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照顧
照顧
雙手在下意識接住倒下來的身體時膝蓋微曲做了緩沖。
黑袍掩蓋下的成年男人不再似幼時那樣輕盈細弱,卻到底也沒有重到哪裏去。棠海輕輕攬住他滾燙的軀體,用漂浮咒緩緩移挪進二樓的寝室。
房間裏沒有點燈,目之所及皆是黑色。陳舊的牆壁和地板因為久不上蠟而斑駁不已,壁爐上的灰塵厚到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怎麽被使用過。
火苗跳躍,釋放出陣陣暖意。棠海解開他脖間的系繩,将被雨水淋濕的外袍搭在椅子上,扯過被子仔細為他掖緊被角。
雨還在下,屋內的潮氣卻已被焰火的溫度漸漸烘幹。棠海雙手合攏哈氣搓了搓,伸手覆上男人的額頭,又回覆上自己的額頭對比。明明燒得渾身滾燙,他卻好像冷得不停戰栗,只能使勁裹緊身上的被子。
到底是有多悲傷才能放任自己的身體糟糕到這種地步,棠海一邊在櫃子裏尋找提神藥劑一邊暗想,內心愈發感到自責。
留他獨自一人面對這一切的自己,何嘗沒有過錯。
喝下提神藥劑後不久,斯內普的耳朵裏開始冒煙。棠海拿着清洗幹淨的杯子和剛剛燒開的熱水回到房間時,看到斯內普已經掙紮着踢開了被子,額頭沁出涔涔汗滴,身上的衣服也被徹底打濕。
棠海放下手裏的東西,扶着床邊低頭抵着對方的前額試溫,長發垂落輕掃過他的耳畔,似乎是有些麻癢,引得斯內普的身體往下縮了縮。
開始退燒了,棠海起身去衣櫃裏找他的換洗衣物。
似乎是熱得難受,身體因着動作摩擦床單,沙啞的聲音從微啓的薄唇中傳出,昏睡中的男人不舒服地輕哼,擡手将原本緊緊扣住的領口解開。
倒是知道睡覺要脫衣服,棠海抱着從衣櫃裏找到的黑色睡袍回到床邊,沒好氣地瞥了斯內普一眼,彎腰繼續替他解着剩下的紐扣。
白色襯衫外的黑色衣褲都被層層汗水洇濕,因着摩擦力增強變得異常粘澀難脫。偏偏對方還在昏睡中,棠海費勁地擡動床上那具并不十分配合的身體,或許是她的手掌太冰,引得斯內普貪戀地向前靠過來。
棠海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肩膀稍用力,貼上來的身體便又重新倒進柔軟的床鋪中。
內褲倒是知道好好清洗更換了,棠海移回視線,拿熱水打濕毛巾再擰幹,坐在床邊為他細細擦拭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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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畫面與曾經的記憶重合,多年前積留下來的陳舊傷疤顏色已經變淺,成日裹在黑袍下的皮膚白得幾近病态,鎖骨和肋骨都明顯得略微突兀。明明有着一副成年男人的高大骨架,卻無不顯示着他糟糕的生活作息。
肯定又是飲食沒個正點,棠海懊惱地将毛巾扔回水盆裏,一時不知道是在氣他還是在氣自己。
火苗越燃越旺,在壁爐中劈啪作響。棠海終于給斯內普套上睡袍,在腰間松松系了個節。擡手擦掉額頭沁出的薄汗,她開始懷疑屋內溫度是不是确實太高了。
窗戶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棠海給他換了一床薄一點的被子搭蓋在腰腹上。
斯內普的耳朵終于不再冒氣,棠海擡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降下來了,她終于松了口氣,目光卻沒有移開他的臉龐。
指腹輕撫着劃過皮膚,緩緩按揉開他成日緊皺着的眉心。
“抱歉。”她輕聲說。
斯內普感覺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的他重新回到了小時候,他生病躺在床上,母親在一旁悉心照料。這時的母親還沒有被人發現真實身份,那個男人也還沒有殘酷暴戾到成日醉酒家暴。
他感覺到有人替他擦拭身體,可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睛勉強能睜開一條縫,卻又朦朦胧胧地看不清那道人影。他很努力地試着集中視線,卻發現眼前母親的臉逐漸變成了棠海的樣子。四年不見,她的頭發長了,柔順地垂落下來,掃得他耳朵癢癢的只想躲。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那一刻他簡直急切地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可那雙熟悉的黑眸望向他的目光裏卻盡是斯內普看不懂的情緒,混雜着喜悅、心痛、自責……等等,她為何會自責
視線又逐漸變得模糊,斯內普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逐漸沉沒進那雙黑如墨湖的眼睛,溫涼而舒适的包裹感席卷而來。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了她的道歉,和一聲輕微的嘆息。
久違的安全感,沒有噩夢和連續不斷的淺眠。這一覺睡得極其舒适,斯內普醒來時才發覺天已大亮。
如果不是桌上的水杯和壁爐裏未燃盡的火焰,他幾乎都要以為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個夢,而遇見棠海也只是他的幻覺。
穿着的衣物已經被人更換掉,身上也十分幹爽,意識到問題的斯內普猛地起身,努力回想着昨晚發生的事情。
不過現實并沒有時間給他仔細回想,房門被推開,棠海端着早餐走了進來。
