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監守自盜
001 監守自盜
秦鳶盯着門口,神色冷寂,仿佛一棵枯死的古樹。禦書房內肅穆沉寂,衆臣垂首緘默,不敢擡頭。
正當南安使臣将要開口之時,書房外傳來侍官的急促禀報。
“帝上,梁相求見!”
秦鳶擡眸,眼底燃起一簇光。自光芒中走出一道颀長身影,肩頭落滿輕塵,俨然是風塵仆仆。
梁衍出使南安回來了。
得知南安的使臣将與北矢簽訂盟約,他剛到城門便直奔皇宮面聖。
秦鳶知道,快馬加鞭也得十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提前了三日。她心中凄然,細汗浸濕了帝印。
梁衍攔下了盟約。他向來善辯,一席話字字珠玑,公正嚴明,看不出半點私情。
秦鳶心中冷笑,啪地一下将帝印扔回印盒,不悅之色已經毫不掩飾。
北矢朝臣們紛紛愣了愣。
兩國盟約是南安為了暫時制衡北矢的一紙契書,梁相阻止盟約理所應當,帝上何故動怒?
梁衍眼波稍動,眉宇下滿是疲倦,與她視線交彙了一瞬,又垂目避開。
衆人離去,梁衍留下。
等到禦書房內只剩下她和梁衍,她走下臺階。
“梁大人此去南安,可見着故人?”
梁衍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秦鳶冷笑:“你急着趕回來阻止盟約,不就是為了那個人嗎?”
他的沉默令秦鳶原本壓着的火又冒了起來。掃過他緊蹙的眉眼,切齒道:“皇姐在南安過得可好?”
她眼底冰冷,目光中帶着對梁衍的逼迫。
梁衍看她的眼神總是那樣,好像什麽都想說,可是什麽都不說。她真是火冒三丈。
秦鳶面色冰冷地往前一步,打破了君臣之間應有的距離。梁衍握緊拳頭,她的手游走于腰間,動作娴熟而自然,如同對待她後宮那群鳳子一般。
她知道梁衍不敢躲。
他不敢躲。她手中捏着一切讓梁衍不敢躲避的籌碼。
七年來秦鳶廣撒暗樁,對梁衍在南安這段時間的一切蹤跡,包括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了如指掌。
他在南安,見到了本該死去的皇姐。原本一個月的日程,他足足待了兩個月。
“梁大人方才不是能言善辯嗎,怎麽現在啞巴了?”
梁衍只當那只輕浮的手并不存在,“臣說什麽都是錯,不如帝上告訴臣想聽什麽。”
秦鳶陰沉地收緊手心,滑進梁衍衣襟裏,蓋住他的心跳。
怦怦,如常,半分不變。
就連他的神情也和兩個月前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冷峻,一模一樣的不屑。
她恨死了這顆不會為她變速的心。
秦鳶磨得牙龈作響,卻用寵溺的語氣說道:“你要出使南安,孤準了,你也見到了想見的人,都兩個月了,怎麽還賭氣呢?”
兩個月,區區南安小國哪裏受得起她的一國之相跋涉千裏接洽談判,若不是為了斷掉梁衍的念想……
兩個月,她日夜擔心梁衍不會回來。他人回來了,心卻落在了南安。
狗屁的念想,半分沒斷。
她将手中杯子送到梁衍嘴邊,梁衍下意識躲開。他随即身子一僵,知道是不該躲的,但也沒有再回頭。
秦鳶:“就這麽怕喝孤遞的東西?”
梁衍看着她,眼中複雜,與她周旋的心思早已沒有了,低聲道:“帝上,該放過阿钰了。”
“放了他可以。”秦鳶仰着頭勾唇,“但孤要你,取悅孤。”
她分明離他那麽近,近到他只要低下頭,只要肯說句好聽的話,她就會妥協。
可梁衍不會這樣。
他若肯低頭,兩個月前就已經低頭了。
良久的沉寂中,秦鳶感受到他輕蔑的态度,臉色逐漸變了,眼中橫生戾氣,“孤的後宮鳳子中,就沒有你這麽不識趣的。”
梁衍沉着臉道:“帝上也知道,臣不是你後宮的鳳子,君臣茍合乃是悖德。”
她臉色頓變,眼底光焰一閃而過,“君臣茍合……梁大人原來也要臉啊,你配嗎?你當年能為前途與皇姐茍合,如今怎麽就不能與孤?你想要你二弟的命嗎?”
