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Chapter Ⅵ 種子(17)
Chapter Ⅵ 種子(17)
殺戮過後,楊志濤和薛濤在其他學生的擁簇中離開,整個世界便安靜下來,壓抑得不像話。林辰走過去,伸出手想拉徐雨起身。
然而徐雨只是像枯木一樣幹坐着,如盲人不能視物似的眼睛失去所有光彩。
“徐雨?”林辰嘗試喊她的名字,吸引她的注意力。但是徐雨自顧自地發着抖,低頭呢喃,吐出的卻不是任何一個有意義的完整的音節。
不過是,嘴唇蠕動而已,一閉一合之間,讓林辰聯想到某種蟲類。
“她不是傻了吧?”身後的周天明小聲嘀咕。
林辰沒理會他的話,将扶起徐雨來,然而靠近她的一瞬間,她的破碎的聲音進入他的腦子,像是某種螞蟻啃食着他的骨頭。
“啊……”林辰微張着嘴,觸電似的放開了徐雨,向後退了一步。
“喂,林辰!”周天明拍了一下林辰的肩膀,“你幹嘛?”
林辰很快鎮定下來,看着周天明,一字不落地複述徐雨的話:
“她說‘神不會拯救我們’……”
周天明先是愣了一會,随即不可遏制地笑出聲來,“還擱着神神叨叨呢,怎麽?聯邦這麽多年的教育硬把她洗成一個有神論者?牛逼啊!”
林辰也看不懂徐雨的變化,原本他以為她應該是更加聰明冷靜克制的女子,但感覺現在的徐雨情緒狀态已經完全崩潰了,明明經歷了那種大屠殺,她還能組織大家搬運屍體,為死者哀悼。
他心裏覺得有些難受。
忽地覺得,這個時候要是有老師或者醫生在就好了,當然是正常的老師。
還是想要大人啊。
這個想法讓林辰意識到自己還是孩子,還沒有長大。
正想着,外面喧嘩,有學生大喊,“周天明,我們翻到酒了,你要不要過來喝?”
周天明從當前的語境脫離出來,大聲朝外回應,“必須啊,馬上到!”他都要邁開步子了,又去拉林辰,“欸,林辰,一起啊!”
見林辰不動,眼光仍落在地上的徐雨身上,又勸道:“別理她了,她已經瘋了,你跟她說不通的!”
林辰只好看着好友解釋道:“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
周天宇用鼻子哼了一聲,“好吧,服了你了,那兄弟我可走了啊?”他望着林辰,有所留戀,可惜終究是對牛彈琴,只好悻悻地走了。
林辰便陪着徐雨留下,任憑外面怎麽吵鬧,兩人之間都是靜悄悄的。
他看着她,她看着死去的政治老師。
于是,林辰将窗簾布扯下來,蓋住了政治老師蜘蛛化的屍體。
站了一會,環顧四周,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用袖口擦去了徐雨臉上的血。
徐雨的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已經清醒過來。
林辰便問:“徐雨,你好些了嗎?”
徐雨茫然地移了一下頭,沒有回頭。
林辰沒有追問,只是慢慢将她拉起,邊說着:“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是有點多,你回去睡一覺,一切等明天再說。”
“明天?”徐雨對這個兩個字很敏感,她幽幽道:“明天會更好嗎?我不覺得。”
林辰轉過頭,瞧見一行清淚自徐雨木然的臉上流下。
她繼續說道:“我們值得更好的未來嗎?”
徐雨說着眼前閃過一幅幅畫面,從丁一帆到蔣梅華老師,到宋春望老師,到楊志濤薛婷,在他們身上,她看到人性之惡……
不止是他們,遠不止是他們。
她對着林辰慘然一笑,“我們不配……”
說完,她張皇地擡頭,天花板上有肉眼不可及的災難,讓她害怕地縮了起來。
林辰不明所以,“徐雨?”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只看到純白的天花板,“上面有什麽嗎?”
徐雨灼傷似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狂吼道,“我們要完了,我們要完了!”
“什麽完了,徐雨你在說什麽啊?”林辰想讓徐雨平靜下來。
只一眼,他對上徐雨如深淵似的眼睛,聽見深淵傳來的聲音,“他看到我們了,他一直在注視我們,他要降下災難懲罰我們,因為我們太壞了,所以他不會原諒我們,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支離的語言自她嘴角溢出,像是一個詛咒,一個語言。
林辰此時也不得不懷疑徐雨精神錯亂了,“徐雨,你冷靜點,你在說誰?”
“神。”
“……”林辰停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沒有那種東西的。”
他知道的,因為當他媽媽得了癌症的時候,藥石無醫時,他也曾經投奔過神明。但是……
“它只是絕望的産物,這世界上是沒有神的。”
徐雨推開他大叫着跑了出去,“看不見的東西就不存在嗎?可是人心裏的的惡是存在的,神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一直在注視着我們!”
