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取胎
023 取胎
夜裏,秦鳶宿在朝鳳宮。
兩人什麽也不做躺在床上,是從未有過的事。
秦鳶睡不着,她轉頭看了看梁衍,他閉着眼像是睡着了。秦鳶側着身子面對他,小心翼翼将手伸過去,一點點探上他的小腹。
那裏的疤痕已經完全和好如初,不知是錯覺還是真的,秦鳶感覺手下有什麽在跳動,她動作輕柔又小心。
梁衍驀地睜開眼,眼神清醒犀利,顯然他根本沒有睡着。
秦鳶的手來不及收回,眼神與他撞個正着。
一個多月的身孕,胎兒在腹中尚不穩定,倘若這時發生點什麽恐怕會出事。
梁衍這時候才想起當年學醫時師傅提過的那些事,他忍不住惡毒地想,有什麽比親手殺死自己的朝思暮盼的孩子更殘忍的事。
他抓住被褥下秦鳶的手,也側了身子,與她沉默對視。秦鳶被暗示到了,心猝之餘蹭地坐起身,“你身懷有孕,孤,孤還沒有這麽禽|獸不如。”
梁衍看着她。
秦鳶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下了床,去偏殿睡了。
梁衍躺在床上,看着天頂中心的琉璃玉串,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令他惶恐害怕。他厭惡這種奇怪的思緒。握着拳頭,狠狠地砸下腹部,頓時疼得身體痙攣,蜷縮着滿頭冷汗。
之後多次,梁衍擊打腹部企圖讓這個孽種胎死腹中。
兩個月的胎兒尚未成型,本該脆弱無比,可是一連幾日梁衍的身體受盡折磨,太醫來把脈的仍說胎兒很好。
這孽種跟秦鳶一樣陰魂不散。
秦鳶照常詢問楊太醫梁衍的近況。
楊太醫是宮中老人了,當年還是他為太鳳後接生的,因此有些話別的太醫不敢說,只能楊太醫親口說。
楊太醫想起這幾日為梁衍把脈安胎的清醒,沉着道:“帝上,皇夫殿下胎象時好時弱,經幾日觀察,微臣鬥膽猜測,皇夫可能……做了什麽刺激胎兒的事。”
秦鳶心中一默,頓時頭腦發熱。
楊太醫:“長此以往皇夫殿下的身體受不住,以後誕下皇嗣也會落下病根。”
千岚每日按時将安胎藥送到朝鳳宮,親眼看着梁衍喝下才離開。
秦鳶來到朝鳳宮時,梁衍剛喝了藥。
宮人退避,秦鳶走上前去。
“你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她努力讓自己平靜地說,“就因為是孤的孩子。”
梁衍看她一眼,慢慢起身,“不錯,這是你的孩子。正因如此,我不會讓他降世。”
秦鳶垂下眼眸,轉身低語道:“不是先天鳳子是沒有辦法喝藥堕胎的。孤知道一個地方,可以為後天造就的鳳子取胎。”
她說這話時,聲音有一些顫抖。
梁衍盯着她的背影,“你是認真的?”
她沒有回頭,“倘若你真的決定了,孤,陪你去。”
如果這天底下還有秦鳶管不了的地方,便只有怨都城內從北矢開國以來就存在的一個地下貿易市場,人稱鬼市。
朝廷曾派兵企圖搗毀這一處法外之地,可鬼市中人人都是亡命之徒,要錢不要命,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在這裏,給足了錢,可以得到一切想得到的東西。
鬼市怨河邊,有一位天生異于常人又身懷異禀的鬼手神醫,幹的就是為後天鳳子取胎的行當。
鬼市是不許平常人進入的,想要什麽東西,只能找到鬼市中與外界聯系的渡河人,由這個人轉達交接。
能進入鬼市的正常人,不是富可敵國開得起天價,便是權勢極大給得起地位。
當秦鳶和梁衍出現在鬼市街頭時,無數雙異類的眼神盯着他們,沒有邊界感地湊上去,猶如盯着兩塊色香味美的肥肉,就差上手生吞活剝了。
秦鳶不動聲色擋在梁衍身前,抓緊他的手加快腳步。
為他們引路的渡河人指了指橋對面的一間茅草屋,道:“那邊就是你們要找的地方了。”
秦鳶将一袋子酬金扔給她,準備與梁衍過橋。
渡河人道:“你們真的要去?去了不管成沒成事都是要開錢的,鬼老醫胃口大得很,你們可要想好。”
秦鳶回頭看了看梁衍,見他沒說什麽,心中更是難忍,對渡河人說了句你走吧,踏上了木橋。
過橋的路很順利,在路過一片花圃地時地面有暗器襲來,梁衍下意識推開她,用随身匕首擋下暗器,兩人在花圃地裏耽誤了好一會才狼狽地走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詭異的笑聲從頭頂方向傳來,秦鳶握緊梁衍的手,四下警惕。梁衍感覺手心有些粘膩,低頭看了看,“你受傷了?”
