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番外三

番外三

“媽媽，爸爸，你們一起去買菜啦，買這麽多。”樂樂一起床，發現家裏沒人。她洗漱完出來，方晴和江铮提着大包小包回來了。

方晴提了提右手上的袋子，是一袋子紙錢，昨天就跟熟識的殡葬店訂好了，今天一早去拿。

“哦，知道了。”樂樂恍然大悟，八月了，中元節，要給祖祖、外公外婆和爺爺燒紙。

“我去準備墨水和毛筆。”

每一包紙錢都是包好的，殡葬店可以幫忙寫逝者的名字，方晴和江铮每年都是拿回來自己寫。

餐桌鋪上一塊毛氈布，這還是樂樂上小學時，學校組織學習毛筆字買的，一直留到樂樂出國都沒扔，每年中元節還拿出來墊一墊。

一家三口分工，方晴寫外公外婆，樂樂坐在對面，寫兩筆，就停下來看看方晴。方晴擡眼望過去，她又急忙把視線收回。

“看我幹什麽，好好寫你的，別寫錯字了。”

“媽媽，要不我來寫祖祖那兩份吧。”

“不用，幾筆字我還是能寫的。”

樂樂被那一年方晴大病一場吓壞了，至今還心有餘悸。

2010年，根據市政府的規劃，和平巷那一片要進行拆遷重建，引入一個大型商場，周邊再修建住宅小區。

隔着老遠都能看到巷子口用紅油漆寫着一個大大的“拆”字。

經過漫長的談判，終于和每一家住戶達成協議。外公外婆可以獲賠新建住宅兩套和現金。

在新住宅建好前，外公外婆和小姨夫妻倆要另找住處。吳卓勝和任清想讓小姨夫妻倆住過去，小姨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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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了，老頭老太太怎麽辦？”

方雨和方晴都想把外公外婆接到家裏住。

小姨想了想，還是不同意：“老頭兒現在不太清醒了，需要人看着，你們上班的上班，開店的開店，誰能看着老頭兒？還是讓我們來吧，我和你們小姨夫都照顧老頭老太太半輩子了，真把他們交給你們，不怕你們多心，我是不放心的。”

2010年初，外公突然就糊塗了，大多數時候能認外婆，有時間連外婆都不認識。有次半夜，他突然離開家，幸好馬哥和圓姐起床準備開店，聽到院子大門的動靜，發現是外公要往外走，趕緊把他攔下來。

大半夜的，全家人驚醒，搞得人仰馬翻。

過後，外婆問他大半夜不睡覺去哪兒。外公讷讷地說：“小雨和卓勝要吃李大頭家的油條，我去買油條。”

方晴、方雨和吳卓勝商量後，方晴決定讓外公外婆和小姨小姨夫一起搬到酒廠宿舍那套房子，正好租客也不續租了，房子空出來了。那邊超市菜市場都有，旁邊有一個小公園，平時可以散步，去年職工宿舍改造，安裝了外部電梯，也不用擔心爬樓。

過了兩年，外公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到了2012年，外公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體重不斷地往下掉。

全家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那天，方晴在店裏忙活，接到小姨的電話，外公不好了。

醫院走廊裏，李婷全身都在顫抖，只有抓住方晴和方雨的手，才能勉強站住，“上午還好好的，還能認人，睡得也少了。中午吃了飯，他說要出去走一圈，我想老頭兒難得清醒，出去走走也好。他回來就睡午覺，然後，就叫不醒了。”

外公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所有人都圍在他的病床前，他的目光久久地在外婆臉上停留，然後吃力地掃視一圈，确認見過了每一個人後，外公永遠地閉上雙眼。

外婆硬撐着辦完外公的喪事，過了頭七，她把全家人都叫來，“趁着我還清醒，把房子和錢分配了。”

“外婆，你不要說，我們不要聽。”方晴和方雨眼淚唰地落下。

外婆朝着她們笑笑，繼續說：“拆遷賠下來的兩套房子，一套給婷兒兩口子，另一套小雨、小晴和卓勝三個人平分。賠下來的錢給倩倩、宣宣和樂樂讀書用，這筆錢就讓小雨拿着，你們三個商量着來。”

三天後，外婆去世了。

外公和外婆合葬，剛剛填上的土，又要挖開。外婆下葬的時候，方晴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瞬間失控，攔着工作人員不讓放外婆的骨灰盒。

“外婆！外婆！”

江铮抱着她的腰，攔着她，她聲嘶力竭地哭喊，一聲比一聲大，那是痛不可當的悲號。

之後方晴病了半個月，纏綿病榻，一直不見好，眼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身上沒有力氣。短時間方晴完全沉浸在悲傷裏，顧不上江铮也顧不上樂樂。

有天，她聽到樂樂在房間裏跟誰打電話，悄悄哭：“我好怕我媽媽出什麽事，她現在好瘦了.......”