仿佛印證她的話似的,天空轟鳴一聲,與大地共振。
“徐雨!”林辰喊她不住,撿起方才因驚慌掉在地上的外套,但是彎下身子的時候,心中卻又一股不祥的預感,他不由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追尋想象這股預感從何而來。
驀地,他緩緩擡起頭,跟着自己預感的黑線在目光正前方找到了它的來源。
他緩步上前,拿起講臺上的粉筆,在會議室的黑板輕輕描畫。
終于,他越描越心驚,直到最後連粉筆也因手勁而折斷。
就算是成績最差的學生也大概能認出黑板上所有的字,但他們無法拼湊一個完整的真相。林辰也是。
他呆呆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
看着黑板上遺留的歷史痕跡,左邊的黑板第一行寫着:“名額:30”。
第二行寫着:“S-14病毒的特性”。
右邊黑板只有一行字,寫得尤其深。
“Day-7。”
在林辰之外,世界依然吵鬧,學校俨然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慶祝會場。有人嬉笑,有人高歌。
楊志濤和薛婷并排走在學校的林蔭小道上,那些撞上他們的男生,多會遠遠喊:“楊哥”或者“老大”,楊志濤也裝作波瀾不驚地“嗯”一聲。
人走之後,薛婷就推了一下他的胳膊,嬌嗔道:“還楊哥哦,你威風了!”
楊志濤挺起胸膛,義正言辭地開口:“這就是英雄應有的待遇,你們女人是不會明白的。你沒看到今天我殺那些怪物是多麽英勇,鄭磊、歐偉豪他們開始說要沖在前面,結果一打起來就全吓破膽,躲後面去了,還得靠我出手,膽小鬼!”
薛婷偏着頭看他,那一刻在她眼中,他真的是閃閃發光的,她笑了起來,“是挺帥的,但我覺得這還不算最帥的!”
楊志濤不樂意了,幾乎要推開薛婷了,又聽到她下一句說,“說到做到的男人最帥!”
她踮起腳,親了他左臉一下,就靠在一旁的欄杆上看他反應。
楊志濤忍住心中的狂喜,強撐着一張酷臉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薛婷咯咯地笑出聲,伸手用兩指在他臉上撩撥了一下,“你想是什麽意思,就什麽意思。”
“薛婷!”楊志濤像暴怒的豹子一樣抓住她的小手,然後凝視着明媚如花的笑臉,選擇肆無忌憚地親下去。這一次沒有人可以阻止或者批判他們。
吻到深處,楊志濤不安分的手不斷下潛,薛婷便掙紮着從火熱的吻退出來,聲音軟得像棉花糖一樣,“不要在這裏。”
楊志濤親着她的脖子問,“那你想去哪裏?”
薛婷狡黠一笑,附在楊志濤耳朵邊細語幾句,“……敢不敢?”
自他們相識,他們就一直在玩這個游戲,比誰先退縮。
楊志濤心火正旺盛,胸膽開張,沉聲道:“敢,為什麽不敢?”
說着,就拖着薛婷奔向黑夜裏去。
在等他們離開很久後,黎美君才貓着身子從樹下走出來,她盯着那片吞噬薛楊二人的濃密的黑夜,有些氣不過似的,朝那個方向奮力扔了一塊石頭。
什麽英雄?狗屁英雄,他把學校變成什麽樣了,殺了那麽多老師,不過就是個屠夫罷了。薛婷殺死宋春望老師的時候,她就站在人群裏看着,什麽大義凜然,什麽為了所有的學生,不過是一己私欲。要是按照老師的考試安排,他們這些渣滓早就被淘汰了吧。
可有什麽不被淘汰的理由呢?他們來到學校也不學習,是個學生也不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顧着玩,顧着打鬧,顧着結合成團去霸淩他人,他們留在學校有什麽價值,有什麽意義?就算出了學校,這些人也只會是社會上的不安定因素,對聯邦的貢獻完全是零,留着他們幹什麽呢?淘汰他們這些渣滓是百分之一千對的事情。
的确,現在是他們占領上風了。但是這絕對不會是結局,自己也是永遠不會站在他們那邊的,不過就是一群沒頭腦的猩猩掌握了暴力的武器!有什麽好得瑟的。聯邦警察一定會把這些暴徒全部抓緊監獄,全部關起來,處死最好,別管什麽少年保護法。法律為什麽要保護壞學生,真正需要保護的不應該是遵紀守法的學生嗎?有秩序的學校裏,應該全部生活着遵紀守法的學生,那樣,她就可以安心學習了,再也沒有任何人能打擾。
想到這些美好的前景,黎美君如一個幽靈一樣遁入黑夜中去。
是的,她早已經下定決心,離開學校報警去,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她已經不能再留在這個混亂而肮髒的學校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