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廢人
021 廢人
太鳳後如願重回朝鳳,秦鳶親自到宮門外接回來的。
太鳳後雖然遠在西陵行宮,對後宮之事卻了如指掌,這段時間都發生了什麽他一清二楚。
見到秦鳶時,太鳳後沒有馬上下車,而是坐在車中道:“哀家知道你的誠意,哀家是怕再開罪了皇夫,又得回去西陵,哀家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了。”
秦鳶:“一切是兒臣的錯,是兒臣偏聽讒言,讓父後受苦了。以後,後宮您做主,至于皇夫,自然也是聽您教導。”
得了這幾句話,太鳳後才滿意地下了轎子。
連着幾日清晨,都不見梁衍前來問安,太鳳後倒是有些想念。他迫不及待想跟梁衍見一面,想看看他如今還有幾分傲氣與他作對。
他知道梁衍如今可是不同以往了,真正成了鳳子。聽說他的鳶兒自壽辰後,勤于政務,不曾踏足後宮,也沒有進過朝鳳宮一步。
他的鳶兒,總算能對梁衍狠下心了。
太鳳後對身邊侍婢使了個眼色,随口道:“近幾日都不見皇夫前來問安,這是怎麽了,他莫非不歡迎哀家回宮?”
貼身侍婢心領神會,帶着一幹宮婢沖到朝鳳宮拿人。
梁衍還沒有适應這具連死都困難的身體。
身體笨重,疤痕下平坦的小腹微微隆起,他的手筋腳筋好像被割斷了重新接上,總是乏力得很。
撞牆需要很大的的力氣,他都做不到。
這就是個廢人的身體。
太鳳後被秦鳶迎回太榮殿,如今特意來請他,梁衍知道他特別想殺殺自己的威風,他也想借太鳳後這把刀了此殘生。
幾個月來第一次,梁衍出了門。
早秋的風大,才下臺階便被一陣妖風吹得七倒八歪,宮婢趕忙攙住。
“滾開。”
巨大的落差令梁衍怒從中來。他推開宮婢,因動作太猛掀起一陣眩暈,怒喝着不準宮婢攙扶。
幾個月了,他從來沒有嘗試過适應這具身體,他倒要看看,所謂鳳子會嬌軟到什麽程度。
梁衍跌在地上,壓抑着怒火喘息,他緊握拳頭,雙眼氣得發黑,朦胧的視線裏走近一個人影。
秦鳶居高臨下看着他,這是她幾個月來第一次明目張膽走進朝鳳宮。
梁衍自己爬了起來。
她伸手穩住他搖晃的身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無意往身前拽了一把,還是梁衍确實站不住,這具身體柔順地貼了上來,梁衍身上獨有的冷梅味撲面而來,秦鳶心跳停滞一瞬,趕緊退後松開了手。
她垂着眼,低聲道:“你現在還願意同孤周旋。”
梁衍面無神色,招來一名宮婢,将手搭在宮婢肩頭,示意他出宮。
秦鳶拉住他,“連話都不想說?”
梁衍:“滾。”
宮婢膝蓋一軟,立馬跪下。
“沒讓你滾。”
宮婢哪敢說話,他不滾難道讓帝上滾?他可不敢找死。
秦鳶擰緊眉頭,仍拽着他。梁衍眼中并無自己,他刻意地無視了她,秦鳶心中窩火,“你不是說要殺了孤嗎?孤現在給你機會。”
她将梁衍拖進內殿,整個右臂支撐着梁衍幾欲跌倒的身體。
輕易被推倒在床,梁衍唯一能做的反抗竟然只剩下還算不上粗俗的辱罵。
一通動作後,秦鳶忽然停下來,低聲笑了一下,“身子确實嬌軟,不是裝的。”
梁衍:“禽|獸。”
秦鳶見他憤怒卻又無可奈何,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又被她輕易挑起了火,心中壞勁萌生,想起壽宴時塞外番過送來的那只以增閨房情趣的箱子,千岚放在了這張床下。
她下了床,将那只落滿灰塵的木箱翻出來,果然都是好東西。
梁衍對那只盒子顯然印象深刻,面露驚恐起身往外跑,她箭步攔下,帶着笑容,目光森然。
“梁衍,孤要禽|獸不如了。”
……
成鳳子後,做那種事情的感覺完全不同。梁衍不願意承認,他在過程中從最初的抗拒,發展成對秦鳶的依賴和渴望。
秦鳶也感覺到了。這種被身心需要的感覺令她無比沉溺。
她又忍不住對梁衍好,千般萬般好。如今他是完完全全她的人,這輩子都是。
梁衍,你沒得選了,只能和她好好過。
太鳳後知道自己意外促成了這樁好事,整個人都氣笑了。
他看看每日按時來請安的張玉竹,有意提點道:“這福氣呀,都是自己掙的,皇夫這些日子辛勞,皇貴君替哀家送碗參湯去吧。”
張玉竹受寵若驚,連忙應下。
秦鳶在朝鳳宮,見梁衍就等于見秦鳶,哪怕不能把秦鳶勾到自己那兒去,也不能讓梁衍自在。
張玉竹到了朝鳳宮,宮婢進門通報,過許久,才讓他進。
張玉竹原以為梁衍不願意見自己,雖然等得久,但也是意外之喜了。
和第一次在後宮中看見梁衍的情景一樣,張玉竹再見他時,他還是靠在一搖一晃的藤椅上,只不過不是看書,而是擦刀。
擦拭一把鋒利的短匕。
張玉竹行禮問安後,遠遠站着沒敢靠前。
出于鳳子的直覺,他感覺梁衍很危險。
他看不到梁衍的容貌有什麽變化,但數月前,他的神色中還有幾分朝氣和生機,現在呢,有種不顧死活的冷滞感。張玉竹毫不懷疑,梁衍可以面無表情地捅他一刀,再拔出刀像現在這樣仔細擦拭。
張玉竹命人呈上參湯,轉述了太鳳後的話。
一股油膩的味道令梁衍作嘔,宮婢璇珠見狀,上前接過參湯,倒進了窗邊一盆土裏。
“皇貴君,皇夫殿下不喜油膩。”
張玉竹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梁衍終于看向他,“你是來見秦鳶的?”
