望她按禮節在家中待嫁,才不給她出門,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她真的沒有空當兒出門了,便是她要從杜家帶走的東西都讓她緊趕慢趕地收拾了三天,大到屏風、床、被褥,小到玉瓶、茶盞、首飾、硯臺,等,阿翁阿婆似乎準備讓她一口氣将半個杜家給搬空一般。

俨然是一副要騰空杜家的架勢,如果不知道是嫁女,還當是變賣家産逃難呢。

紫依作為杜恒言的貼身一等女使,更是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墨林好些年沒見她,溜到杜家來,待紫依來前院見他,嬌嗔叱道:“小娘子這邊都忙得沒日沒夜了,你可別給我添事兒了。”

墨林撓頭道:“我許久沒見你們過來店中,不是怕你們在府中出了什麽事兒。”見左右無人,墨林低聲道:“前院裏擺着的,都是言小娘子的嫁妝嗎?”他剛才可看了,雖然只有三十六臺,但是,那些侍從挑起來異常的吃力,放下來的時候,灰塵都起了好高,可見裏頭的東西都實打實地往裏塞的。

紫依點頭,小聲道:“老夫人顧忌婉小娘子,不好明目張膽地把杜家搬空,但是這三十六箱,都是實打實的。”她知道老太爺收藏了好些年的一些古玩都用絲絹裹好,穩當當地放在了裏頭。

Advertisement

紫依說到這裏,驀然想起來什麽,急道:“等小娘子出了門子再去找你,你先回吧,我這邊還忙着呢。”

也不及墨林再說,卻是匆匆地去了繡娘處,将送給林家上下的鞋子帕子取了回來,林小衙內雖然僅與林老太爺一人親近,但是杜恒言還是循着禮節,給林家二房乃至林家姑太太都備了見面禮。

大婚前一晚上,杜恒言猶覺得如夢中一般,女使都下去休息了,屋內仍點着燈,杜恒言披衣坐在床上,有些恍然,她一直覺得十四、五歲便出嫁,實在是太早了。

正想着,閣外似乎有人聲,不一會兒,外廂的紫依進來道:“主子,老夫人來了。”

這般晚,杜恒言不知道阿婆怎地過來了,忙套了鞋,便見外頭老夫人已經扶着淩媽媽進來了,身後還有女使擡着一個小箱子,元氏過來挽着她的手,道:“言兒,阿婆今夜想和你擠這一張床,可好?”

燭光搖曳中,半頭銀發的老人眼中淚光閃動。

杜恒言鼻子也有些發酸,紅着眼,又笑着點頭,讓淩媽媽和紫依退下,自扶了阿婆到床上歇息。

“言兒,轉眼你也要出嫁了,你這一走,府中又空蕩蕩的了。”

“阿婆,我會常回來看你的!”杜恒言偎在老夫人懷裏,就像那些日子她與小小娘睡在一起一般。

老夫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嘆道:“言兒,早在你爹爹娶了肅王府的郡主那一日,我就模糊糊地覺得,杜家的福氣下頭已然埋了隐患,走到這一步,我和你阿翁心中早有定數,只是委屈了你和阿文。”

“阿婆,言兒和阿文并不委屈,我們錦衣玉食地長大,得您和阿翁,還有爹爹的疼愛,比這京中誰家的孩子都要順遂。”

元氏顫巍巍地抹了一把淚,哽咽道:“言兒,等你出嫁以後,就和慕俞走吧,等以後肅王府沒了,你們再回來,我和你阿翁就在家守着阿文過日子。”

杜恒言心中一驚,她不知道,事态已經到了她不走不可的地步了嗎?

“阿婆,可是爹爹那邊又出了何事?”

元氏努力平複了情緒,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爹爹沒事,他也要走。”她不願意告訴言兒,呈硯說,待婉詞入了東宮,肅王府的勢力怕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是這等時候,他們做出再讓人诟病的事兒,官家也會睜只眼閉只眼。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官家要做什麽,可是,她憑着女人的嗅覺,覺得,她的言兒無論如何不能在京城待下去了。

杜恒言見阿婆淚眼婆娑,面上的溝溝壑壑被淚水一浸染,昔日的慈和端莊的貴婦人形象一時沒了影子,不過是一個疼愛孫女,舍不得孫女走,又留不得的平家奶奶,杜恒言不自覺地落了淚,撫上阿婆柔軟微涼的臉,“阿婆,言兒走!”