她抓着梁衍胸前的衣襟,終于感受到他心髒的波動。
“孤記得啊,梁钰是萬裏挑一的鳳子。”
……
梁相失蹤了。
朝鳳的百姓都認定是南安使臣所做,使臣被百姓圍困在驿館,要求交出梁衍,否則不給水不給吃。
三天後,消息傳出驿館,傳到秦鳶的耳朵裏,聖旨下達,将剩下的幾名使臣護送回國。
南安與北矢的盟約和談徹底失敗,所謂的梁相失蹤,所謂的消息遲遲傳不到皇宮,統統是借口。
使臣為保命,只能忍氣吞聲,夾着尾巴回國。
這是北矢的女帝給他們的下馬威,也是兩國決裂的信號。南安使臣如喪家之犬離開朝鳳城,梁衍仍然沒有音訊。
找到梁衍,秦鳶在朝上下了最後一道通牒。
誰都不知道,哪有什麽失蹤綁架,不過是她監守自盜。
月懸高空,星羅密布。
皇宮偏僻的一角,有座不起眼的宮殿,周圍百米無人經過,也沒有禁軍巡邏。
秦鳶站在月光下,身影拉得很長,如同鬼魅一樣。夜很黑,她甚至不用刻意端着帝王的威儀,可以随意站着坐着。
察覺到視線闖進了黑暗中的一雙眼睛裏,秦鳶心中熱了起來。
殿內安靜,只有呼吸。
默半晌,她道:“孤還以為,你至少會問他們每天灌你喝下的是什麽藥。”
梁衍聲音低冷:“你想殺我,自然不會讓我死得痛快。”
“你以為是慢性毒藥?”
她笑了笑,在黑暗中拽住那條鎖鏈,慢慢地探進,最終握住梁衍冰冷的手。
“孤的梁大人啊,你也會有意料不到的時候。孤來告訴你……”她愉悅地笑了幾聲,“是生子藥。”
手中的指尖驀地蜷曲縮回,她早有預料,頃刻間緊緊攥住,梁衍的手從冰冷變得僵硬。
一片虛無裏,她聽見梁衍沉重的喘息,漸漸顫抖的身體。他拉開距離,帶着憤怒和震詫推開她,卻被秦鳶抓緊鐵鏈繞在床頭,退無可退。
“你瘋了……簡直瘋了。”
秦鳶看不見他的神情,只從他克制的語氣中聽出厭惡和排斥,她忽然彎了嘴角,伸手去探梁衍的心跳。
梁衍避如蛇蠍。
秦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慢慢的,笑聲放大,放肆的笑聲在靜夜中顯得十分可怖。
只借着一點光,她癡迷地看着梁衍模糊的輪廓,惡狼般的眼神在夜色中發亮。
笑聲停止的同一瞬間,她低頭在梁衍脖側狠狠咬下一口,見血見肉。
她的手被梁衍拽得很疼,但卻毫無知覺般,盯緊黑暗中的側臉,舔舐着嘴角的血跡。
“七年前留你一命,孤說過你若盡心輔佐,孤會考慮給你一個體面的下場。”
梁衍閉上眼睛,語氣極盡諷刺,“你要我生子,除非我死。”
她動作一頓,冷冷盯住梁衍,光不知從何處來,她的眼睛忽然亮得吓人:“梁衍,你會不會後悔當年押錯了人。”
“你明明說将來孤做皇帝你做賢臣,可當孤被廢儲,你就毫不猶豫選擇了皇姐。”
秦鳶笑得張狂暢快,“沒想到吧,皇姐敗了!到頭來還是孤登上帝王,孤要的東西就只能是孤的。”
“包括你。”
她捧住梁衍的臉頰,逼迫他看着自己,眼中嗜血的瘋狂閃動着。
“梁衍,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着,孤怎麽坐穩江山,怎麽一統山河。孤,只會比皇姐做得更好。”
“而你,皇姐留下的破鞋。”
“又髒,又破……”
她壓着梁衍,又罵他髒。眼尾的皺紋扭曲着,笑聲中是憤怒,是瘋狂,是無盡的病态歡愉。
“皇姐肯為你伏低做小。孤不願,孤要你來取悅于孤。”她斂去一半的瘋意,拽住梁衍的手,“取悅孤。”
梁衍此刻的心情五味雜陳。善辯如他,也不知道該從哪句話說起。秦鳶的行為攪亂了他一向清晰理智的大腦。
秦鳶揚了揚頭,冰冷如同宣讀聖旨:“孤要一個天資優良的繼承人,你給孤生。”
“孤不要你,孤要你的孩子。”
“秦鳶,我不會生。”
“孤知道,否則怎會苦苦尋找生子藥。整整找了五年。”
梁衍背脊忽冷,他沒想到秦鳶竟然早已決定用這種方法來羞辱折磨他,“這世上生子藥。”
“有!”秦鳶道,“那些男人喝過藥後承歡,都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