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Chapter Ⅴ 沙漏（25）

Chapter Ⅴ  沙漏（25）

坐在這個空間裏的只有七個人了。

有兩個人，再也不會來到這個空間。

巨大的沙漏，又憑空減少一部分，還是緩緩地流着，不被任何事情所阻礙。

姜雲飛是在場最理智的人：“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意外，你們不用回去守着自己的本體嗎？”

但葉小山和小熊只是哭着。

許婷幹坐着，黃心穎抱着她，“你別這樣，我看着好難過，你要是哭不出來，我就替你哭……”說着，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直往下落。

藍雯雯只是看着這一切。

黑暗空間裏的哀傷氣氛彌漫不散，陳柯不免嘆了一口氣，生死本來就是大事，怎麽會這麽容易看開呢，他想作為一個長輩，一個過來人，去勸慰許婷：“許東這件事情是意外……”

許婷不帶任何表情地搖搖頭，“那輛車原本是要撞我的，是他推開了我。”兩種記憶已經完全融為一體了，所有情感在一片海裏激蕩着，她要麽崩潰，要麽只能麻木。

小熊閉上眼，又情難自禁地流下熱淚，“因為大神他是很喜歡你的，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你受傷……”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許婷站起來，拍着自己的胸膛，“是我的錯，他是因為我才死的！我是罪魁禍首，你們罵罵我啊！別安慰我，罵我！罵我！”

“許婷！”黃心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許婷，随時都要崩潰，随時都會決堤，但她撐着，強扯住那一根線。

“不是因為你。”藍雯雯看着許婷，把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堅定。

“不，是因為我，你們什麽都不知道。”許婷覺得自己的情緒完全無法訴說，她沒有資格哭，她是最沒有資格哭的那個人，“小的時候我遇到過一起事故，我爸為救我死了。來到這個世界後，歷史改變了，我爸爸沒有死。我還以前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其實不是的，是陳柯老師你說的對不對！”她激動地拉陳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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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柯不知所措，就這樣放任着她。

“是你說的慣性吧，歷史是有慣性的。當年必須要死一個人，是我爸救了我，後面我爸沒死，還是要死一個人，本應該是我的，第一次第二次都應該是我的，第三次是許東……”說出這個名字，她就會覺得難過得喘不過氣。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是我的錯，他是替我死的，應該死的那個人是我才對，那輛車應該撞死我才對……”

藍雯雯忽然起身，毫不猶豫地走過來，給了許婷一個巴掌。

在場的人都被吓到了。

“夠了嗎？”巴掌聲音響亮，力度很大，藍雯雯的手也紅了。

更不用提許婷臉上的那個明顯的巴掌印了。

許婷挨了一巴掌後，麻木的神情和黯然的目光有所緩和，但是她還是搖搖頭說：“不夠！”

藍雯雯又打了她一巴掌，打在了另一邊臉上。

“夠了雯雯！”黃心穎哭着上去阻止她。

更重的一巴掌打得許婷側過臉，有些發懵。

但是淚已經肆無忌憚地流下來了，緩緩如小溪。

“你可以愧疚，但是你更應該好好活着，你現在覺得痛，你現在覺得愧疚，因為你還活着，是許東用你的命換來你好好地站在這裏的，以後無論發生什麽神情，你都應該好好活着。如果有人為你而死，你這條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了，你要更加對得起別人，好好地活着。”

許婷癱坐下來，黃心穎陪着她一起淚流。

藍雯雯忍住眼淚，提高聲音，“沙漏變得越來越少，我們離開這裏的日子指日可待，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不确定的因素，越臨近結尾，我們就越應該小心。沒有時間去悲傷和害怕了，我們要離開這裏，好好地離開這裏，不要再發生任何意外。”

陳柯認可地點點頭，“藍雯雯說得對，過慣了安定的日子，忘記了這本來就是一個生存的游戲了，神的試煉不是那麽容易通過的。我們都謹慎些，先回去守着自己吧。”

黃心穎勉強收了哭聲，“雯雯，我們陪許婷回去吧，我有話想對你們說。”

……

回到許家時，經歷一場大打擊的許婷已經哭累睡下了。

許爸和許媽貼心地給她蓋上被子，“好好睡吧，明天起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他們關上燈，将門合上。