她何其幸運,在這一個異時空,先後遇到小小娘和阿婆這般疼她入骨的長輩,她們用生命,用眼淚,用一顆滾燙的心溫暖着她沒有歸屬感的神經。

眼下杜家的形勢,已然護不住她,與慕俞遠走高飛,才是她最好的選擇,也是阿婆、阿翁,還有爹爹對她的期盼。

元氏收了淚,擁着言兒在懷裏,摸着她的頭道:“言兒,阿婆給你準備了一點有趣的東西,交給了你身邊的女使,你明日到了林家再看,可別忘記了。”

元氏說着,言辭裏忍不住漏了點笑意。

杜恒言腦子一木,難,難道是閨房之趣?

五月初六,寅時正,淩媽媽帶着全福太太過來給杜恒言梳妝淨面,杜恒言一早便知道這年代的新嫁娘是要絞面的,待一旁的淩媽媽拿着兩根紅繩進來,杜恒言身上一陣瑟縮。

全富太太請的是承恩侯府的侯夫人,膝下兒女雙全,上頭夫家和娘家父輩都長壽,顧夫人素來與元氏交好,元氏遣人送信給她,讓她當全福夫人,顧夫人當日便歡喜地應了下來。

顧夫人此時見新嫁娘眼裏的惶恐,抿唇笑道:“不疼的,小娘子別怕,若是躲着,一會面上不勻淨,可不好看。”

李菁兒也一早便過來了,此時見阿言疼的眼淚要掉出來,忙捂了自個的臉:“哎呀。”

顧夫人好奇看了一眼李菁,笑問:“這位可是李禦丞府上的小娘子?”

一旁早有人給顧夫人介紹,顧夫人見果是李禦丞家的,似有深意地道:“李家小娘子怕是也快了!”

說得李菁兒一怔。

杜恒言待換了衣裳,便去嘉熙堂向杜家二老和杜呈硯等辭別,阿文拽着她的紅嫁衣,嘟着嘴不舍地道:“還是給慕俞哥哥搶走了!”早知道我就不知他家的糕點了。

搶走阿姐的,都是壞人。

元氏原本心裏不舍言兒,有些酸楚,被小胖墩這般一鬧,含淚笑道:“那你日後不也要拐旁家的小娘子回府?”

小胖墩撅嘴道:“旁家的小娘子若是和阿姐一樣,我才拐,不然我才不要呢!”

站在老夫人身旁的姬二娘笑道:“不若你跟着阿言一起去林家好了。”

說得一旁的人又笑了起來。

杜呈硯望着面前絞過面後,上了妝的女兒,聲音有些暗啞:“言兒,為父只盼着你與慕俞二人和和睦睦,可是明月閣爹爹也會一直給你留着,日後若是有不稱心、想回家的時候,爹爹和阿翁阿婆,阿文,還有你二娘,都歡迎你回來!”

他沒有照顧好秋容,卻是再也舍不得讓她的女兒受委屈了。

“言兒謝爹爹和阿翁阿婆多年的養育之恩!”杜恒言跪在堂前,使勁兒忍着眼眶裏的淚珠兒。

卻在這時候,門外婆子來報,“将軍,将軍,耶律王爺和郡王求見!”

第86第

杜恒言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 杜呈硯霍然起身去了外間,杜太初眼皮一跳,在後頭急道:“呈硯, 今個是言兒出嫁的日子, 切莫惹事!”

元氏見兒子闊步離去,捏緊了手中的絹帕, 慌張地看向老爺道:“老爺,你看, 這, 這下可如何是好?”

杜太初掩下憂色, 拍着夫人的手道:“別急,別急,今個是言兒大喜的日子, 他二人怕是不敢再鬧事兒!”

