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Chapter Ⅵ 種子(18)
Chapter Ⅵ 種子(18)
4月3日,07:01分。
學校裏已經沒有了管事的老師,但早起鈴、晨讀鈴一類的還是照常響起,實在是全無意義。學生們可以自由地睡懶覺,愛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可是狂歡過後生理性的饑餓還是無法忽視,把學生叫了起來。昨晚,學校小賣部和食堂的吃食都被學生揮霍得差不多了,再吃頓心滿意足的飯就不那麽容易了。不少學生便尋思着下山離開學校。
如此,不一會,校門口便聚集了一撮人。只是因等不來楊志濤,群龍無首,衆人遲遲沒有行動,下山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約莫等了半個小時,不耐煩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以向來和楊志濤不和的鄭磊為首,“別等他了,我們自個下山算了,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人群中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生,畏畏縮縮,“要不再等會吧,大家一起下山?”
鄭磊直接走過去提起他的衣領,“你怕你還下什麽山,在這待着不好?”
幾個學生幫忙打圓場,“算啦算啦,跟個傻子計較什麽?”
鄭磊接過王小文不知從哪搜刮來的香煙,這才肯放手。
那個心有餘悸的學生趕忙邊看邊踱步到角落去了,只為減輕自己的存在感,化身為生根發芽的樹也在所不惜。
就在這時,有人提了個這種的辦法,“要麽我們去找周天明問問吧,那家夥鬼點子多,說不定他有辦法?”
鄭磊正由王小文伺候着,剛吸進一口快活煙,不予置評。
“行是行,可周天明這家夥跑哪去了呢?”
問了一圈,沒人見過。倒是那個早早躲在角落的男生唐鶴城,此時顫顫巍巍地舉手,“我和他同個宿舍的,他今天一大早就被林辰叫走了。”
林辰,大家都知道,經常領獎的積極份子,實驗班的标兵,不同流俗的好學生,可問題是大家也沒人見過林辰。
王小文陪着鄭磊靠牆吞雲吐霧,随口提議道:“趕緊找去呗,在這幹站着有什麽用。”
他說的是,不管是周天明,還是楊志濤,找到一個算一個。
男生們之間交換眼神,便開始行動。
而此時,周天明和林辰偏偏在一個最容易被找到卻最容易被忽視的地方——升旗臺,與被綁在那的三位老師對峙。
周天明的問法很直接,“名額:30,S-14,Day-7,這幾個詞是什麽意思?”
李朝海校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們?”
“那你怎樣才肯告訴我們?”昔日飽受他重視如今在他眼中卻一文不值的學生林辰開口道。
“你們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把楊志濤叫過來。”
林辰和周天明只好走一遍去商量,“你知道楊志濤在哪嗎?”
周天明擺擺手,“我怎麽可能知道呢?我昨晚後就沒有見過他了。”
林辰想了想,“他有沒有可能在宿舍?我們回宿舍找他?”
“嗯……”周天明掏出手機一看,“現在都八點半了,他們說不定已經下山了。”
“下山?”昨天他們的确讨論過這麽一回事,“不行,我們得趕緊去校門口。”
周天明不明所以,“不下山了?”
“先去校門口,在事情弄清楚前,不能讓他們下山。”
兩人轉道往下門口趕,邊趕周天明邊思忖林辰的話。
今早他睡得正香,林辰就過來喊他,說是有事要對他說,害得他牙也沒刷,臉也沒洗,就跟着去行政會議室看黑板上的字。
周天明本就迷迷糊糊,看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什麽啊?”
林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從頭到尾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從星期一到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難以用常理解釋,你不覺得老師他們一下子就好像發了瘋一樣殺害學生嗎?也許這背後真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周天明托着下巴想了半天,“這确定黑板上的字跟這件事有關?”
“我不确定。但我想那三個老師一定知道些什麽,楊志濤讓四個帶哨子的學生看守着他們,不讓其他人接近,你不妨去試一試,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情況?”
