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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梅雍雛從小院門口回到了茶社裏，心裏不住地抱怨着韓夢潇的無情：“照理說也應該替弟兄們張羅張羅，這又算什麽事兒！城門都快被人家攻破了，還這麽心安理得。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些什麽本事！”

宋清平舉着那塊從茶社後面上偷摸着拆下來的門板，蹲在地上。白書延半彎着腰，拿着榔頭“哐哐”地朝門框上釘釘子。宋清平舉了半天也累了，見門差不多修好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甩着手，略微活動了活動已經發酸的手腕。

“不是我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修門這麽累呢？”宋清平上好了門閥，扭過身來向白書延問道。

白書延用看傻子的眼神回答了他的問題。

“延延，”宋清平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你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理我了，為什麽啊？”

“你剛才叫我什麽？”白書延轉過頭望了他一眼，眼神陰沉。

“延延啊，不行嗎？怎麽了嗎？這和你不理我有什麽關系嗎？我惹到你了嗎……”

宋清平話還沒說完，就被白書延在胳膊上“下死手”擰了一下。其實也沒多用力，主要是宋清平的表情太過誇張了。

“啊，延延，你怎麽舍得對我這麽暴力？！嘶……太疼了。”宋清平捂着被他掐過的地方，一臉凝重且認真。

“呵，是嗎？”白書延明顯不相信他的鬼話，直接嘲諷道，“你不會還想要補償吧？”

“嗯，要。”宋清平點了點頭。

“幼稚鬼，”白書延譏诮地笑了笑，“想要什麽？說來聽聽看。”

“你猜，”宋清平說完後怕他猜不出來，補充了一句，“一樣我喜歡的東西。”

“猜不出來，不猜了，”白書延在說了一大堆且都被宋清平否認後終于喪失了耐心，“我回房了。”

“傻瓜，”宋清平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總是忍不住地上揚，心道，“我喜歡的，一直以來都只有你一個人啊……”

天色已經不早了，夕陽灑在小院裏，為周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邊。天際處被餘晖染成漸變色的火燒雲中夾雜着還沒完全黑下來的淺藍色天幕，那輪夕陽即将日薄西山。

韓夢潇翻閱着那本《紅樓夢》，腦海中不時浮現出以前自己還身處師門時的情形。聯想到書中故事，可當真是：“偶閱紅樓一卷，萬般辛酸何處訴？原是假語村言荒唐夢，豈知世人最癡心？且住且住，再莫談這段寧榮風月案！”。

手邊那盞茶已涼了，從清晨一直放到現在日落黃昏之時，也未曾動過一口。合上書，韓夢潇才發覺自己口幹舌燥。匆匆一飲而盡，他躺回了床上，閉上眼，卻滿腦子想的都是薛憶年。

這不想倒還好，一想便滿眼都是薛憶年溫柔看着他時的模樣。韓夢潇坐了起來，低垂着眼簾，眸中夾雜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心中竟是五味雜陳。下意識地擡頭望向窗外，才回過神想起這裏并不是那個能湊巧從卧房窗戶裏看見薛宅的鶴仙塔了。

薛憶年對他而言，好像已經并不止是朋友這麽簡單了。

韓夢潇超後一仰，盯着頭頂的房梁，心中的那個答案似乎還未完全确定。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逃避心底的那個問題。如今重新審視，才覺回答也未必是一件難事。不過那份擔心還是繞在他的心頭，他怕的不是自己的答案與薛憶年的不同，而是萬一錯過了，心碎時的覆水難收。

可能……

這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吧……

薛憶年握着那枚玉佩，站在長廊裏，望着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繁星點點，夜色如水，好像韓夢潇笑時那雙明亮的眼眸。

他清晰地記得，韓夢潇的那支笛子是怎麽裂的，他也清楚地知道，維護全城安危的祭天陣被毀不是韓夢潇動的手腳。只是那些當時沒說出口的歉意，對無法挽回的過去來說已經太遲了。

時間無法倒流，過去也無法再改變。就算再後悔，再難受，這也都是不能抗拒的事實。

薛憶年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快自己的計劃，好讓韓夢潇心甘情願地一輩子都留在自己的身邊。