杜太初這般說着,心裏也是有些沒底。今日賓客衆多,若是呈硯與耶律蒙德當衆鬧起來,言兒的身份便包不住了。

一旁的淩媽媽勸慰道:“老夫人莫急, 老奴出去看看。”

淩媽媽來到了前院兒,卻見耶律蒙德手下的人正将一擡擡的漆朱雕花的箱籠往院兒裏擡,那箱子裏物什太多, 竟至箱子無法合攏,淩媽媽粗粗看去,約有三十六擡。

她是知道老爺和老夫人合全家之力給言小娘子備嫁妝的,又不敢太打眼, 又要言小娘子實實在在地得了實惠,每一箱子都塞得滿當當的,這耶律王爺,似乎和杜家打得一樣的主意。

淩媽媽看着一只沒有合攏起來的箱籠裏,露出的一截黃燦燦的東西,心頭嘀咕,這兩家的合在一塊兒,便是再不想打眼也不行了。

杜呈硯等了耶律蒙德幾天,見他一直沒有動靜,以為他這回就不會有動作了,沒想到他竟然能等到今天,也只有今天,杜家不能趕耶律蒙德走,杜呈硯不由心裏暗哧:“老奸巨猾!”

顯然,耶律蒙德正是拿準了這一點。

杜呈硯觑了一眼院子裏擺放的東西,見耶律蒙德鎮定自若地指揮着他從都亭驿帶過來的人将東西小心地擺好,前院兒裏已經陸續有了一些客人,正三三兩兩地嘀咕,不知道耶律蒙德為何這般大手筆,送的添妝,竟是和杜家相差無幾,杜呈硯無奈,看了一眼耶律蒙德,淡道:“言兒願不願意見你,我不會幹涉,跟我來吧。”

耶律蒙德略微一拱拳,随着杜呈硯去了後院。

待嘉熙堂裏的女使掀起珠簾,耶律蒙德一眼便看見了着了一身鳳冠霞帔的言兒,整個人裹了一層紅色,更添嬌小鮮媚,眉宇中多了一抹亮色,此刻正坐在杜老夫人腳下的繡凳上,整個廳堂裏似乎都被印染了淡淡的紅光。

耶律蒙德瞬時心口發酸,這個女兒,過了十五年,他才知道她的存在,在她和秋容落魄無助的時候,他沒有能夠出現在她娘倆兒的身旁,在她在京中飽受冷嘲熱諷時,他甚至不能公公正正地對着世人說一句:“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與杜秋容的女兒!”

他知道這個孩子怨怪她,卻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娘。

耶律蒙德一時不敢朝杜恒言走去,來的時候,他準備以父親的身份,給她送嫁,可是,此刻站在言兒的面前,他不知道她會不會怪他莽撞,怪他沒有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

他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他給她挑的嫁妝。

杜呈硯見剛才還意氣風發的人在見到恒言後,瞬間諾諾怯怯的,像是面對着自己命運的審判者一般,不由得別開了眼,兀自地喝起了茶。

那些陳年舊事,如今再說起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秋容已經不在了,言兒也要出嫁了,再過三四十年,這些事兒,也會随着他們一起封在棺材板裏了。

耶律蒙德畢竟是言兒的生身爹爹,不說旁的,他也希望言兒日後能多一個助力。

杜呈硯正想着,便見耶律蒙德從懷裏拿出一個小荷包,上頭繡着金魚,只一眼,杜呈硯便看出來,那是秋容做的,她最喜歡金魚了,她說金魚又靈動又自由。他小的時候,每到春夏,就去明月鎮上的河裏給她摸金魚,養在陶瓷盆中,她有時候還會耐心地給小魚兒搭點小草或紅蓮。

雖然那些魚很快就會死掉。

這邊耶律蒙德終是上前幾步,将荷包遞給杜恒言,溫聲道:“言兒,這是,這是我給你的添妝!”