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照亮黃心穎她們三個人的靈體。

“你爸媽對你真好……”黃心穎感慨道。

許婷沒有答。

她就自顧自地又說了一句，“至少你還有你爸媽。”

三人靠牆坐在地毯上，一時無言。

“……有時我覺得上天在玩我們……”黃心穎坐在正中間，“所有的痛苦都是一場幻覺，等醒過來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還躺在一張床上，第二天可以一起去上學……”

臉上猶有淚痕的許婷木然地點點頭：“我也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試煉結束會是什麽樣？”黃心穎說。

許婷一個字都說不出，雖然她們好像是一直為了通過試煉而努力，但是在這個世界裏，她度過了太長的時間裏，久到她覺得這個世界就是真實，而真實結束之後，會是什麽，她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老實說，“說不定我會死在這個世界也不一定，就像許東一樣。人都是會死的。”

沉默許久的藍雯雯，忽然開口：“不會的。”

黃心穎和許婷都看向她。

“我們會活着一起出去的。沙漏已經漏得差不多了，再堅持一會我們就會離開這裏。”

許婷聽着這個願景，有些無法想象，甚至心裏沒有誕生一絲渴望的感覺。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大概是許東的死影響她了吧。

“但是離開這個世界之後，現實世界裏的許婷、黃心穎、藍雯雯沒有相遇，我們還會對彼此有記憶嗎？”黃心穎趴在自己的膝蓋上，悄聲問。

這也是一種可能性，不知道為什麽，許婷已經無法輕易說出她們一起會相見，一定會成為朋友這件事。或許是許東的死讓她明白，人在命運面前是多麽無力吧。

盡管如此，她還是說：“也許我們會在下一個試煉裏成為朋友，也許我們會在第一眼看到對方的時候，覺得似曾相識……”許婷忽然哽咽起來，說不下去了。

“許婷……”黃心穎擔憂地看着她。

她搖搖頭，忍着眼淚說，“我只是想起了許東而已，他說做不成情人的話，下輩子可以做朋友，”她捂住臉哭起來，“他消失的時候，說沒想到他的下輩子那麽快就來了，如果我活得夠久的話，是不是會遇見他的轉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出他來……”

黃心穎安靜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許婷，你是不是喜歡上許東了？”

“我沒有……”她下意識地否認，但又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有哪些是過去的我在影響我，有哪些是我真正的心情，我只知道他不在了我很難過……”

“怎麽說呢，不是有那句話嗎，當他離開這個世界，大家就開始愛他，我分不清是單純的悲傷還是別的感情……”

藍雯雯說：“他已經不在了。”

許婷抹去眼淚，“是啊，說什麽都沒有用了，沒有意義了。”她永遠不會忘記今天的心痛，她握着兩個好朋友的手，“我只有你們兩個了。”

藍雯雯和黃心穎都有所觸動。

“我只有你們兩個了。”許婷又說了一遍，“你們千萬不要出事，不要讓我難過……”

“說真的，看到身邊的人出事，真的太難受了，我們三個，如果真的要出事……”

“就死我一個吧……”

“許婷……”藍雯雯輕念她的名字。

黃心穎伸出雙手，把兩個好朋友都緊緊抱住，“我們誰也不會死，我們會一起離開這裏的。”

……

“其實我真的覺得你、許婷、黃心穎、藍雯雯，都是很好的姑娘，懂事善良，你跟姜雲飛也說說，讓他別疑心那麽重，大家相遇一場本來就不容易，內耗是最不要得的。”陳柯說。

本來他應該是一個人回來的，可葉小山執意要送他。

葉小山把手機吊起來，挂在自己胸口，扶着陳柯，很聽話地點點頭，笑着。

陳柯：“到了，謝謝你！”

兩人輕易地穿過門，但葉小山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擡眼在屋子裏張望。

只看到窗臺趴着一只純黑色的英國短毛貓，張着詭異莫測的好似兩個玻璃球的眼珠。

她用手機打字問陳柯：“沒有人在家嗎？”

陳柯看了一眼客廳裏的擺鐘：“這個點，我應該睡了。”

“那你老婆呢？”