“薛憶年，”韓夢潇說這話時沒有回頭。

“我恨你，

“恨之入骨。”

苧璃門前停了一輛馬車，韓夢潇披了件鬥篷，在踏上馬車時将帽兜摘了下來。全程都沒看薛憶年一眼，眸中透着不耐煩以及對個世界的失望。

那天下着蒙蒙細雨，薛憶年打着一把油紙傘。他本來打算和韓夢潇同撐一傘，好好聊聊，道個歉，可沒想到韓夢潇根本就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接觸。

不冷不熱地扔下了這句話，薛憶年仿佛也聽見了韓夢潇的心碎了一地，似乎也見到了他們之間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馬車漸行漸遠，也就是在那一天，薛憶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是真正的無力，韓夢潇第一次知道了心如刀絞是什麽感覺。

薛憶年手中的傘滑落的那一刻…………

韓夢潇眼眶噙滿淚水的那一刻…………

這幾年來那難以名狀的感情有了獨屬于一人的歸宿，盡管，這個薄情的世間未必會認可這份難得的情。

但，重要的是這份情，而不是這個世間。

韓夢潇從床上驚醒的時候，枕邊一片濕。那扇小窗還開着，夜晚的風吹了進來，天幕上月明星稀。就連韓夢潇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夢，床邊挂着的帳子也沒拉，被風微微吹動。此時更深露重，韓夢潇思量着白書延和宋清平大概都睡了，随手扯了一件鬥篷披在身上，推開房門走到了小院裏。

茶社現在已經變成了梅雍雛援軍的軍營，雖夜已深，但仍舊燈火通明，與漆黑一片的小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擡頭看看被雲遮住了一大半的那輪殘月，更覺小院的寧靜與祥和，以及茶社對于現今人人自危的嘉安城的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實在被對面那群家夥吵得不行，韓夢潇也不會煩得直接開門找他們去理論——他這個人，脾氣向來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剛起床的時候，何況又夢到了不少煩心的事，沒幹脆隔着門罵出口都算好的了。

門閥不算特別重，但也有些分量。韓夢潇只穿了中衣，外加披了一件鬥篷，單手把門閥弄下來還是需要費點功夫的。

推開門，恰好有一陣寒風凜冽吹過。韓夢潇不由地打了一個寒噤，抖了抖身子。過道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影，周圍的氣氛莫名有些詭異。茶社的後門正對着小院的大門，發現門板被宋清平卸了下來後，他們也是幹脆“拆東牆補西牆”——把茶社二樓不知道那個房間的門板拆了下來裝上。

後門關着，韓夢潇剛想敲門和他們“好好溝通”一下，就被背後一道聲音吓了一跳。

“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艹！”韓夢潇回頭一看，冷不防被一張白面具又吓得差點直接“歸西”。

那是一張純白的面具，上面沒有任何裝飾的花紋。大半夜的看上去非常驚悚，況且這人還提了一盞燈籠，光把他的面具映襯地更加詭異與凄涼。

聲音聽上去很熟悉，但透過面具卻顯得有點悶，韓夢潇猜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誰。

“你誰啊？”韓夢潇本就睡得迷迷糊糊，本來是小聲嘀咕，可不曾想直接問了出來。

“我？”白面具覺得韓夢潇沒睡醒的樣子有點可愛，決定逗逗他，“這才幾天沒見，就不記得我了？”

“啊？我們見過嗎？”韓夢潇一臉茫然。

白面具“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見過啊，不記得了？”

“不記得，”韓夢潇搖了搖頭，“你到底是誰啊？能不能別賣關子了？”

“不告訴你，”白面具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

“欸……”韓夢潇話還沒問完，就被他推回了小院裏。

“好了，這裏冷，進去吧，”白面具隔着門縫向韓夢潇告別，“晚安，做個好夢。”

“晚安。”韓夢潇愣愣地關上門，眨了眨眼。

他那煩躁的情緒似乎被不可思議地安撫了下去，這種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情緒很奇妙。韓夢潇躺好，竟然真的如願以償地做了一個好夢。

薛憶年摘下那張白面具，回想着韓夢潇關門時的表情，無可奈何地歪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