杜恒言愣了片刻,伸出蔥白般的手接了過來,摸着那上頭已經有些毛躁的邊角,像是被人撫摸了千百遍,她也識得這是小小娘繡的金魚,荷包裏頭似乎裝着一只镯子。

杜恒言一擡頭便看到了耶律蒙德有些讨好甚至乞求的眼神,心神不由一怔。

她很快就會和慕俞離開京城,而耶律蒙德怕是不日也要回丹國,她與他,今日或許是最後一面。

廳堂內衆人便見恒言忽然起身,對着耶律蒙德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

這一跪,在他,或許是女兒的臨別一拜,在她,不過是為了感謝他念着小小娘的情分,舍予冰山雪蓮和千年人參救了阿寶一命。

在她即将要出嫁的日子裏,她不介意對這個苦念了小小娘多年的男子釋放出一點善意。以前的事,她也不再為小小娘鳴不平,可是這些年養育她的畢竟是杜家,在她眼中,杜家才是她的親人,耶律蒙德大約,只是小小娘的故人吧。

耶律蒙德眼圈微紅,慌不疊地扶起杜恒言,“言兒不必如此。”他自幼長在草原上,見慣了風沙與血腥,很少起這般肝腸寸斷的細膩情緒,上一次是追着秋容來到明月鎮,這一次是沒有料到這個使他如陌路人的女兒竟會向他跪別。

趙國人自來跪天跪地,跪宗族雙親,言兒這是無聲地喊了他一聲“爹”!

杜恒言擡眸,見到耶律蒙德的表情,微微側首,抿唇道:“此日一別,望王爺珍重!”

耶律蒙德待要再言,淩媽媽過來道:“老夫人,全福太太那邊催了,小娘子可得過去了!”

這麽一嚷,嘉熙堂裏忽然便慌亂開來,杜恒言由紫依攙着回明月閣,她頭上戴了好幾斤的鳳冠,搖晃晃的直覺腿腳不穩,元氏催着去讓淩媽媽把玉如意放好,一邊又讓女使去前頭叮囑阿文和呈硯手下的那幾個将軍,千萬別過分為難慕俞,自個又不放心親自去前頭清點言兒的嫁妝。

杜恒言剛回明月閣,全福太太便将一對玉如意塞在了杜恒言的腋窩下,又讓小女使将一把銀箸遞給她看,笑吟吟地道:“小娘子,一會兒你在喜娘背上,會有別的夫人和小娘子來搶你的玉如意,玉如意被搶走後,在邁出大門的那一刻,記得将銀箸抛到身後,可別忘記了!”

杜恒言聽着外頭的哄笑聲,這時才有些緊張,好像慕俞已經到了後院,她好像聽到了武家的郎君在吆喝着要和慕俞比劍,又聽見好像是誰在嚷着要慕俞對一副對聯。

杜恒言正伸着耳朵在聽,忽然閣樓外頭,小女使們嚷道:“哎呀呀,來了,來了!”杜恒言頓覺眼前一黑,全福太太已經将百鳥朝鳳祥雲紋的大紅蓋頭蓋在了杜恒言的鳳冠上。

緊接着胖墩墩的喜娘便矮下身來讓杜恒言爬上去,杜恒言剛未穩,手裏便被塞了一把銀箸。

邁過二門,便有那手快的夫人和小娘子搶了她夾着的兩把玉如意,在祝福聲中,哄鬧聲中,杜恒言感覺好像到了大門口,只聽喜娘唱道:“姑娘撒銀箸,肥水自家留!”杜恒言忙将快握得出汗的銀箸朝身後扔去。

身後又是一陣哄搶,杜恒言想回頭看一眼,卻是已經被喜娘塞進了花轎裏。

東華門外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裏,也門看着杜家的花轎遠遠地走了,放下了車簾,問自家似乎在閉目養神的主子,“主子,我們下面去哪?”

張憲淡道:“跟在後面!”

也門一驚,“跟?主子,你,你?”

張憲不耐地皺了眉。

也門立即不敢多問,忙對外頭的車夫道:“跟着前面的花轎!”

張憲驟覺心口一陣鈍痛,曾經,他每每站在茶樓上看着她經過,終于有朝一日,伴着她送了一截,那日他表白了心跡,他模糊地感覺到,她并不抗拒。

即便林承彥一直在她身後窮追不舍,他也從來沒有退縮過,直到,直到,太醫和他說

也門忽然發現自己主子額上出了一層冷汗,雙手握成了拳,整個人好像在竭力地克制着什麽,忍不住出聲道:“主子,你何苦這般為難自己呢,你與言小娘子仔細說了,她未必,未必不會接受你!”

見主子不出聲,也門急道:“主子,眼看花轎就要到林家了,一旦拜了堂,您這輩子,就真的再也沒機會了!”