方晴被樂樂的哭聲敲醒，她要是有什麽事，孩子怎麽辦，江铮怎麽辦？

那天晚上，方晴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江铮冒出來很多白頭發。

“是不是我太讓你操心了，頭發都白了。”

江铮故作輕松說：“白了嗎？我照鏡子沒發現啊。我都這個歲數了，頭發也該白了。”

方晴流着淚，說不出話。

江铮抱住她，拿紙巾給她擦淚：“怎麽年紀越大，還越愛哭了。你以前可不是這個脾氣，你不痛快，逮着我就是一頓罵，罵完你就舒服了。”

“冤枉我啊，我罵過你幾回？一只手數得出來。”方晴破涕為笑，那些天來，她第一次笑起來。

江铮總算松了口氣，這些天，他的神經一直緊繃着，也不好過。

方晴這邊沒事，方雨那邊緊接着出了一件大事。

“你沒聽錯，我要跟王文水離婚。”

五年前，方雨就跟王文水提出離婚，他們的日子過不下去了，王文水不同意，倩倩也不想父母分開。

方雨和王文水嘗試過挽救這段婚姻，但最終失敗了，之後，他們開始分床睡。直到2012年，倩倩過了高考這一關，上了大學，方雨找了個機會跟她促膝長談。

“我和你爸爸不能再走下去，是我們沒有經營好這段婚姻，這跟你沒有關系，我們分開了，也依舊是你爸爸和媽媽。”

這回王文水起初還是不同意離婚，親戚朋友輪番來勸方雨，王文水媽媽年紀大了，還坐着輪椅來勸，小姨也勸了兩句，但方雨打定主意離婚。

她跟王文水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太多了，很多問題我們想解決都解決不了，這些年你跟我生活難道很幸福嗎？”

這話把王文水問住了，過了一個星期，王文水打電話給方雨，他同意離婚了。

離婚後，方雨搬到了最先投資買的那套房子，她一個人過，後來她又買了一套更大的房子，已經租出去了。

有一年春節，小姨問方雨還有沒有再婚的意思，方雨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一個人過得挺好的，再找一個沒意思，我還要伺候他呢。”

方雨養了只貓，是在小區樓下撿的，巴掌大，看起來像是貓媽剛生的。寵物醫生都說不一定能養活，方雨愣是把它養大了。她沒事兒就在家逗貓，拍小視頻發到家庭群裏。

樂樂一直想養貓貓狗狗，方晴不同意，“在家裏亂抓亂咬，亂撒尿，亂拉屎，到處都是毛，誰來收拾？”

方雨養了貓，樂樂沒事兒就跑去她那兒撸貓，粘一身貓毛回家。

在方雨退休前，這只貓生病死了，方雨好一通傷心，之後再也沒養寵物。

退休的第一年，方雨斷斷續續出去旅行了三四個月，一開始是跟團，後來，她和倩倩一起出去旅游，再後來，倩倩忙着工作，沒時間陪她，她就一個人出去旅行。

退休的第二年，方雨交往了一個男朋友。方晴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江铮還以為方雨出了什麽意外了，想到外婆去世那一年，方晴的狀況，他心都懸到嗓子眼。

“我姐談了個男朋友。”

“年紀比她小？”

“不是，比她還大一歲。是我姐的初戀。”

江铮也愣了：“真的假的？”

“他姓周，我以前叫他小周哥，他家也在和平巷，就在吳阿姨他們院子。他跟我姐都在四中上學，比我姐高一屆。他們家有個親戚在臺灣，後來去了美國，沒有孩子，找到他們家了，願意把小周哥接到美國去念書。我姐就跟他分手了，小周哥去美國了。”

“那他現在是回國定居？”

“算是吧。他一直在美國大學教書，還是個教授呢，三江大學請他回來的。”

世界真大，世界也很小，他們分開了那麽多年，竟然在茫茫人海中還能重逢。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