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反心

017 反心

陰暗潮濕的地牢裏,散發着腐臭的酸味,令人作嘔。

這樣的環境,從前梁衍經常遇到,可也沒什麽不适,而現在他的身體立刻本能的反胃,撐着膝蓋吐了一陣。

秦鳶皺眉,“孤說了這裏不是人來的地方。”

梁衍捂住口鼻,徑直往前,盡頭的鐵籠裏,傳來鐵鎖的響聲,他接過獄卒手中的火把,看到角落裏蜷曲着一團瘦弱人影。

梁衍看着秦岄這副樣子,取下手帕想說什麽,聞到牢裏的氣味,又是一陣作嘔。

最後被秦鳶強行拉出了地牢。

“為了見她,你差點吐死在地牢,值得嗎?”

梁衍:“我要知道為什麽。”

秦鳶盯着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麽?”

梁衍緩緩擡起眼皮,有些話不打草稿脫口而出:“秦鳶,我已經變成你要的樣子,如果你不能給我信任,那我無話可說。”

秦鳶別過臉,“好,孤讓她見你,只是,她不一定能回應你。”

秦岄換了身幹淨衣服,身上沒有半分地牢的氣味,她坐在地上,看起來有些神志不清,呆呆傻傻的,身子骨瘦嶙峋,一看就受盡了虐待。

秦鳶遠遠地看着他們大眼瞪小眼,“怎麽不問?”

梁衍瞥了她一眼,“你出去。”

意料之外,秦鳶沒說什麽轉身出去了,但沒走多遠,就在門口。

梁衍看着秦岄躲閃的眼神,并不相信秦岄瘋掉了,如果她要瘋掉,早在南安時就已經瘋了。

他問:“怎麽回事?”

秦岄警惕地瞥着門口,口中無聲,“騙她。”

她手舞足蹈比劃着什麽,若是別人只會覺得她瘋得徹底,但因為梁衍之前接觸過這類密語,他看明白了。

“真的?”梁衍眼底的光亮了起來。

秦岄又比劃了一陣。

梁衍:“你何必……”

秦岄癡癡傻傻地笑起來,突然從地上蹭起撲到梁衍身上,嘴裏念叨着輕薄下流的話。

秦鳶沖進來時,秦岄被梁衍從枕下摸出的一把匕首刺破了胸膛,頓時血濺當場。

梁衍跌坐在地上,方才握刀的手還在顫抖。他擡眼看向秦鳶,秦鳶也是一臉錯愣。

或許她怎麽也沒想到,她一直視作她與梁衍之間肉中釘的皇姐,會如此突然的死在梁衍手上。

秦岄的屍體被趕來的禁軍拖了出去。

秦鳶蹲下身,折袖擦掉他臉上的血跡,擁住他。

梁衍幽幽垂眸,拽緊她的衣想将她拉開,可是一陣掙紮後選擇了化拳為掌緊緊将秦鳶抱住。

傍晚,梁衍在溫泉裏險些睡過去,入眠之際終于聽到嘩啦一陣水聲,水波蕩到他的下巴上來,他動了動眉心,沒有睜眼。

一只手水蛇似的纏住他的腰,冰冷的身體貼上來。他靠着溫池凹凸不平的壁,仰頭望着氤氲彌漫的虛空,何其虛幻,如夢一場。

擁抱時她虔誠地請求:“梁衍,為孤生一個孩子。”

他回應了一個吻。

秦鳶,你終不能得償所願。

鳳元大陸之外,還有別的大陸,一定有。

秦鳶答應了梁衍會給他信任,說到做到,她撤回了所有監視梁府的眼睛耳朵,甚至将這些年抓獲的梁衍的暗線一并放了。

她下定決心要和梁衍好好過。她已經得到想要的,至于別的,沒那麽重要。

林岳在亂葬崗撿回了秦岄的屍首,找到梁衍信中說的地方取了蠱盒,将秦岄身體裏的蠱蟲誘出。

秦岄奇跡般睜開了眼,活了過來。

這一刻,連林岳都明白了南安非亡不可的原因。

這樣的蠱術,太可怕。

正如秦鳶所說,北矢的右相已經以身殉國,他是秦鳶帶回來的南安的戰俘。沒有根基,沒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皇帝獨一無二的寵愛,但完全足夠了。

如今的秦鳶實現了大一統,擁有了整個王朝至高無上的實權,情報暗樁遍及鳳元大陸。別說她要娶一個來歷不明的戰俘作為皇夫,就算娶的曾經還是右相的梁衍,也沒有人能阻止。

冊封皇夫大典上,滿朝文武都在場,沒有人認不出梁衍的模樣。

張玉竹站在側首,終于看見那謠傳中獨霸君恩,堪稱藍顏禍水的南安戰俘。心中震驚之餘,他遙望群臣,每個人的臉上都端着謹慎恭敬,無人露出半分驚訝。

帝上說皇夫是南安戰俘,那就是戰俘,只不過是一個與前任右相長得有些相似的戰俘罷了。

張氏大族首當其沖,叩首喊:恭賀皇夫殿下!

