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西北邊陲，綠樹鎮。

芥末已經對着日歷發了整整一天的呆。

過完今天，日歷上三月三日這張紙就要被掀過去。芥末坐在三樓環視了一天，也沒能看到政府派來的大卡車。

今年的補給車隊來得好晚，對比往年已經晚了足足三天。

若是芥末是個今朝有今朝醉的性格，今年就要餓三天的肚子。更糟糕的是，卡車還不知道要遲到多久才能到。

枯坐了一天，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天黑，外面的風沙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今年的風暴比去年要嚴重得多，也不知道補給隊能不能安全抵達。

突然，日落方向出現一個小黑點，這個小黑點還在持續移動。

芥末激動到臉色潮紅，直接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半個身子都迫不及待地探出窗外。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甚至不用看清小黑點究竟是什麽，失望就已經漫上心頭。小黑點周遭明顯沒有同伴，不可能是補給隊。荒蕪不見人煙的黃沙路上，小黑點越來越近，在夕陽的餘晖下顯現真容。

這是村長蕭奶奶的小皮卡。車身的迷彩塗裝已經有些褪色，只有車身上鮮豔的大紅色“蕭”字異常醒目。

今天的風沙不小，小黑點在風沙裏行進得很快，看得出車主很着急，蕭奶奶自己駕駛車子前來，想來是村裏有人斷了糧，或者是蕭奶奶把自己的糧食勻了出去以致自己斷了糧，這才會冒着天黑的危險來自己這裏。

芥末遺憾地耷拉下眉眼。半截身子縮回建築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自己是這裏年紀最小的居民，大概是其她人不好意思到自己這裏借糧，村長才會孤身一人開着車前來。不過一般的斷糧問題通常也不用冒着夜晚的危險前來，希望不會是什麽壞消息。

綠樹鎮雖然叫做綠樹鎮，但也只是一個野望。整個綠樹鎮論人口還沒有一個普通的村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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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綠樹鎮如今只有六十七口人。不是六十七戶，就是六十七個人，鎮裏的人口常年都不過百。這麽點人分布在三萬平方千米的荒地裏，平日裏也甚少串門，往來一趟也甚是不容易。

蕭奶奶這個村長也是大家共同推舉出來的，并沒有得到政府的認證，也沒有什麽額外的補貼。不過是因為蕭奶奶在這六十七口人裏屬于社恐程度最輕的那個。

至少她還願意出門！

芥末猜測着對方的來意，從櫥櫃裏取出一袋尚未開封的大米。

精美的真空包裝裏只有兩斤大米，想來已經足夠應付一時。懷揣着這袋大米，芥末腳步沉重地往樓下挪。

這幾天風沙彌漫光照不好，芥末沒舍得使用建築裏的電梯，自個腿兒着下了盤旋樓梯。

盤旋樓梯的樓梯間和各個樓層之間都有單獨的帶鎖門板，只有一樓常年上鎖，二樓也只有在雨季才會上鎖。

穿行于自己的家，像是穿行于戒備森嚴的層層監獄，一路重複着開門、關門的動作直到一樓。

一樓空曠得好似一個大型停車場，也确實被芥末當做停車場使用。

一樓的房間不管是地面還是牆壁都抹着厚實的水泥。這裏沒有什麽生活的痕跡，只有幾件大型的器物和一輛屬于芥末的小皮卡。

三月份的一樓有幾分陰涼，主要還是因為這幾天沒有什麽陽光。若是在夏天，這個停車場熱得和蒸籠沒有多大區別。

芥末一路磨磨蹭蹭下到一樓，中間又往自己懷裏扒拉了幾件可能會需要的東西，磨蹭到停車場中央的時候，沉悶的門鈴聲也響徹整棟建築。

門鈴聲雖然不尖銳，但小喇叭遍布建築的每一個角落，保證讓建築裏的居住者不管此時身處哪個偏僻角落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芥末不得不改變原本拖沓的腳步，争取速戰速決。

停車場的大門上有三根實木做的橫木。這種東西倒不是為了防盜，而是為了防備雨季的洪水沖擊大門。

綠樹鎮留不住水，雨季時卻又每每遭遇洪水侵蝕。正常的汛期都能淹到一樓，比較艱難的年歲還能淹到三樓。若是突然降臨的暴雨，洪水有可能頃刻淹沒建築，讓人來不及關門，所以芥末習慣于常年上鎖下方的門窗。

說起來，這是一個沒有政府補貼就存活不下來的鎮子，每年的資源耗費，數萬倍于它的産出。即使是這樣，歷任女王陛下也從未放棄治理這裏。

網絡的隐匿論壇常年都在偷偷讨論這裏是否隐藏着特別的秘密，然而真相總是撲朔迷離，從政府，到軍團，到王庭，甚至到巫殿，不僅沒有一方提出削減開支，甚至每年的預算都在攀升。