“醒了”她将餐盤放置在床頭櫃上,仿佛很清楚他因為連夜高熱而幹渴的喉嚨此刻根本無力發聲,先是遞給他一杯溫水,然後手掌動作連貫地輕覆上他的額頭,“嗯,不燒了,先潤潤嗓子。”
斯內普仿佛被點了穴般怔住了,只是順從地呆呆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眼睛卻根本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你昨晚沒走麽……”溫水滋潤了喉嚨,斯內普終于能開口說話,只是低沉的嗓音還是十分沙啞。
“如果我不在,你就打算這樣抗過去”棠海轉身走向窗邊的桌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房間裏的氣氛有些尴尬,斯內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低頭又悻悻地看了眼身上的睡袍。
“吃飯吧,等會兒就涼了。”棠海及時終止了剛剛的話題。
他欠了她很大一個人情,吃早飯的時候,斯內普一直猶豫着該怎麽跟她道謝。可是言語在她面前總是顯得那麽俗不可耐,他幾次偷瞟向她都差點兒被發現,最後只好選擇放空自己保持沉默。
吃過飯,斯內普先一步将兩人的碗碟收進餐盤裏,自覺地端下樓送去廚房清洗。他幾乎沒在家裏吃過飯,所以廚房也基本沒怎麽進來過,施了個家務魔咒,斯內普又環視了一眼這個破舊的房子。
怎麽看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但他也在這裏住了整整二十一年了。
客廳的茶幾上放着昨晚棠海提來的那個紙袋,斯內普拿出裏面的酒盒看了看,除了圖案,其它文字一概看不懂。
這個時節的太陽高度角已經變得很低了,一樓幾乎照不進來日光。斯內普回到樓上的寝室,發現棠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似乎是不喜歡拉窗簾的,日光照進房間灑在大床上,仿佛給她半埋進枕頭裏的臉頰鍍了層暖色的金。
“是有多困。”斯內普俯下身子注視着她的臉龐,下意識将內心的話語脫口而出。
或許是因為棠海的到來,斯內普這段時間持續緊繃的心終于久違地放松下來,連這棟冰冷的房屋都鮮見地有了一絲人氣。
棠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夕陽西斜,她在柔軟的床鋪裏打了個滾,撲了滿鼻的清苦藥味。
下樓的腳步伴着木板發出吱呀響聲,斯內普合上手中翻閱的書籍,從客廳的雙人沙發裏擡起頭,“晚上出去吃吧,我請客。”
“不了,”棠海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甩掉腳上大了好幾碼的拖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椅陷進沙發裏,“我現在屬于偷渡者,一個不小心被抓到的話可就慘了。”
內容明明很嚴肅,可配上她那無所謂的輕佻語氣,竟然顯得莫名地和諧。
“你在這裏待多久”他私心想讓她多待些時日,但話語說出口卻變了味道,仿佛在驅趕客人一般。他後悔地看向她,像是想補救些什麽。
“今晚吧,後天學校還有課。”棠海仰頭看着挑空的天花板,并沒有誤會他剛剛的話。
這也側面印證了斯內普心中的兩個猜測,她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是專門為了他回來的。他拼命按耐住心底升起的那絲愉悅。
“喂,我想吃學校禮堂的飯,能不能讓家養小精靈送過來啊?”她擡腳抵上斯內普的大腿輕輕蹬了一下,白皙圓潤的腳丫隔着褲子布料傳遞過來一陣涼意。
“好。”他一把握住對方正準備縮回去的腳踝,拿起一旁的毯子仔細蓋住她冰涼的雙腳,起身走到壁爐旁點燃爐火。
再回頭時,他對上她半眯起眼睛幾乎看不清情緒的目光。
吃過晚飯,兩個人繼續坐在同一張沙發裏望着跳躍的火焰發呆。斯內普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她,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她說,可每每對上棠海深邃的眼眸,他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棠海環抱着曲起的雙膝側靠在沙發上。
斯內普扭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視線挪開,明顯沒有要開口的打算。
“我們都選擇了各自要走的路,無論什麽代價都要自己承擔,”棠海率先打破沉默,清冷溫潤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斯內普想起四年前她臨畢業時,在霍格莫德的三把掃帚酒吧裏也是這樣對他說的,“西弗勒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這個世界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去後悔,所以只能朝前看。”
斯內普緩緩轉身面向她,下意識将傾身過來的棠海抱了個滿懷,錦緞似的長發從指縫間溜走,留下一手光滑柔軟的觸感。
“沒有在你最艱難的時刻守護在身邊,對不起。”他聽到她帶着一絲哭腔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心口被胸前的懷表狠狠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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