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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薛憶年在馬車上想了很久，一直到車停在薛宅大門口時才漸漸回過神來。

薛憶年坐在案前，那塊玉佩被放在桌上，與它一同的，還有那張已經被揉成一團的紙條。光透過窗戶照在玉佩上，折射在薛憶年的臉上，紙條被他扔進了廢紙簍。薛憶年盯着眼前已有半個時辰之久，他眼神陰沉，不知在盤算什麽。

硯臺中昨晚早已磨好的墨還沒有完全凝固，有些粘稠，兌了些許水後總算還能湊合用用。那支禦賜的紫毫筆擱在筆架上，與硯臺一同被放在手邊。薛憶年從抽屜裏取出了一張信紙，飽蘸墨汁，在紙上寫下自己方才設好的局中的第一步——邊城起義。

薛母本姓千，薛家與千家向來交好，才有了這門親事。如今算來，兩家的勢力和人脈皆不可小觑。他作為兩家現今唯一的至親族人，想辦點事自然是無人敢阻攔。這封信正是寄給當今的泠州太守孫世海，這孫世海正是當年薛憶年外祖父從小養到大的死士，雖然他外祖父已經過世了，但孫世海卻從未忘記曾經的恩情，且與薛憶年并薛母時常有聯系，逢年過節還經常派人來送禮。因為都比較低調，就連薛憶年科考也是靠自己的本事，不是說孫世海不肯幫忙，而是為了避嫌，故此連朝廷都只以為兩家是場面關系，就算真的出事，也不會波及彼此，況且這孫世海對主人家的事向來守口如瓶，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會說出一個字。

薛憶年把信疊好系在信鴿的腿上，放飛後又坐回了案前——為了接下來的計劃能順利進行，有一些小細節還是需要完善的。

孫世海收到密信時已是第二日清晨，他看完後便把信紙扔進了火爐中。在那時，薛憶年另外吩咐人做的“細節”已經十分完善了。

泠州在戎朝的邊境，光七個抵禦外敵的關口就占了三個，更是有境內第一大州的稱號。嘉安城位于臨近泠州的海州之內，唇亡齒寒，城內百姓難免會自亂陣腳。不過，這只是薛憶年計劃的第一步。

戎朝幅員遼闊，就算是流星馬來急報，從泠州到京師少說也要一兩周的時間。故此朝廷接到呈報時，已經奪下了兩座城，看方向，是直直朝着京師的方位來的。全朝文武看此情形，皆低下了頭，一時竟無人敢出列。只有戎狄宗看着默默不語的文武百官幹着急：“衆愛卿為何皆一言不發？梅将軍，如今該派何人出征方可平戰亂？”

護國将軍梅雍雛被點了名，出列思索了一陣，下定決心後方道：“臣，甘願毛遂自薦，出征平亂，萬死不辭，還天下盛世太平，還望陛下應允。”說罷，朝着戎狄宗雙膝跪地，磕了一個響頭。

薛憶年站在不遠處，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不住地冷笑。戎狄宗命梅雍雛平身後，一眼就望見了他的不屑。

“不知薛愛卿為何冷笑啊？”戎狄宗莫名覺得薛憶年這抹笑看起來不是很舒服。

“不為何，只是臣以為，梅将軍，恐怕無法勝任統軍一職。”薛憶年面不改色地答道。

梅雍雛聽到這話，面色變得越來越陰沉與難看：“薛尚書此言何意？”

薛憶年根本沒正眼看梅雍雛：“梅将軍今年恐怕已經四十有七了吧？泠州路遙，怕是禁不住路上颠簸。”

“你，你……”梅雍雛本就是個爆脾氣，聽見這話根本壓不住心中的怒火，“薛憶年，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薛憶年轉身對着他，臉上的諷刺溢于言表，“對于這孫世海為何會突然起義，不知梅将軍有何見解？又有何法得以平戰亂？”

“薛憶年！你也太猖狂了！”梅雍雛被他用此言一激，更覺火上澆油，顧不上思考此時自己正身處何處，“你不過是仗着皇後是你姨娘才爬上了這禮部尚書的位子，如此耀武揚威，怕是早已不把我們這些舊臣放在眼裏了！你好好想想，你們薛家以前是被抄了家的，如今可又擺上了這幅世家子弟的嘴臉來，也真是不知羞恥！”