三百年過去了，政府在這裏建設了整整一千個造型各異但都格外堅固的碉堡建築，碉堡裏也已經有了六十七個常駐人口。

現任女王欣慰于這個數字。補給隊送來的東西在女王陛下和巫殿的重點關注下從未缺斤少兩。大量的預算投入這個無底洞，這讓綠樹鎮在網絡上顯得十分神秘。

畢竟綠樹鎮與其它的貧瘠之地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就是天氣惡劣，飛機難以駛入這片天災區域，運輸的車隊有時候會遭遇各種極端天氣，這裏的信號又不穩定，補給隊有時候難免要晚些時日。

這種事也沒法苛求。補給隊每年都要輪換。來過的隊伍終身不用再來第二次，費人程度和奢侈的消耗品一樣。綠樹鎮被環形狂風區包圍。狂風區但是不用擔心呆久了有什麽後遺症，就是常年沒有信號，大風可以輕易掀飛小皮卡，風沙讓車子時常抛錨，車隊的行進速度還比不上步行。

補給隊要花費至少三個月時間穿越天災區的狂風地帶，把吃、穿、用送進綠樹鎮，然後在這裏駐紮十天時間對這裏的建築和機器進行維護，最後再花費同樣的時間離開狂風區。

如果把那些卡車扔在這裏，她們可能能回去的更快一些。可沒有了沉重的卡車，行人又很容易被狂風吹上天。

聽起來，來綠樹鎮送物資，是很不可思議又得不償失的行為。

然而自從綠樹帝國發現這片天災區的擴張已經開始威脅到京城，這個以綠樹帝國為名的鎮子就得到了大量人力物力的支援，數百年來從未中斷。

最開始來建設這裏的是死囚和無期徒刑的囚犯。可這些囚犯寧願用各種手段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願意繼續活在這裏。最最重要的是，她們死前總是把這裏的環境搞得更加惡劣。

後來不得不使用軍屯，可駐紮到這裏的邊軍又不是囚犯，總不能關在這裏一輩子，然而在離開這裏之後，她們相繼産生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就算再送回綠樹鎮也無法緩解這種後遺症。

這種心理疾病會随着時間變得無可救藥。一個訓練有素的邊軍瘋魔起來可比普通人的殺傷力大得多。女王不得不叫停了軍屯。

這個時候，風沙已經開始在盛夏侵襲京城。繁華的京城整個夏天都不時被沙子糊一嘴，再多的綠化樹木都無濟于事，那是從天災之地不遠萬裏飄過去的餘波。

遷都的風浪還沒刮起來就被壓了下去。如今的适居地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哪有大塊的好地方能遷走一整個京城？森林繼續砍伐下去，整個綠樹帝國都要一起吃沙子。

而風沙的起源地，就是距離京城萬裏之遙的綠樹鎮。黃沙由此而起，一日一日向外擴張。沙地的邊緣常年飛沙走石，磁場混亂，智能設備經常在這裏被報廢。

政府開始投入大筆的資金，用人力在綠樹鎮建造堅固的碉堡建築，并重金懸賞願意來這裏居住的鎮民。政府會為鎮民提供生活物資，但在這裏居住滿一年時間的人終生不得再離開這裏。

一開始這些碉堡建築是為小型團隊準備，一個建築至少可以生活二十人到三十人。

最初的鎮民被高額的懸賞所吸引。一千座建築裏也曾人滿為患一室難求。然後孤獨感和嚴酷的生活環境，折磨着那些習慣了熱鬧的住民，住久了又會被這裏的特殊環境所影響，悲劇一次次爆發，這些建築一遍一遍被血侵染。

再多的富貴也得有命才能享，再高的懸賞也掩蓋不住這裏超過了99%的死亡率。

一千個碉堡建築逐漸荒廢，如今只有六十七個常駐鎮民遠遠地各自占據一座建築，平時足不出戶，最多網上交流。

鎮子裏的人通常都喊自己為“村民”。只有六十七個人的官方“村民群”鮮少有人冒頭說話。風沙圈內部有網絡信號，只不過時有時無非常玄學。

芥末一整天都在眺望車隊，手機早不知道被遺忘到了哪裏。

門鈴都響了，不好繼續磨蹭。停車場的門是巨大的兩扇，不怎麽好開。實木橫木十分沉重。

芥末給叉車灌了半桶柴油，抽動發動機打火，努力了幾分鐘才把叉車啓動起來，拿下停車場大門上的三根橫木。

兩扇沉重的金屬大門向外推開，夕陽的餘晖從門縫裏照射進來。

坐在駕駛室的蕭奶奶戴着十分潮流的黑色墨鏡，從駕駛室裏慢悠悠踱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