張憲的眼驀然睜開,眼睛一片通紅,僵硬地轉頭看着也門,忽然馬車一個趔趄,車身晃動,只聽外頭車夫喝罵道:“哪家不長眼的,往哪撞呢!”

卻見對面的馬車上下來一位小厮,對着張家車夫拱手道:“請問裏頭坐着的可是張家衙內,我家主子剛才說似乎瞧見了張家衙內,許久未見,特地讓小人來請張家衙內出來一同去這附近的茶樓一敘。”

也門不知道這時節是哪個不長眼的來給自家主子添堵,也不待主子開口,下了馬車問:“請問你家主子是哪個府上的?”

那小厮恭敬地道:“我家郎君是袁侍郎府中的二郎。”

也門眉頭一皺,想不起來哪個袁家,見對方這般客氣,便也回緩了一點道:“改日再聚,我家主子今日實在是有事在身!”說着,也不待那袁家的小厮再贅述,便讓袁家的車夫将馬車移開讓路。

卻見車內的衙內忽地跳下了馬車,解了套車的馬,直接往朱雀門外奔馳而去。

也門眼睜睜地看着主子飛馳而去,喃喃道:“難道主子真是去林家,要,搶,搶親嗎?”

第87第

花轎行到了烏桕巷子, 巷子口的那一棵百來年的烏桕樹上都綁了大紅的綢布,下面還挂了許多紅燈籠,杜恒言從車簾裏撩了一小角兒, 心上頓時如鼓面上的點兒, 有一下沒一下的跳。

“來了,阿姐來了, 阿姐來了!”

巷子裏頭阿寶看見慕俞哥哥迎了花轎來,喜得都要往天上蹦, 書院中來觀禮的同窗舊友以及林老相公的門生故舊擠擠攮攮地坐滿了巷子裏頭的最後兩家宅院。

因着來客甚多, 林老相公一早便囑咐林二找了工匠來, 在兩宅院之間修了一雕花月亮門,連接的院牆上又開了八個什錦窗,取“借景”的意思, 外廓有圓有方有多邊,還有銀錠、扇面和白菜形,窗格的紋樣一邊是梅蘭竹菊,一邊是牡丹、芙蓉、菡萏、芍藥, 一邊雅致一邊熱鬧,兼合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趣味。

巷子裏小娃們一鬧騰起來,林二便點燃了炮竹, 瞬間炸得小巷子裏家家戶戶探頭出來看,有那好奇的小娃,已經一早跟在阿寶的身後,來來回回地跑, 也不知道高興的點兒在哪裏。

國子監祭酒管先生此刻在林老相公的書房裏,聽着外頭的動靜,撚須笑道:“還是您老養孫有方,杜家這小娘子,可一直名聲在外。近來,還把店面開到了國子監門口,引得我每日在書齋中都坐不住。”

林老相公笑道:“此女幼時便不俗。”嘆了一聲又道:“管先生知道慕俞孤身一人沒個依靠,我可不給他找一個能夠并肩作戰的人兒,不然,我身後可如何放心的下啊。”

管先生聽到這裏,也不裝傻充愣了,直言道:“杜家這小娘子确實萬裏挑一,可她惹得事兒,也是萬裏挑一的。”哪有自家姐妹鬧得要人命的地步,且杜恒言的姐妹已然是鐵板釘釘上的太子妃,說不準,日後還會母儀天下呢。

林家娶了杜恒言進來,慕俞的前程可得重新考慮了。“不知老相公對慕俞可有何打算?”

林老相公眼眸微眯,微微笑道:“管先生覺得,慕俞去蜀地如何?”

“蜀地?”管先生頓時撫掌大笑“好,好,老相公當真是深謀遠慮!”蜀地自來匪亂橫行,莫說肅王府,便是當今陛下,也難以在叢林深處找出一個人來。是以當年陛下那般恩寵的京城第一大才子林楠深陷蜀地,陛下也無力救他。

管先生沉吟道:“慕俞若是入了蜀地,肅王府這邊自是無憂,只是,那邊的匪寇也是隐患啊。”

管先生不敢多言,怕刺激了林老相公,林楠可是林老相公的長子啊,若是林楠沒有夭折,林家眼下又如何會出現只有慕俞一人獨木難支的局面,怕是四世三公也不在話下啊。

林老相公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所以,他在慕俞幼年,便讓他習武,也是希望他入了蜀地以後有自保的能力。

管先生觀林老相公神色,忽地福至心靈,“您老一早就存着讓慕俞入蜀的心?”