戎狄宗聽到梅雍雛說出皇後時就已有些不滿了，現在見他越發翻出了戎華宗在世時的陳年舊事來，更覺出不自在來了。

“夠了！退朝！”

文武百官見戎狄宗已動了怒，都不敢再多說一句。唯有梅雍雛含怒拂袖而去，薛憶年冷笑着最後一個離場。

且說這嘉安城中自打隔壁泠州起義後全城人心惶惶，有錢的人家發了瘋一般囤積物資，堅持閉門不出，而那些窮苦人家卻只能認清現實自生自滅。

茶社沒開幾天就碰見了這樣的事，韓夢潇也表示很無語。小院裏，宋清平跪在地上朝蒼天無能地狂吼：“老天爺吶！放過我們吧！這次又要賠本啦！啊～啊～啊～啊～啊～啊～”

他們自己住的小院有點像舊時的小四合院，一共三間屋子圍成四四方方的一個圈，其中的一面是聯通茶社的一扇小門。

韓夢潇靠着自己的房門，手裏抓着一把瓜子，瞅着宋清平在笑。白書延坐在自己搬到房門口的那張小凳上，雙手捧腮，雖然已經極力克制了，但還是被宋清平那一連串的“啊～啊”逗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宋清平發完了牢騷，站起了身，看看白書延又望望韓夢潇，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韓夢潇手裏的那把瓜子上：“堂主，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情嗑瓜子？分我一點。”說罷，朝韓夢潇伸出了手。

韓夢潇被他這通“騷操作”逗得哭笑不得，笑着朝白書延的方向努嘴：“你自己問書延要去，我在他屋裏拿的。”

宋清平轉頭向白書延伸手讨要瓜子，白書延站起身來笑着說：“你求我啊，求我就給你。”

宋清平随即發動了“撒嬌”攻勢：“延延寶貝～給我吃一點呗～”

韓夢潇在後面笑得前俯後仰，吐在另一只手心的瓜子皮灑了一地。白書延一臉黑線地抿着嘴，他很想給宋清平一巴掌。

反正宋清平還是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瓜子，坐在白書延門前的那張小凳上十分滿足地抖着腿。瓜子皮吐了一地，白書延正在收拾韓夢潇那灑了一地的“殘局”，見他又在給自己添亂，實在忍不住：“你能不能別吧唧嘴了？還有那瓜子皮也別亂吐，等會兒你自己收拾幹淨，我又不是專門來給你擦屁股的。”

“知道了，反正到最後還不是你收拾的……”宋清平小聲嘀咕着。

“你說什麽？”白書延直起身子，把掃帚扔到了宋清平的腳邊，一字一頓，“起！來！自！己！掃！”

最後還是宋清平在白書延的監督下把這間小院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韓夢潇看着他們，暗暗覺得好笑。

回到屋裏，韓夢潇坐在書桌前，正對着窗戶，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那扇隔斷茶社與小院的門。他翻動着書桌上的那本《紅樓夢》，手邊是一杯熱茶。恍惚間，他似乎覺得大門上的門閥好像有些微微顫動。随着木料斷裂的聲音，大門被踹開了。

門外赫然是一群負盔戴甲、京師派來海州支援的軍隊，那為首者正是梅雍雛，他的身旁還有一位文官，似是軍師。

白書延和宋清平還在掃地，見此情形，面面相觑地對視了一眼，目光随後便投向了韓夢潇那扇還開着的小窗。韓夢潇嘆了口氣，合上了書，從房裏走了出來。

“實在是抱歉，”梅雍雛見這間小院有人住，連忙站出來打圓場，“在下乃護國将軍梅雍雛，本以為這間小院無人居住，準備帶弟兄們進來歇息歇息，這才踹破了門，還望三位公子海涵，莫要怪罪在下。”

“怎麽賠償？”

“啊？什麽？”梅雍雛一頭霧水。

“門，”韓夢潇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地上已經碎成一塊塊木頭的門閥以及梅雍雛身後已經有些破破爛爛的門，“你們打算怎麽賠我的門？”

“哦，這個啊……”梅雍雛恍然大悟道。

“唉，算了，不用賠了，我們自己修，”韓夢潇自認倒黴，“還請将軍日後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說罷，直徑走回了屋內，還順帶着“啪”地一聲關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