對于梁衍的直呼其名,張玉竹也不敢多說什麽,老老實實點頭。
梁衍冷漠地說:“你為什麽還要見她?她對你無情無義,即便你懷了她的孩子,她都不記得有這回事。”
堕胎是張玉竹的痛,他雖然嘴上說着皇子卑賤,但那畢竟是他和帝上的骨肉。當時若不是被梁衍逼急了失心瘋了他不會那麽做。倘若那個孩子活着,哪怕是個小皇子,現在也該可以在他膝下承歡了。
梁衍如今的地位,可以随意戳他痛處,他又能說什麽呢?
張玉竹嘴唇顫抖了幾下,道:“帝上正值茂年,孩子總會再有的。臣侍聽聞,帝上十分期盼與皇夫的孩子,帝上獨寵皇夫,臣侍不能……不能替帝上分憂,便只能竭盡所能幫皇夫殿下調養好身子,争取早日誕下皇女。”
梁衍冷聲冷語,“她這輩子別想和我有一個孩子。”
張玉竹驚詫地看着他。
他原以為梁衍是喜愛帝上的,言辭不敬大概是在鬧脾氣,卻沒想到他說出這種話。這後宮的鳳子哪一個不想給帝上生兒育女啊!可除了梁衍,他們這些旁的人,帝上看都不願看一眼。
難道梁衍費盡心機坐上皇夫之位,是為了讓帝上絕後?
雖然他也不想讓梁衍懷上帝上的孩子,可梁衍這麽說,他卻不能這麽附和,“皇夫殿下,您的子嗣關乎國本……帝上也曾來找過臣侍幾次,問及孕中事,都是為了皇夫殿下。帝上真的很看重和您的子嗣。”
梁衍:“是嗎。”他站起身,手中的匕首飛出去,插進了窗邊的泥盆,“她越是期盼,我越不會讓她如意。”
梁衍已經适應這具身體,雖不如從前健壯有力,卻也不似最初手無縛雞之力。
朝會後不久,宮婢通禀,秦鳶來了。
張玉竹理順衣襟候在門口翹首以盼,梁衍示意了一下,宮婢璇珠取下插在泥盆裏的匕首呈給梁衍。
秦鳶的腳一踏進來,他手中的匕首便飛了出去,千岚疾速接住,像是早有防備一般。
張玉竹不明白他和秦鳶之間發生了什麽,不恭不敬還敢公然行刺,如此肆無忌憚,帝上竟然不生氣。更令他震驚的是,千岚在秦鳶的默許下,雙手捧着匕首還給了梁钰。
秦鳶:“今日孤陪你出宮逛逛吧。”
她擺了擺手,宮人們将一個個木箱放進來。那是張玉竹看到沒看到過的奇珍異寶,稀奇古玩。
梁衍看了看張玉竹,淡聲道::“後宮有的是人願意陪你,但不是我。”
秦鳶看見了張玉竹,微微蹙眉。張玉竹趕緊說明來意,聽罷,秦鳶問:“父後送來的參湯,你喝了?”
璇珠:“皇夫殿下不喜油膩,命奴婢倒掉了。”
秦鳶松了口氣,轉而對張玉竹道:“這些東西孤會安排好,讓父後不用操心。”
張玉竹聽出秦鳶話中的懷疑和警惕,低頭應了一聲,不由得心冷。
秦鳶挽住梁衍的手,柔聲道:“皇姐的事孤想開了,孤可以不要她的命,但孤不能放她自由,這是底線。梁钰年紀也到了……”
她說到這兒,梁衍便抽回手冷冷盯着她。
秦鳶苦笑一聲,道:“孤想給他尋一門親事,你親自挑選,好不好?”
梁衍冷笑一聲,無不諷刺道:“帝上不是曾說要将阿钰納入後宮嗎,就這麽辦吧。”
秦鳶默了一下,道:“你若是不反對,孤自然是……”
梁衍推開她,怒聲道:“你後宮鳳子無數,你又記得幾個名字,你平白浪費了他們的人生,竟然還想将阿钰納入後宮,你做夢!”
秦鳶看着他也不知怎麽想的,低聲笑了,“好,孤為你遣散後宮。”
張玉竹聞言渾身一震,竟暈了過去。
秦鳶命人将他送回玉竹宮,對梁衍溫柔一笑,“現在你就是孤的後宮。梁钰的事你若不想操心,孤來安排,保證為他尋一門好親事。”
梁衍沒有想到秦鳶随口說要遣散後宮的話竟然不是玩笑,第二天就頒布了聖旨。他原本并不當真,畢竟後宮鳳子,除了他國進貢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為了穩固權勢而納入後宮的,比如張氏大族的嫡子張玉竹。
三天時間,後宮鳳子就離開得差不多了。
唯獨張玉竹死也不願意出宮,他畢竟為秦鳶懷過一個孩子,家族勢力又大,在太鳳後的勸說下,也就只有他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