見林老相公眸中含了笑意,管先生背後一寒,他只當林老相公自林楠死後,意志消沉,回歸故裏去含饴弄孫,不想,卻是在為林家保存最後一點希望,如果他沒猜錯,林家怕是一早就已經在蜀地布置了。

他要讓林家在哪裏摔倒,便在哪裏爬起來。

如今邊境和平,沒有戰事,武将都形同虛設,沒看那楊家都沉寂了快十年了。

可是,如果林承彥平定了蜀地的匪亂,卻又是不一樣了,在這太平盛世,此番成績定當不亞于當年杜呈硯在太行山下取得的戰功。

管濂想到這裏,不由再次擊掌,“老相公這一步棋布得甚妙,甚妙!”

林老相公擺手,嘆道:“我年事已高,怕是看不到慕俞走到那一步了,日後朝堂之上,還望管先生多幫襯幫襯。”

說着竟是離位,對着管濂作了深揖。

三朝元老,如今已白發蒼蒼,他的背脊已經沒有昔日的挺拔,他的步伐已經沒有昔日的豪邁,可是,管濂依舊能夠感受到這一副略顯孱弱的身軀下,隐藏着的,滾熱的猶有萬丈雄心的胸膛。

連忙前行兩步,将林老相公扶起,“您老人家,真是折煞晚輩了。”

林老相公略略一笑,“管先生随老夫去前頭吧,該是到了門口了。”

杜恒言坐在花轎裏頭,估摸到了巷子裏,忙将大紅蓋頭又重新蓋上,邊聽外頭喜娘喊着新郎官來踢轎子,只聽到輕輕的一聲,外頭伸進來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夫人,請下轎!”

是慕俞的聲音,杜恒言瞬間面上泛起了紅暈,将右手遞了出去,待下轎子,手心裏便被塞了一條紅布條,她知道,這條布條的前頭是一個大紅喜結,再前頭,便是她在這異時空将要度過後面年歲的人。

大約,也只有他,能夠讓她這般放心地将手遞上去。

林老相公端坐在高堂,看着小兩口一身喜氣洋洋地朝着他走過來,他的孫兒嘴都快咧到耳根了,笑得像個傻小子。他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之一,便是早早地給慕俞選了這麽一門親。

在喜娘的高嗓門下,杜恒言模模糊糊地行完了禮,從紅蓋頭下,只看到慕俞的腳尖。

“禮畢,送入洞房!”随着喜娘高亢的喊聲,慕俞便被幾個小娘子和夫人簇擁着,送到了東邊的院子裏,她隐約覺得喜房是她原來住的那一間。到了這裏,恒言的心要稍微定了一些。

她已經看到阿寶鞋履上的小蝴蝶了。

喜房裏都是女眷和小娃娃們,除了阿寶,大約都是林家相熟的人家。

林家二房有一個女兒林姝,慕俞還有個姑姑,叫林梅好像,嫁到了靖國公府上,不過,似乎都不太關系慕俞,她從來沒有聽慕俞提過。

這邊杜恒言勉強端正坐着,忍着肚中的饑餓,頭上好幾斤重的鳳冠,讓她脖子實在是有些受不住。

只聽一個婦人道:“新嫁娘的這一身嫁衣真好看,這上頭的鳳凰倒像是要從蓋頭上沖出來一般。”

便聽右邊一個年輕的聲音嬌俏地道:“嬸子說笑呢,慕俞哥哥的婚禮辦得這般急,這嫁衣怕還是倉促之間做好的。”

杜恒言在紅蓋頭下默默翻了個白眼,眼看這找茬的就這般明晃晃地使出了小飛刀。

“芫兒不可無禮,自來大家族中女孩兒的嫁衣,早早便開始制的,杜府中老夫人定然早早便給孫女兒備下的。”大概就是剛才這位姑娘的娘。

另外一邊,一個婦人笑道:“姑太太莫急,小女娃兒們哪懂得這些!”