結果當然是失敗。
周天明難免也有些沮喪,覺得事情真是一團糟,忽地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卧槽,唐鶴城那小子,今天一大早就跑去教室拿書,說要回家,他不會也下山了嗎?”
聞言,林辰眉頭一皺,兩人步伐不由地更快了些。
趕至校門口,周天明第一個逮到了角落的好友,“唐鶴城,我就知道你在這,你亂跑什麽啊!”
唐鶴城一臉無辜地挨訓。
林辰第一句話則是問:“有沒有人離開學校了?”
其他人見了他們着實也有些吃驚,派去找他們的人沒有回來,他們倒是先回來了,不過現在也無關緊要。
“我們找你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一個男生和周天明說,“你們見過楊志濤嗎?”
“沒啊?”周天明回答得很爽快。
旁邊的鄭磊聽到這個名字,陰霾就浮上眉間,直接把一個煙盒捏成團砸在了說話的男生臉上,“怎麽,成天楊志濤楊志濤的,沒有他我們就辦不成一點事情是不是?”
男生懼怕他的拳頭,只好賠笑。
鄭磊就理所當然地走上前發號施令,“照我說,也別等他了,我們現在就下山,剛好回家吃午飯。
林辰當然也知道他不好惹,仍說:“不能下山?”
“嗯?”鄭磊循着聲音,眯眼看去,“你誰啊,這有你什麽事啊?”
周天明小聲囑咐唐鶴城別下山後,早就無心摻和這件事,忙地拉開林辰,“沒事沒事。下山?下山好啊,我同意。”
林辰逐一看着在場的人,尤其是那些眼中有猶豫的人,真心勸告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比較詭異,學校的老師忽然變成這樣,我們與外界的通訊也被完全切斷,現在局勢不明,一切都還沒有弄清楚,我的建議是不要下山,山下也許有我們想象不了的危險。”
周天明再怎麽一個勁地使眼色也無濟于事。
“你憑什麽覺得下山很危險,楊志濤告訴你的嗎?”鄭磊語氣不善,握緊拳頭,似乎分分鐘會砸在他臉上。
“關楊志濤什麽事情呢,這也就是我朋友一點小小的,不成熟的意見,鄭哥你別見怪。”周天明插身到兩人中間,企圖做一個緩和。
鄭磊嗤笑一聲,“你的朋友?這麽說他就是那個林辰?”他仰起臉,看向左右,眼有嘲諷:“看到沒有,這就是好學生的聰明頭腦,學着點!”說着,就把手搭在兩個小弟的肩膀上,領着他們往外走,完全無視了林辰。
于是林辰只好看着十來個學生跟着鄭磊跨出校門,走上瀝青公路,然後被山間濃密的霧氣抹去身影。
“呵……”周天明這下才收了讨好的臉色,一臉無所謂地開口,“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其餘留在校門口的男男女女頗顯踟蹰,不知道自己是退還是進。
“如果我們不能下山,那麽我們還要在學校待多久呢?”唐鶴城問。
此話一出,衆人皆沉默。
甚至好幾個學生竊竊私語後,決定快步跟上鄭磊他們的腳步下山去,他們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我不想留在這裏,我想回家。”
他說出的話不是一個學生,或者兩個學生的心聲,而是在場的,全校的,包括那些死去學生的心聲。
只是縱使有相同的目标,大家還是選擇了完全不一樣的路。在離開的學生和留下的學生對視的那一剎那,誰也看不出對方眼裏的堅定,反而通過對方的眼眸,印證了怯弱瘦小的自己。
然而世間并非只有生死兩條路,有時候,一條路通往地獄,而另一條路,也絕不是通往天堂。
現在,唯一不眷戀歸家的,唯有身處天堂溫柔鄉的楊志濤,他和薛婷在教師公寓的粉紅大床一直賴到九點鐘,兩人才從陽光中起身,打打鬧鬧把衣服穿上,在房間裏尋找些零食來吃,随即慢悠悠地下樓。
正撞上周天明一夥人。
“老大,你到哪裏去了?害得我們好找!”周天明立馬掄起狗腿子迎上來。
“找我什麽事?”