秦鳶身子緊繃,搖了搖頭,“沒事。”
“二位便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吧!”房頂上跳下一個白胡子老頭,“這位公子身懷有孕,方才在花圃箭陣中卻身姿矯健,看來果然是後天鳳子。”
他看着有些狼狽的兩人,笑着說:“二位能到這裏,不是有錢便是有勢,是大人物想必心胸也寬廣,不會計較小老兒方才的冒失吧。”
秦鳶行了一禮,沉聲将來意再次說明。
鬼醫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轉,“孩子是你們二人的?”
“正是。”
他有些不解,“你們看起來倒是恩愛,為何要取胎。”
秦鳶沉默不語。
鬼醫也不再追問,道:“小老兒這裏的确可以為後天鳳子取胎,雖說風險極低,卻不是沒有風險。何況打胎取胎都傷身,很有可能,這輩子無法再受孕。你們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
決定權并不在秦鳶手裏,她用隐忍的目光看着梁衍。
梁衍沒有看她,“動手吧。”
“好,爽快人。”鬼醫眯起雙眼,“不過小老兒這裏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便是要讓你取胎的那個人一杯心頭血。”
梁衍:“是我要取胎,與她無關。”
鬼醫:“怎麽會無關?沒有她哪有這回事?胎兒的存在有她一半的責任,她不攔着你還支持你,如此薄情寡義之人的血最适合幫小老兒煉藥。”
秦鳶不等梁衍再說什麽說,道:“依你所言,我給你一杯心頭血。”
鬼醫:“好!先取血,後取胎,随我來。”
走進草屋,鬼醫取來一只兩寸高的木杯放在桌上。
那杯子看起來容量并不大,應該要不了多少血,秦鳶取來匕首,解開衣衫。
梁衍按住她的手,臉色淡淡的,問:“你真的要放心頭血?”
鬼醫道:“對啊你們可要想清楚,這開弓沒有回頭箭,若是放到一半停下,可就沒有第二次機會了,這胎取不了,血也回不去。小老兒這裏,同一個人只會接待一次。”
秦鳶面色冷峻,帶着少見的蒼然,“你決定,我都依你。”
梁衍:“你死在這兒,我不會給你收屍。”
秦鳶:“這個程度還死不了。”
鬼醫笑了笑,“二位商量好了?”
梁衍松開她,嗯了一聲。
鬼醫給了秦鳶一根空心竹筒,在胸口割下一刀,血液順着竹筒滴進木杯。
鬼醫最先并沒有關注這邊放血的情況,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走過來,發現杯中血色異常,一般人的血都是紅色,秦鳶的血竟是紫紅色。
他眼底一亮,屈指沾了一點放到鼻尖嗅嗅,“真是少見,真是難得。”
他觑着臉色憔悴的秦鳶,彎唇笑笑,放在桌邊的手悄悄按下一個機關。
梁衍原本背過身去,不聽不看,秦鳶忽然握住他的手,他掙了一下,秦鳶道:“我沒力氣,握着你的手心裏才好受。”
明明拽得這麽緊。梁衍飛快地看了一眼,沒說話。
“可惜了。”鬼醫忽然惋惜道,“如此血脈的子嗣,出生必然天賦異禀,可成大器,可惜了。”
梁衍沒注意他說什麽,只覺得秦鳶握着他的那只手在一點點下滑。他看了看桌上那并不大的木杯,突然發現了什麽,立刻要拿起杯子。
鬼醫先行按住杯子,“半途而廢就前功盡棄了。”
梁衍沉聲道:“杯子下有機關。”
鬼醫沒想到他竟然看出來了,便道:“不錯,是有。你別忘了,我們最初只是要放滿一杯心頭血,我可沒說是怎麽樣的一杯。”
“她已經放夠了血。”
“哪裏哪裏,不到這條線都不算滿。”
這樣放下去,就算秦鳶放幹了血也放不滿。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已經完全失去血色。
梁衍咬牙握緊她已經無力的手,“夠了。”
秦鳶的視線已經不真切了,只是無力地搖頭。
鬼醫道:“就快了就快了,再堅持一下。”
秦鳶一瞬間收緊手勁,扶着梁衍吐出一片穢物。
鬼醫哎呀一聲,“小心點,這麽珍貴的血脈可別灑了。”
梁衍怒從中來,劈手奪過竹筒,掀翻木杯,鬼醫嚎叫着将倒在桌上的血覆進杯中,一邊氣急敗壞道:“你你你,這可是你自己放棄的!你還想不想取胎?”
傷口止上血,秦鳶脫力地趴在桌上,耳鳴陣陣,間歇時,聽到梁衍平靜的聲音。
“不取了。”
鬼醫嘆口氣,喃喃道:“好吧。不過這錢可得照給,規矩知道吧?”
送走兩人,鬼醫掂着金袋,嘿嘿一笑。
事兒沒做,藥材賺到了,錢也賺到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