陳柯解嘲地笑笑：“大概去跳舞了還沒有回來……”

葉小山的表情有些委屈，眉頭皺成一團：“可是你都生病了……”

陳柯有些力竭的坐下，擺擺手，“沒事的……”

葉小山坐在他旁邊，摸着他的背給他順氣，眼中盡是疑惑。

陳柯：“你想說些什麽？”

葉小山打字，然後把手機給他看：“你老婆都照顧你，為什麽你還和她在一起呢？”

陳柯靠着沙發，眼神通透而閃亮：“她可是我的玫瑰呢，你種一朵花，就希望她漂漂亮亮地開着，而不是憑愛意将她私有，我對她什麽要求都沒有。”

他這樣說着，卧室的門開了。

穿着灰色條紋睡衣的另一個陳柯出來了，嘴裏嘟囔着：“頭痛啊頭痛啊……”

這個陳柯并不認識葉小山，但是當他體力不支要跌倒時，葉小山還是下意識去扶他。

她沒有直接碰到他，陳柯還是扶倒在櫃臺旁，神志不清地喊着：“藥，藥，我的藥呢……”

葉小山多想說，藥箱就在櫃臺右邊，可是她說不了話，他也聽不到。

“喵！”貓叫了，它矯健地從窗臺上跳下來，如離弦之箭飛了出去，然後幾個縱身，躍上櫃臺，用半個身子努力，終于把藥箱推倒了。

各式各樣的藥片、藥瓶紛紛揚揚地落在陳柯身旁。

頭痛欲裂的陳柯閉着眼睛，不停□□。

那只貓跳下來，落在地上，用爪子扒拉，翻到一個白色的藥瓶。推着它滾到陳柯身邊，然後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他的手背。

“喵！”

陳柯的手一摸，“小咪嗎？”摸到了藥瓶。

他勉強從痛苦之海裏掙紮出來，看到自己的救命藥已經在手邊了，費力地擰開藥瓶，倒出白色的藥片，往嘴邊送。

沒有水，幹咽下去有點難，但求生欲戰勝了一切，他還是吞下去了。

靜默着，夜裏沒有任何聲音。

貓仰起頭，看着這一切。

葉小山噙着眼淚。

吃了藥的陳柯垂下頭，貓就跳到他的懷裏，“好貓咪好貓咪，沒事了沒事了。”

“喵！”貓仰長脖子叫了一聲，眼神脈脈含情。

陳柯溫柔地撫摸着貓：“不痛了不痛了，有你就不痛了。”

“喵！”貓乖順地低下頭，趴在陳柯懷裏。

葉小山覺得這一人一貓的感情是那麽深刻，是真正的伴侶。

靈體陳柯自然也把這一幕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這是麗群帶回來的貓，她後面嫌煩了，不想照料了，就由我接手了，眼見它從那麽小一個，只能趴在我手掌的大小，長到要抱起它也不太容易的程度……”

他眼裏閃過的每一抹光，都是對過往的記憶。

葉小山坐下來陪着他。

貓陪着另一個陳柯。

等到陳柯抱着貓進了房間。

他就對葉小山說：“沒事了，小山，你回去吧，不用陪我這個老人家了。”

葉小山欲言又止。

“沒事的。”陳柯老人用他恬淡的微笑沖散了她的不安。

“嗯。”葉小山點點頭，不放心又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哦。”

那一刻，陳柯覺得他在葉小山身上得到了一些東西。

一種關懷，一種親情，一種愛。

“好。”

……

“小山，你總算回來了，我們還以為你打算在裏面世界常住呢？”小熊摘下耳機。

姜雲飛看着失魂落魄的葉小山，“怎麽陳老身體不好。”

“嗯……”葉小山點點頭。

剛見到葉小山的激動退去，小熊恹恹地靠着座椅：“唉，最近事情已經夠多了，真希望後面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度過……”

正說着，像是玻璃無聲破碎一樣，黑色的世界再次崩塌，顯出可怕的白色。

“怎麽會……”小熊喃喃，看着四周一片白色，令人窒息的白色。

是誰？是誰又出事了？

沒有人回答他，姜雲飛依然嚴正以待。

葉小山臉色一緊，随即消失在這個空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