周天明眼珠轉得飛快,手指着操場方向道:“是這樣的,那些老家夥有事瞞着我們,我去問他們死活不肯說,還得靠大哥你去殺殺他們的威風!”周天明好一頓吹捧,楊志濤倒是一副慵懶的模樣,“行,依你說的去看看吧。”
薛婷本來是要和他們同去的,未料目光一落在女生宿舍樓上,就皮笑肉不笑,改了主意:“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自是,三撥人走向了三個方向。
下山的,走向操場的,回女生宿舍樓的。
薛婷走到四樓,每經過一個房間都會拍門,那些和她熟識的女生也就跑出來,笑着和她走在一起。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八個,九個,十個,十一,十二個。
下山的途中,王小文也沖在前面,手舞足蹈和身邊的夥伴說話,“我奶奶看到我回來,一定驚呆了,我要跟她說學校這幾天發生的大事,肯定吓死她,要知道我還救了幾個人,打倒了幾個怪物,她一定會誇我了不起,沒想到吧,雖然我成績不好,還是能做出一番事業的。等下回到家,我一定要讓她給我做我最喜歡的糖醋鯉魚……”
他們的語言,腳步完全停止了,因為在他們模糊的前面,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像是某種東西被怪物拖拽而産生的。
而薛婷一行人,也圍住了正在曬衣服的張嘉敏。
“還有心情洗衣服,看來小日子挺滋潤的啊。”
“衣服髒了……”張嘉敏無所适從,這種局面她經歷過無數次,只不過以前她是攪弄風雲的人,現在變成漩渦中心的人而已。
薛婷嘴角上揚:“衣服髒了可以洗,人髒了該怎麽辦?”
“不一樣用水洗呗?”有人附和道。
一桶水就自上而下澆在了張嘉敏身上。
不是王小文的血,而其他人的血濺在了他臉上,濕漉漉的,那種觸手可及的腥味幾乎要叫人當場作嘔出來。
在所有人的尖叫聲中,又有人被怪物的觸手抓走了。
在所有人的嘲笑聲中,張嘉敏的頭發被人撕扯着。
有人順勢踢了她一腳,踢在腰上。
當巨型觸手破風襲來時,惶恐的王小文跪倒在地上。
“救我!”方才和他說話的人,已經怪物擄走,只留下地上的一只鞋子。
張嘉敏被人從這裏推到了那裏,只是麻木着一張臉。有時,她也去看那些人,看那些她認識又不認識的人。
王小文的視線裏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了,只有無盡的白霧,還有不知從哪裏蹿出來的觸手。
陳懷仁,鄭磊、劉子皓、紀毅、孫朔、蘇子昂、李普……
他置身于世界的中央,左右環顧,心裏一片蒼茫。
薛婷、龐飛雲、王靈靈、勞曦文、關笑燕、王曼、劉語蓉……
她置身于世界的中央,左右環顧,心裏一片蒼茫。
“奶奶……”王小文忽然想起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
于是他擦掉眼淚,朝着下山的路一直跑,什麽都不看,什麽也不想。
張嘉敏把自己的靈魂升起,遠遠地凝視着那具任人□□的軀殼。
只剩下憐憫。
惟有興奮,說不定繼續這樣,可以真的跑回家裏去,然後就看見奶奶。
王小文笑着想,可跑着跑着,他的腿也不是他的腿,他的手也不是他的手,他失去了耳朵,就失去了外面的聲音。失去了嘴巴,就失去了自己的聲音。然後丢失視線,就剩下一個“我在奔跑!我還在奔跑嗎?”的念頭。
奶奶,我已經在跑回家了。王小文無聲地訴說。
終于,世界都安靜了。
薛婷她們那夥人終于走了,要她道歉也好,痛斥她對友情的背叛,細數她的惡劣行徑也好,張嘉敏都承認,所有她們想讓她說的話她都會說,所有她們想她做的表情她都會做。
但她不承認,
那個人是張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