杜恒言猜測,叫芫兒,估摸就是靖國公府的母女了。這個小表妹似乎不太喜歡自己。

阿寶去戚嬸子那兒給姐姐端了一碟子桂花糕過來,怕吹冷了不好吃,急慌慌的,進來卻看到這邊有一位小娘子,正在對着阿姐翻白眼,頓時就有些不開心了。

溫溫吞吞地剝開了自個的小荷包,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晃了晃裏頭的小蜜蜂,她今個上午才和巷子裏的小娃們抓來的,不知道會不會紮人,反正自家阿姐蓋着紅蓋頭,不會傷到她。

衆人正三三兩語地聊着,誰也沒注意到端着糕點過來的小女使,忽然甩出來好幾個“嗡嗡”的小東西,衆人還不及反應,關山芫便“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她的臉,她的臉上爬了什麽,什麽東西。

杜恒言蒙着蓋頭,也不知道外頭忽然鬧什麽,正好奇着,便聽小阿寶軟軟地道:“阿姐,是蜂兒。”

衆人一邊拿帕子趕,一邊往外頭跑,一時屋子裏除了阿寶只剩下一個婦人,眉目疏朗,阿寶眼睛灼灼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為何不走?

那婦人察覺到阿寶的眼神,忽然頓悟,掩嘴笑道:“好聰明的女娃兒,朝着杜恒言道,林少夫人,我夫家姓蘇,我家姑奶奶不便來,我家老爺便讓我無論如何過來照看一下,今個不叨擾了,趕明兒府上閑了下來,再約少夫人去寺廟裏上香。”

杜恒言微微點頭,便聽那人的腳步聲,像是出去了。姓蘇?她記得慕俞的娘家好像出自蘇家,不過蘇家不是沒人了嗎?

阿寶見人走了,忙把門關了起來,把一碟子桂花糕遞給恒言,“阿姐,還熱着,香香糯糯的,可好吃了。”

杜恒言也确實有些餓,一手拿下了蓋頭,一手拈了一個桂花糕,待口裏皆是桂花香味兒時,不由滿足地眯了眼,笑道“還是寶兒聰明。”

阿寶一手抓着一塊桂花糕,一手望着杜恒言發呆,“阿姐,你今個比平日裏還要好看,像,仙女兒。”

杜恒言捏了捏阿寶的小臉蛋,笑道:“你長大了才是禍害呢!”

阿寶仰頭道:“阿寶才不怕呢,太子哥哥說會護着我。”

杜恒言一愣,“殿下和你這般說的?”

阿寶點頭,“是啊,說了好幾回呢,不過我又不稀罕,我還有阿姐呢!”

正說着,便聽到外面在呼喊:“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竟是太子殿下來了。

阿寶跳道:“殿下答應我來,真的來了!”小臉兒紅撲撲的。

杜恒言看向阿寶的眼睛,忽地便有了一點晦澀。阿寶還這般小,太子對阿寶的心跡,竟已經這般不淺白了。

她看清了,還有多少人和她一樣,已經從太子殿下掩藏不住的關切中,看明白了?

第88第

杜恒言看着阿寶嬌俏紅潤的小臉, 壓下心頭的憂慮,試探性地問道:“阿寶,你為什麽希望殿下在今天來烏桕巷子啊?”

阿寶今個也穿了一身石榴花撒花裙子, 梳了丫髻, 戴着薄如蟬翼的珠花,上頭兩枚明珠拇指般大, 杜恒言現在才發現這好像不是她給阿寶的,大約在這些日子裏, 太子殿下送了許多輕巧的東西給阿寶。

阿寶并沒有看出阿姐的憂慮, 輕輕撲到阿姐懷裏, 軟聲道:“阿姐,他們都說你得罪了婉小娘子,她是未來的太子妃, 你便是間接地得罪了太子殿下,所以杜家才會将你嫁給一個空有名望,卻孤木難撐的林家,可是我家阿姐明明是慕俞哥哥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寶貝, 阿寶不準他們那麽欺負阿姐!”

想當初,子瞻哥哥出圍以後,她還默默傷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