所有人叩首。

張玉竹死死盯着地面,顫抖得幾乎作嘔。

秦鳶親手為梁衍束上皇夫的發冠,在煙火牡丹燃放之際,她額頭抵住梁衍眉心,注視着他平靜幽黑的眼眸,絢麗的煙火在他漆黑的瞳孔深處也閃映出一道道流光溢彩,他看起來格外生機動人。

“梁衍,朕會給你最好的一切,會對你好。我們今後,好好過。”

很難想象,一國之君最終說出這樣一個樸實無華的期盼。

梁衍推開秦鳶,眺望着階下的芸芸衆生。厚重的禮服阻礙着他自由的行走,目光遠眺一陣,最終回身,冷冷盯着三尺之外端方自持的太鳳後。

太鳳後面色如常,甚至能看得出淡淡的帶着欣慰的笑意。他年輕時經歷了大風大浪,這點風暴算得了什麽。大擺袖下的手指緊緊扣住,他還是人前威儀的太鳳後。

皇夫大典後,太鳳後召見了梁衍。

秦鳶知道梁衍跟父後有些不對付,不想讓他受了委屈,握着他手道:“不想去就不去,朕去和父後說,今後的問安都免了。”

梁衍道:“國禮不可廢,帝上如今是天下之主,切莫因我壞了祖宗規矩,我可不想成為天下人口中的禍水。”

秦鳶抿唇一笑,“朕陪你去。”

梁衍不再說什麽。

反正最後,秦鳶也會被太鳳後支開,他們的交談,是秦鳶不能知道的。

大殿內,太鳳後與梁衍兩相對峙。

太鳳後驚訝于梁衍如今在秦鳶心中的位置更甚從前,梁衍對太鳳後那略顯頹敗的樣子報以可笑的冷哼。

“太鳳後盯着我看,難道不認得我了。”

梁衍既不稱臣,也不稱侍,太鳳後高坐上位,看的明白,“你有反心。”

梁衍站得挺拔,“我有反心,第一個反的就是你。”

太鳳後笑了一聲接一聲,“哀家萬萬沒想到,鳶兒為你煞費苦心做到如此地步。這局,算你贏。”

梁衍冷冷道:“我從未想過,在這上面與你争輸贏。太鳳後,我們的對局,才剛剛開始。”

太鳳後眼眸一眯,“你在向哀家宣戰?”他冷笑着,保養極好的面容一陣抽搐,“別以為你坐上皇夫之位就能翻天了,整個王朝地位最尊貴的男人還不是你。”

梁衍淡淡地睨他一眼,随意翻看着手腕上那串藍色流珠手鏈,平靜道:“那我們就看看,在秦鳶心中最尊貴的男人到底是誰。”

太鳳後眼眸欲裂,渾身發抖,梁衍丢下這句話便飒然離開。

深冬過後,便是春獵。

秦鳶幾次約梁衍出游,都被他以天冷身乏的理由拒絕。

梁衍整日的行程,便是一大早按時到太榮殿給太鳳後問安,問安過後太鳳後飯都吃不下,接連兩個月沒舒坦地吃過一頓早飯,硬生生被氣出了胃病。

除此之外,梁衍推掉了後宮內其他所有繁文缛節,與後宮鳳子幾乎沒有交集。

自冊封大典後,梁衍便沒有出現在朝臣的視野中。因此,在春獵大會上見到一身輕裝的梁衍,不少人愣了愣,險些将他認成北矢右相。

周玮下意識驅馬上前,被身邊的人死死拉住,但馬兒還是沖了上去。

周玮看着梁衍,嘴角微微一抽,躬身行禮,“臣拜見皇夫殿下。”

梁衍看了看他,抿唇不語。

周玮收回手,有些尴尬。

春獵分為內場和外場,外場是進山狩獵,內場則是在山中圈出的一片圍獵場中射獵,圍場內是成群的動物。站在圍欄外絕佳的射獵處,就能很輕易射中獵物。最适合身子嬌弱的鳳子。

因秦鳶并不耽于男色,朝中大臣不少人才能抱得鳳子歸。妻主們愛的是馳騁山野,至于內場,自然留給了家中的鳳眷。

梁衍一個人取了箭,在內場的一隅獨自射獵。

旁邊的鳳眷們原本離他遠遠的,看見梁衍高超的箭術不由得拍手叫好,紛紛圍攏上去。

“皇夫殿下好箭法呀!”

“皇夫殿下的弓看起來真好用,不像臣侍這把,太重,根本拉不開。”

梁衍握緊弓臉色一變,餘光瞥見秦鳶出了營帳,走過來了。

他取了支箭,搭箭上弦。這種程度的拉弓的确需要一個正常男人的力氣,他不該拉開。

看到秦鳶走過來,鳳眷們立刻便散開了。

秦鳶剛走過來,梁衍将弓摔在她腳邊,道:“回宮。”

“怎麽了?”

梁衍沒好氣道:“我現在連這把弓都拉不開,留在這裏自取其辱嗎?”

秦鳶撿起弓箭,随手便拉了個滿月。她很快想起現在梁衍已經不同以往,難免會有些急躁,于是笑了笑,将弓箭放到他手上,站在身後握住他雙手,給了一個助力。

梁衍比她高些,秦鳶踮着腳緊緊貼着他的後背,才能完全握住他的雙手。她很喜歡這個距離。

在她的扶持下,梁衍臉色好轉。

幾輪過後,秦鳶不動了。

梁衍側首,投去疑惑的目光。秦鳶貼着他脖頸,勾住梁衍的一縷頭發,有些暧昧地說:“你今日,格外嬌軟。朕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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